第三章：刺客
臉被月光映得忽明忽暗，如夜一般動蕩。他望著幾步之遙的破敗小屋，停下來。看不清他的臉，頭巾的走勢像是風的伎倆，固執地遮住他的麵容，隻有頭發張揚著傳遞著表情。那表情一定很複雜，隱晦，正如他夜幕下的心情。霍淩霜與扶蘇分別後，買了一匹快馬。懷著矛盾的心情，一路疾馳。不幾日便來到趙莊，此時的趙莊依舊當年模樣。他尋到當年劉嫂的小院，自從劉嫂死後屋子便破敗了，在也沒人居住。他輕撫著斑駁的牆壁，眼中竟然濕潤了。井梧零亂，飛雲暗淡。院中的樹還是那棵樹，屋還是那間屋子，隻是人已不在，霍淩霜心中一片淒涼，無限感慨。他將屋子仔細的打掃一番，拭去了厚厚的灰塵，掃淨了院中堆積的落葉……
趙府，鮮血。
他忘不了趙伯水死時那迷惑的眼神，他到死也不知道霍淩霜為何要殺他。或許他早就將劉嫂的事忘到腦後，又怎會記得當年的少年呢？霍淩霜將趙府中的一幹打手也殺了個幹幹淨淨，隻留了那些婦孺的性命。當時的他腦中一片空白，婦女孩提的哭喊聲，趙伯水的求饒聲都像一柄柄尖刀，刺進他的心。他仿佛能聽見心在滴血的聲音。人的性命就如同草芥般，他第一次深切的感受到掌握他人生殺大權的快意與不堪。
他在小溪旁臉上的血汙洗淨，看見那水中的自己，霍淩霜突然感覺一種恐懼與陌生，水中的殘影真的是自己嗎？“嗒嗒”一滴滴淚花從他臉頰滑落，他長這麽大第一次殺了這許多人。心說道：“為什麽人和人有這麽多怨恨，我殺了這許多人，又和那趙伯水有什麽分別？也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罷了。這就是我想要的結果？”原本仇恨充斥了他的心，但趙伯水死的那一霎那，他突然感覺莫名的空虛無助，仿佛一切都沒有了意義。這時一隻有力的大手拍在霍淩霜的肩頭。一名男子道：“少俠！”霍淩霜回過身來，一名身材高大男子站在他身後。男子相貌甚偉，三十多歲的年紀。他身著醬紫長衫，腰間掛著佩劍。
霍淩霜道：“你是何人？”
男子道：“在下泗水劉邦，你便是殺了趙伯水的那個人吧。”
霍淩霜道：“你想怎樣，要替那惡人報仇嗎？”
劉邦道：“少俠誤會了，少俠大恩大德，請受我劉邦一拜”說罷深深做了一揖。隨後又續道：“我也是向那趙伯水尋仇的。我本是泗水亭的亭長，這趙伯水仗著自己是縣官的親戚經常上我泗水亭為非作歹，我那堂弟就是被他活活打死的。我武藝低微便在趙府潛密多時，今日見你將趙伯水那惡賊殺了，這才尾隨你過來。”
霍淩霜搖了搖頭道：“我現在心中亂極，不知這麽做是錯是對。”
劉邦哈哈一笑，道：“少俠年紀尚輕，殺了這許多人心中自然不忍。等你到了我這年紀這一切便能看透。趙伯水這惡賊作惡太深，老天要收他你又有何不忍。哼，現今世道汙濁，惡人們都錦衣玉食，受苦受難還不是咱們老百姓。”
霍淩霜不語，心中琢磨劉邦的一席話。劉邦續道：“你幫我殺了那惡賊，替我報了大仇，請再受劉邦一拜。”他又向霍淩霜深深做了一揖。霍淩霜忙將他扶起說道：“劉大哥不必如此。我叫霍淩霜，可不要叫我少俠了。我是萬萬配不上這俠字的。”
劉邦道：“霍兄弟太過謙虛，你既叫我劉大哥，做大哥的請你喝酒去。”霍淩霜覺這劉邦身上有一種說不出的魅力，讓人很生親近之感。說話談吐不俗，讓人又無法抗拒。尤其是那懾人的目光，這種目光他曾經從扶蘇眼中見過。
他二人來到一處小酒館。要了幾個小菜，便推杯換盞起來。劉邦話語粗俗，滿是市井俚語，霍淩霜聽著覺的很新鮮有意思。劉邦道：“霍兄弟，你練的這一身好功夫，我他娘的要是有你一半的本領也不用吃趙伯水的氣了。”
霍淩霜道：“我現在心中好亂，我殺了這許多人不知對是不對。”
劉邦道：“哈哈，兄弟心腸倒是軟的很。你和趙伯水有何冤仇？”霍淩霜將劉嫂之事簡單的向劉邦說道。劉邦聽後對霍淩霜很是佩服，想不到霍淩霜竟是這般有情有義。
劉邦道：“霍兄弟，他奶奶的！我劉邦平生最敬似你這般有情義的人。如你不嫌我武功低微，咱倆結義如何？”霍淩霜大喜，道：“小弟真是求之不得了。”他二人當下便倚天起誓，結義成金蘭兄弟。
霍淩霜道：“大哥，你日後有何打算？”
劉邦道：“我當然不甘心隻做個泗水亭的小吏，現今天下將亂，我要趁機創出一番業績。”
霍淩霜道：“大哥覺的公子扶蘇怎樣？”
劉邦道：“恩，扶蘇聽說還是個人物，據說他為人耿直寬厚。在關外打的匈奴不敢來犯我中原是條好漢子。”
霍淩霜道：“如果將來由他做皇帝，天下會太平嗎？”
劉邦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扶蘇說不定能做個好皇帝，但是始皇苛政積弊太深，大廈將傾。不知道這扶蘇有沒有力挽狂瀾之力啊。這其中的事你還是不太明了，朝廷裏的事不是說能變就能變的，就算他扶蘇想改變，那趙高黨李斯黨必將重重阻撓，天下太平談何容易。”霍淩霜又深深的陷入沉思。看來自己確實應該幫助扶蘇。如是胡亥得手，必是始皇第二了，天下百姓又要受苦。
他二人喝了許久，劉邦酒量極好，饒是如此也喝的呼呼大睡起來。霍淩霜內力充盈，酒氣剛進肚皮就被化掉了，因此沒有醉。劉邦醒後，要約霍淩霜同去泗水，但霍淩霜決定還是先去雁門關走一遭。劉邦也沒有強求，兩人依依惜別。
雁門關。
塞外的風，裹挾著沙粒吹的人皮膚生疼。霍淩霜一路向西用了半個月的時間才來到這雁門關。巍巍恒山，逶迤綿延。蜿蜒於山巔的內長城，猶如玉帶聯珠，將雁門山、饅頭山、草垛山聯成一體。它北依雁北高原，南屏忻定盆地。當年趙武靈王在這裏揮斥方遒，擊退林胡入侵，建了這雁門大關。此處民風彪悍，很是豪爽不似中原人那般多禮。霍淩霜見這風光雄壯，心中很是喜歡。
此處是邊關重鎮，守衛森嚴。他來到扶蘇的大帳外，這大帳乃是扶蘇平日和蒙恬將軍商議軍事的地方。閑雜人等不得擅自入內的。霍淩霜見這的守軍氣勢高昂，人人生的威武。心道：“這扶蘇練兵確有一手。”他將王命鐵旗交給守兵，說道：“勞煩將這它交給扶蘇將軍，就說霍淩霜求見。”守兵見知道這鐵旗乃是扶蘇貼身之物，怎的確在這男子身上。不知他跟扶蘇將軍是何關係，便叫霍淩霜在那稍等片刻。匆匆進賬稟告去了。不一會扶蘇親自出帳，他見到霍淩霜甚是高興，忙說道：“霍兄弟，你可來了。來！快快進賬。”他親切的拉著霍淩霜的手。霍淩霜向他微微一笑，隨他進賬。
帳中一名四十多歲男子，正在那研究地圖。見扶蘇來了，一拱手算是參見了。扶蘇道：“我來給你們介紹。這位便是蒙恬將軍。蒙將軍這就是我和你提起過的霍淩霜。”扶蘇被霍淩霜所救，自己麵上終究有些不堪，因此扶蘇有意在軍中抬高霍淩霜的地位，將他的武功更是說的強悍無比。
霍淩霜向蒙恬做了一揖，蒙恬回禮。蒙恬道：“果真英雄出少年，霍兄弟年紀輕輕武功就如此了得了，前途不可限量。這幾日公子可是常常提起你啊。有你前來助陣真是再好不過了。”
霍淩霜道：“蒙將軍過獎了。能將這大軍治理的井井有條，將軍乃是真將才。”蒙恬聽後心中很是高興。
扶蘇道：“你們都別謙虛了，霍兄弟從中原一路趕來想必累了，先去歇息歇息。晚上我設宴為霍兄弟接風。”
霍淩霜也不推辭，便隨守軍來到一處小賬中。這幾日趕路確實讓他累壞了。這小帳精簡之極，帳內隻放了許多竹簡，和一處毛皮臥榻。守軍說道：“霍壯士，你別看這小賬簡陋。這乃是公子的臥帳，公子讓你在這休息可見公子對你的重視了。”霍淩霜笑了笑。守軍識相的退出帳外。霍淩霜便在這臥榻上的睡去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霍淩霜聽見帳外傳來沙沙的腳步聲。他一驚，猛的一起身。一窈窕的身影出現在他麵前。看來是個女人，她黑布蒙麵，露出的美目波鱗閃閃。女人手中握著短刀。泛著陣陣寒光，背後挎著一隻輕機快弩。她見霍淩霜已醒。細眉一皺。手中的短刀向霍淩霜猛的刺去。
霍淩霜說道：“你是何人？”出手格住她的手腕，反手一抓將她的手腕緊緊箍住。女人武功不高，被霍淩霜一抓，手腕吃痛，短刀便脫了手。女人罵道：“賊子！”旋身掙脫霍淩霜的手。躍出帳外。霍淩霜追趕出去。
女人輕功確是不弱，霍淩霜將將和她追成個平手。女人見霍淩霜緊隨其後，嗔怒道：“你要追到什麽時候。”反手卸下背後的小弩，向霍淩霜連射三箭。霍淩霜手掌翻飛，將三箭一一拍落，道：“你為何要殺我？”他此時心中滿是疑惑。不知這女人為何對自己有如此大的仇怨。女人也不答話，見他適才輕易便拍落了自己發射的箭矢，知道他武功不弱，自己定然不是對手，當下隻是狂奔。
奔了一陣漸感氣力不繼，速度慢了下來。霍淩霜趁機一個箭步竄上前去，將她點倒。女人口中大罵，霍淩霜也不理她，將她臉上的黑布撤掉。這一扯讓他不由的一驚，心中悸動異常。這女人不過十七八歲的樣子，清色絕俗，容色照人，身形婀娜，她身著緊身黑衣，窈窕娉婷之態盡顯。霍淩霜心道：“世上竟有如此美麗的女人。”他生活在鬼穀中哪裏見過這等清麗的姑娘，不由的竟然看癡了。女人見他盯著自己不放，心下大怒，道：“無恥扶蘇，你殺了我便是。死後我變作厲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霍淩霜道：“扶蘇？看來姑娘是認錯人了。在下霍淩霜並非扶蘇。誤會一場。”
女人這時才細細打量霍淩霜。如今霍淩霜已經二十三歲，身材高大健碩，五官俊朗，下巴如刀削般的棱角，目光剛毅。女人尋思扶蘇已有三十多歲的年紀，而霍淩霜隻是二十多歲的模樣，看來這次真是尋錯人了。但是轉念一想，此人能睡在扶蘇的帳中，跟扶蘇的關係必定非比尋常。怒道：“扶蘇是你什麽人，你怎的睡在他的帳中。”
霍淩霜道：“他是我的朋友，你為何要殺他？”
女人道：“我偏不告訴你！”
霍淩霜無奈的搖了搖頭，不知道如何處置這美麗的女人，道：“你既然不說，我也無法。你的穴道在過七八個時辰便能自動解開了。”說完轉身要走。女人運了運真氣，想衝開穴道。但一口真氣也提不上來，更別提運氣衝穴了。原來霍淩霜點穴手法也不是什麽高深武功，但是手勁上卻加了數道真氣，將這女人的經脈封死。此處地處荒涼，塞外又常有野狼出沒。在這地方別說是七八個時辰，就是正常人在這夜間行走，也是危險之極的。自己在這豈不是等於等死。女人很剛毅，竟沒有向霍淩霜求饒，當下不再吭聲。霍淩霜也不是真想留她自己在這，隻是想嚇她一嚇。想不到這女人竟然如此堅強，毫無求饒之意。無奈之下他又來到女人身邊。拍開她身上的穴道，道：“你走吧。”
女人想不到他竟然會放了自己，一顆顆淚珠從臉頰滑落。霍淩霜見她不明不白的便流下了淚珠。一時間不之所錯。道：“姑娘，你別哭。剛才是我得罪了你。你這便去吧。”女人不答話，隻是哭的更傷心了。霍淩霜無奈隻好陪在她身旁，皎潔的月光灑在她的臉上，照著她精巧可愛的臉龐，她的秀發被風輕浮著，飄逸靈動，讓人不由得心生憐愛。女人擦幹淚水，輕輕的道：“我叫左碧瑾。”霍淩霜沒有說話，仔細聽著這姑娘的哭訴。左碧瑾續道：“我本是三川郡守的女兒。我父親因為湊不夠修皇陵的壯丁，被始皇帝下了大獄，將他害死在獄中。我本想刺殺始皇帝，但我武藝低微。沒有機會成功，隻好找扶蘇尋仇。”她想今日行刺不成，日後扶蘇必將嚴加防範。又有霍淩霜這強援，那自己想成功無異於登天。想到自己大仇不能得報，心中萬念俱灰。霍淩霜聽她講了自己的身世，長歎一聲。心道：“也是個苦命的人兒。”
霍淩霜道：“實不相瞞，我的父母也是被始皇帝害死的。”他將自己的身世娓娓道來。左碧瑾聽後大發感慨，和霍淩霜相比自己可要幸運百倍了。左碧瑾細細一想，心道：“父母既然被始皇帝害死，又怎麽跟仇人的兒子混在一處。難道他是騙我的。”
左碧瑾道：“那你為何要和扶蘇混在一處。”
霍淩霜搖頭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仇恨有時候真的這麽重要嗎？人如果隻活在仇恨中，這樣的人生會不會太沉重了。我也報過仇，當你的仇人倒在你劍下時，你就真的能快樂嗎？”他把劉嫂的事跟左碧瑾說道。左碧瑾陷入了沉思。霍淩霜續道：“扶蘇是個好人，我相信他能當個好皇帝。那時說不定天下就能太平了。百姓就不用受這麽多苦了。我相信這也是爹娘在天上願意見到。左姑娘，始皇帝將死，那時候什麽深仇大恨都也化成了塵土。報仇的事不要太過執著了。”左碧瑾道：“霍大哥，我明白了。謝謝你。咱們後會有期，如是有緣我們還會見麵的。”說罷起身便走。霍淩霜道：“左姑娘，你要去哪裏？”左碧瑾好像說了什麽，呼呼的風聲吹散了她的話語。霍淩霜沒能聽見，他癡癡的望著左碧瑾漸漸模糊的身影，心中不知是什麽滋味。他想追去，但終究沒能挪動腳步，相忘於江湖嗎．．．．．．但左碧瑾的樣子已經深深的印在了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他輕輕的道：“我們還會再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