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鬥蛐蛐兒(二)
非晚一擲千金地揮了揮小手:“今日難得,回去後我們就出不來了,姐姐,管他是贏是輸,有什麽要緊?這會子開心才重要呢。”
“那就依你,不過,隻賭這一把。”西涼嫻見她一副天真嬌憨的模樣,也不忍心掃她興致。
那些人正豎著耳朵聽她們說話,聞言登時了然,原來是隻菜鳥,圖個新鮮勁,還是有錢人家的女孩子!
難得來一隻什麽都不懂的肥羊。
不宰白不宰!
小黑縮在鬥盆一角,像被嚇呆了,越發襯得它對麵的紅殺個頭極大,渾身晶亮發紅,大牙一張一張,凶狠極了。
可是父親生前說過一句話:“蟲王是鬥出來的,不是看出來的。”
前世就是這句話讓非晚幫助了別人,自己還贏了五千兩。
但是眼下,就是非晚也沒有料到,消息竟一下子傳了開去,突然間四麵八方的人都湧進這座茶肆,將樓下擠得水泄不通,若不是店家攔著,人還要往二樓和三樓擠。
“聽說這兒有人比我還有錢?”忽然幾個巨賈模樣的人推開人群,領頭的一個肥肥的,腰纏萬貫的模樣很有派頭,大搖大擺走進來。
此人身後簇擁著十來個隨從。
京津衛碼頭是本朝九大鈔關之一,不止客船,商船往來也相當繁忙,各宗大買賣在此處過手交易,小生意人更是多如過江之鯽。
“哎喲稀客啊,趙老板,什麽風把您們給吹來了。”
有人趕緊掇了把大椅子過來,那趙老板一屁股坐下,隨著眾人的目光朝上望來。
“小姑娘,我出五千兩,怎麽樣,你賭不賭?”
“好,我跟三千兩!”跟著那趙老板一起進來的商人隨份子。
“我也跟三千。”
這是非晚萬萬沒有料到的一幕。
喊出一萬兩時,原本她還心懷忐忑,怕把人給嚇退了,誰知竟來了這群不要臉的老男人,想來占便宜,還竟敢挑釁她?
她忽閃著大眼睛,隔著帷帽俯視樓下已是烏壓壓的人群,不由意氣風發:“既如此,那就一賠一。”
聲音清嫩,可整座茶肆卻似乎都在等她說話。
“她說一賠一!”人群轟地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喝彩,連屋頂都要被掀開了,簪花的二世祖聲音尖細,在其中叫得比誰都響,激動得臉比帽簷上的菊花還要紅。
意外啊意外。
誰能想到,一隻穩輸的小不點蛐蛐兒,這小姑娘竟鬥氣至此。
就連那書生都覺得不可思議,仰頭朝樓上望過來。
非晚從西涼嫻手中接過一把銀票,小手蘭花指一翹,衝樓下揚了揚:“銀子在此,如何?”
“好,輸了可不許哭,我再多押二千兩。”那趙老板噗嗤笑了,搓了搓雙手,露出準備搬空人家家當的笑容。
銀子是好東西,把銀子用在對的地方,那就是錦上添花玉堂富貴,可用錯了地方,那就是:蠢!
“那我也多押二千兩。”旁邊有人笑得牙齒亮晶晶地,沾著口水,誌在必得。
“真是敗家的小娘們!”有人目瞪口呆。
“太瘋狂了,快點押注啊朋友們。”
整個茶肆都嗡嗡一片,緊跟著紛紛跟著下注,那銀子仿佛也都不是銀子,而是會下金蛋的母雞。
所有人都急吼吼地,想要分一杯羹。
“太多了……沒見過掏銀子這麽爽快的場麵,再多點,再多點,我不怕!”非晚心情激越,白嫩的小手緊緊握住欄杆,暗暗給賭徒們鼓勁。
“開始吧!”趙老板的隨從一聲令下。
趙老板幾個大手一拍,一遝遝的銀票甩向鬥台,眨眼堆積如山。
哄地一聲,像兩隻虎豹剛出籠的鬥獸場,整座茶肆沸騰起來,眾人紛紛站起加油鼓勁,拍手蹦跳,喊聲震耳欲聾,儼然一場豪賭的盛宴,人人縱情狂歡。
鬥盆之中亦是廝殺的戰場,紅殺迫不及待地衝了上去,如同一道閃電。
那原本紋絲不動的小黑,也突然動了。
它出其不意地振翅一躍,彈去紅殺頭頂,雙腿淩空一蹬,紅殺竟被蹬翻,然後隻見黑影一閃,小黑登時撲到肚子朝天的紅殺身上。
賭徒們驚呆了,呼吸凝滯,隻見小黑張開硬嘴,竟對準紅殺頭顱咬了下去。
一切發生在眨眼之間,快得讓人來不及反應。
然而,更令人震驚的還在後麵,小黑沒有發出原本該有的得意鳴聲。
而是把紅殺一口一口吃掉了。
人們身子後仰,不約而同地倒吸一口涼氣。
每個人都恍惚了,都像做了一場噩夢,小黑張嘴一咬,幾萬兩銀子就被風吹走了似地!
不再屬於他們。
“紅葉,快與那位公子把銀子分了。”
非晚強壓著興奮,發出還算冷靜的聲音,幸好有帷帽遮著,不然那些輸紅眼的人瞧見她掩飾不住的得意,隻怕要吐出血來。
樓下一片寂靜,所有人一言不發,無數雙眼睛無聲地眨巴著,一張張臉上都露出匪夷所思、又十分肉疼的神情。
輸在一個小姑娘手裏,簡直有苦說不出。
趙老板幾人都蔫了,頭發耷拉在腦門上,臉色很臭,瞟過來的眼神飽含著不甘心,太犀利了。
簪花的二世祖露出敬仰的目光。
“贏就贏了,可吃了你的紅殺算怎麽回事?”
可這世上,永遠不缺怨恨挑撥的小人。
紅殺的主人,那個瘦小的男人原本低著頭,飽受打擊,聞言突然抬起眼盯著小黑,目光陰沉沉地。
非晚有些過意不去,叫紅葉拿了五百兩銀票給他。
“我們姑娘說,蛐蛐兒生性英勇,你的紅殺也極好。”
紅葉傳了話之後,遞銀票過去,那瘦子遲疑了下,伸手接過,對非晚略一抬拳,算是道謝。
就連那書生也朝非晚深深彎腰,遙遙地作了個揖。
眼看一場衝突瞬間消弭於無形。
紅葉腰杆挺得直直地,將分到的銀子捧上樓來,桌子上堆滿了銀子銀票,蔚為壯觀,看得人心頭突突直跳。
非晚興高采烈,全部朝西涼嫻推過去:“姐姐,你快來幫我點呀。”
“哇,四萬零五百兩。”西涼嫻將銀子銀票碼得整整齊齊,點清之後不由驚呆了,半晌噗嗤一聲,隔著輕紗都能看清臉上的竊笑。
非晚歪著腦袋,滿足地一笑。
比前世整整翻了八倍!
“小晚,你怎麽知道小黑會贏?”西涼嫻身子前傾,好奇地問。
非晚稍作沉吟,調皮地回答:“因為我知道餓肚子的感覺呀。姐姐,快點吃點心。”
不過喝口茶的功夫,彈指間賺得盆滿缽滿,換了哪個心情不暗爽?
可非晚不知道,就在三樓的一間雅座內,一雙寒星似的眼睛正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
“西涼縉的小女兒,有點意思,看來這案子得重新徹查。”
此人衣綠色七品官服,胸前藍色的鸂鶒補子在窗前的秋陽下折射出微光,他伸出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果斷地“嗤拉”兩下。
原本墨跡滿滿的奏本瞬間被撕成兩半,徐徐飄落在腳下,隻發出一聲潦草的歎息。
做派充滿上位者生殺予奪的風範。
隻不過……
“讓我再好好觀察一陣,不能錯殺一個好人,但,也絕不能放過一個壞人。”
語言之中依舊透露出一股少年人的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