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孤女惹不起
「駕、駕——」
李豐拚命趕車的聲音在前,她彷彿還聽見紅葉幾個在後面求救的哭喊。
非晚在車裡,面無表情,安靜冷艷如同從容赴死的大家閨秀。
可只有自己知道,她的心像有隻手攥著,緊縮成一團,渾身每個毛孔都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脅,那熟悉的感覺讓她驚恐到快要瘋了。
雙腿沒了知覺,只能緊緊倚著車壁,雙手死死抓著扶手,卻止不住顫抖。
「二姑娘,沒事了,你還好嗎?」
奪命狂奔的馬車左衝右突一陣后,終於擺脫了憤怒追攆的人群,漸漸勻速向前。
非晚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可頭腦不再是空白一片,有人帶頭煽動,這麼大的陣仗她都不曾見過。
這背後到底是誰?
花如雪?
那不過是個在內宅勾心鬥角的婦人,是斷斷做不成的。
大伯父?他向來沉浸公務,不理旁的一草一木,而西涼瑄更是個窩裡橫。
是西涼姝!
這一刻,非晚銀牙咬碎,濃濃的恨意黑暗地籠罩心頭,甚至壓倒了恐懼。
但沒過多久,非晚就發現事情根本不止如此。
他們撿回一條命回到家中,可幾個時辰之後,大英媳婦面色難看地進來。
「怎麼了?」非晚心下一沉,眼神都冷了。
「今兒不巧了,跑了幾家,醫生都出診了。」
非晚請醫生給紅葉瞧過傷,敷了葯,但紅葉仍疼得死去活來,嗷嗷直哭,非晚著急讓大英媳婦再去請其他醫生過來診治。
「嫂子,不喜人瞞我事情。」注意到大英媳婦形容遮掩,非晚追問。
大英媳婦眼圈微紅。
「醫生竟然罵人,說什麼沒人性,說什麼欺負幼孩的人都該死,還看什麼病?」大英媳婦壓低了聲音,眼角滲出淚珠,流露出被冤的鬱憤。
非晚冷冽地笑了:「只怕罵的比這還難聽吧。」
大英媳婦面色白了白,非晚知道,她猜中了。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哪怕花再多的錢也要治好紅葉,她是為了我才受的傷,嫂子,你再想想法子。」
大英媳婦振作,收起眼淚,轉身張羅去了,好半天,才死拖活拽地請來一人,目光中竟隱隱有驚喜。
「二姑娘,你瞧這是誰?」
非晚坐在屏風后瞅見,不由秀眉微顰。
那人蒙著頭進來,進了屋才敢將斗篷帽子放下,裡頭竟還裹著一層圍脖,嚴嚴實實地遮著下半張臉。
像是害怕被人認出來似地。
好半天非晚才看清那張臉,這不是京畿道的那位遊方郎中嗎?
「賈醫生?」
「若不是他手裡搖著鈴鐺,我還不會注意到這位先生呢。」
大英媳婦趕緊領著賈醫生到紅葉榻前,紅葉嗓子都哭啞了。
賈醫生檢查傷口之後,不由倒吸一口涼氣,黑著臉怒罵,如有金戈之音:「是什麼人如此喪盡天良!」
非晚只覺兩耳轟鳴:「賈醫生,她傷勢如何?」
「那些香腳與香灰都被動過手腳,根本就是鐵打的,燒紅之後浸泡過金汁,沾著不僅皮破肉爛,而且還會感染傷口。」
「金汁?」聽起來十分不祥。
「就是糞汁。」
賈醫生面露不忍。
「因為糞汁很臟,一旦接觸到傷口,很難治好。這通常都是守城將士們用來禦敵的,讓敵人嘗盡痛苦,慢慢死去,如今竟用來對付一個手無寸鐵的小姑娘。」
非晚看著目露絕望的紅葉,不由眸中含淚,深深行禮:「無論如何,請賈醫生施以援手,救救紅葉。」
賈醫生甩了下袖子:「苦是要吃一點的,不過這丫頭運氣,幸好遇到的是我,我可是有祖傳良方的。」
非晚驚喜地笑容還留在臉上,話都來不及說出口,突然前院方向傳來高聲喧嘩,只聽見許多男人陌生的聲音,一聲聲粗重而混亂的喊叫,登時又大驚失色。
「不好了,來了一幫官府的差役,不由分說就把葉公子帶走了。」菱枝來得飛快,嚇得臉兒發黃。
非晚恨恨地直衝了出去,只怨腳下步子不夠快,無暇理會菱枝在後面的呼喊。
「二姑娘,好歹披件斗篷。」
行色匆匆來到二門,已是嬌、喘連連,沖向倒座房時,卻一眼瞧見倒座的門一扇扇凌亂地敞開著,門裡空洞洞地安靜,顯然是被人搜檢過,強行打開的。
再環視整個前院,哪還有差役的影子。
「二姑娘,衙門的人拿著殺威棒,進來就打,我們攔不住。」兩個傳話的小廝一瘸一拐地過來。
非晚心底拔涼,雙眸噴火地追趕出去,不料迎面花如雪笑著大步走來,身後簇擁著數十名大宅的下人。
「攔住她!」花如雪急急吼道。
「放開!」
非晚狠狠地給了綠茶一巴掌,打得手都麻了。
只見綠茶眼中迸出凶芒,正要還手,不料非晚身後西涼嫻趕上來,猛地朝前一撲,肥胖的綠茶「砰」地被撞倒在地下。
「敢打我妹妹,你找死?」
西涼嫻像只兇狠的小母雞,護崽似地擋在非晚跟前。
菱枝五香幾個擁過來,登時將非晚牢牢護在中間,五香居高臨下叉著腰怒目逼視,綠茶捂著臉,委屈地看向花如雪。
花如雪渾濁的目光陰冷:「你還嫌不夠難看?」
「這是我要問的吧!」
非晚辛辣地嗆回去,拋卻了溫柔嬌嫩,可花如雪臉上帶著勝利的笑意,這陰沉的隆冬天氣,似乎都擋不住她的好心情。
「有人報了官,告你行為不檢,官府將你姦夫抓走,帶去審問,還要送去菜市口,讓萬人觀刑,斬首示眾!」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非晚烏溜溜的眸中滲出驚惶與擔憂,血滾燙地直往上涌,連聲音都尖了。
被花如雪瞧見,越發盛氣凌人,她亢奮地揮動手臂:「把這兒的大門給我封起來,拿東西統統堵上,還有那扇花園小門,全部封起來!」
非晚一臉不好惹地笑了:「這是我們四房,不是你的西涼大宅。」
「大伯母你是黑猩猩嗎?手那麼長!」西涼嫻也沒好氣地頂撞。
「住口!」
花如雪臉色登時變了變,可轉眼笑意又重回臉上,翻著兩片薄薄的嘴唇,彷彿什麼都能吃,連人都可以。
「看在我們西涼家的面子,官府才沒把你妹妹帶走,可她行為不檢點,必須嚴加管教,我身為大伯母今兒就給她教訓,膽敢不服,立刻浸豬籠,沉塘。」
又是沉塘!
勾三搭四的偏無恙!
無辜清白的被沉塘!
非晚眸色如血,似乎連靈魂都長出玫瑰般的刺來,假如此刻手中有匕首,她會毫不猶豫地結果花如雪。
「憑什麼?敢動我妹妹一下,我和你拼了!」
西涼嫻吼回去,像支箭一樣衝上前,緊緊地握著雙拳,彷彿全身燃起憤怒火焰。
花如雪見西涼嫻像頭兇猛的小獸,連頭髮都要豎起似地,而且四房的下人幾乎全圍了過來,到底不敢再向前一步,不由輕蔑地冷哼。
「不見棺材不掉淚。」
隨後扭頭囂張地吩咐:「你們動作快點!還有,把那個馬夫給我綁了,帶去大宅,重重發落!」
正在這時,忽聽二門內腳步聲飛快,啪啪啪衝出一人,厲聲痛罵:「大太太,欺負兩個小孩子,還沒完沒了了?你不去照照鏡子,隔了房頭分了家,四房還輪得你說話?」
「外頭的人都在說……」花如雪還想與明氏掰扯。
「外頭?外頭我沒聽見。可你欺壓她們兩個,老娘我是親眼瞧見的,她老子娘也都在天上看著呢,早晚讓你遭報應!」
但明氏只要開罵,根本不容其他人有插嘴之隙,呼天喊地,抹淚大哭。
「街坊鄰居,遠近親友,你們誰聽見了哦?誰家有這樣的大伯母,再三再四到小叔子家鬧事,非要把兩個可憐的女娃娃逼死!大太太黑心爛肺,血口噴人,真不要臉……」
陸十媳婦上前要替花如雪出氣:「明氏你不過是個姨娘,忒不像話了……」
「你又是個什麼阿物兒?趁早夾著嘴滾蛋,你私底下乾的那些醜事,別以為我不知道,泥猴子再裝,也像不了正主兒!穿上綾羅,還是雜牌……」
陸十媳婦居然目光躲閃,閉緊嘴巴再不敢支聲。
明氏哇啦哇啦哭喊,嚷嚷得十條街外都聽得見,把花如雪哭得眼睛眨巴眨巴,嫌棄地甩了下袖子,扭頭就走。
連馬夫也不拿了。
「哼,有你們好看的。」
「花如雪,你別走,我看蒼天菩薩,哪個饒過你!」
西涼嫻瞅著明氏攆著花如雪怒罵不迭的背影,眉眼之間全是驚疑。
「老姨奶奶怎會幫起咱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