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走馬燈

  又是玉牌。


  喬晚的頭就跟炸開了一樣, 太陽穴突突直跳,識海裏, 受損的神識一路暴漲, 儼然要衝破識海。


  這感覺就像把人放在了不合尺寸的容器裏,瞬間, 喬晚脊背就被冷汗浸透了。


  費力地辨認了一眼屍塊上的衣著, 雖說箱子裏的男人幫被分屍分了個七零八落, 但透過殘存的布料依然能看出, 是和街上的陰兵同一款製式的盔甲。


  這玉牌應該是行軍時佩戴的一種類似於身份證明一樣的東西。


  玄霧宗, 靈霄宗和青雲宗, 她之前沒聽說過有這幾個宗門的存在, 如果能找到這幾個宗門的消息, 應該就能查到這支陰兵的來曆。


  但就在這時,柳木箱中的屍塊突然開始蠕動了起來。


  緊閉著眼的血淋淋的人頭,突然睜開了眼, 一隻血手猛地向前一抓!

  頭疼欲裂之中, 喬晚猝不及防就被這麽給拽進了木箱中。


  哢嗒。


  柳木箱重新合上。


  跌落在一箱子屍塊之中,血腥腐爛味兒鋪天蓋地鑽入鼻腔,感受到身下微妙的觸感, 意識到發生什麽事之後, 喬晚一愣,渾身上下汗毛根根炸開!


  她身下,是一箱子男人的屍塊。


  □□媽。


  心跳失控,差點兒飆出髒話, 喬晚手忙腳亂地趕緊爬起來,伸手一推箱蓋。


  沒推動。


  喬晚心裏一沉。


  箱子被重新嚴絲合縫地釘上了。


  眼前陷入一片黑暗,陪伴著她的隻剩下了一箱子碎屍。


  這箱子看上去不大,但竟然能裝進一整個大活人。


  就算經曆過蜈蚣菩薩和佛塔,但和一箱子碎屍被關在一起的感覺,那完全不一樣。


  感覺到身下冰冷黏膩的觸感,喬晚後背一陣發麻。


  天知道她現在坐在哪兒,是手腕上?還是腳上?


  不過就算再怕,也得硬著頭皮上,喬晚伸出手緩緩在箱子裏摸索,咽了口唾沫,努力穩定心神。


  這箱子裏肯定有機關。


  刻意略過手下古怪的感覺,終於,喬晚好像夠到了什麽東西,冰冰涼涼的。


  還沒等她細細摸索,那東西頓了一秒,突然猛地纏上了她手指!


  這感覺!是手!


  那一瞬間,喬晚能感覺到自己全身上下的血液都開始凍結了。


  她摸到的是一截小指。


  這截小指猛地纏住了她手指,於此同時,身下屍塊如有生命般地蠕動著,漸漸湧了上來。


  ……


  鬱行之:“凶棺?!”


  沒有哪個客棧會做成個棺材樣的,這根本就不是客棧,整個客棧裏裏外外就是具凶棺!


  意識到了不對勁之處,鬱行之臉色也變了:“那陸辭仙?!”


  馬懷真目光冷峻,毫不猶豫地轉動輪椅直接進了麵前這座二層客棧裏:“進去看看。”


  ……


  喬晚覺得自己好像做了個夢。


  低頭一看。


  身上粗布衣衫,肩膀上扛了個鋤頭,手掌寬大。


  這不是她的手。


  握緊鋤頭,愣愣地往前走了幾步。


  她之前是被“荊永鑫”拖入了木箱,然後荊永鑫的屍塊包裹住了她……思及,喬晚猛然意識到,她該不會是被拖入了荊永鑫的回憶之中?


  剛往前走了幾步,身後突然傳來了一聲呼喚。


  “永鑫!”


  喬晚扭頭,幾個膚色黝黑的少年,赤腳奔來,哥倆好地一把搭上肩膀,笑嘻嘻地問:“聽說大娘又給你生了個弟弟?”


  喬晚默不吭聲地想,看來這的確就是荊永鑫的回憶了。


  靜下心,喬晚靜靜地重新走了一遍荊永鑫的過去。


  荊永鑫和一般修士沒什麽不同,一家子世世代代都是農民,靠在地裏刨食為生,可惜生不逢時,趕上了魔域入侵。


  魔域入侵,天下大亂,異象橫生,妖孽橫行。


  除了荊永鑫,荊家一家六口,沒一個有靈根的,於是在這種情況下,荊永鑫順理成章地離開了家,踏入了修真界,由於資質不夠,隻能拜入當時沒啥名氣的青雲宗。


  後來,上了戰場,還沒反應過來,就糊裏糊塗地被切成了碎屍,死前懷裏還揣著一封沒寄出去的家書。


  荊永鑫的一生走馬燈一般地在眼前閃過,最終定格一個屍橫遍野的山穀。


  山穀兩麵壁立千仞,穀中陡峭逼仄,罡風四季不絕。


  “喬晚”或者說,荊永鑫恍惚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暑”字大旗傾倒,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身上的傷已經毫無知覺,朔風吹得臉上滿麵血汙和塵沙,肺裏像拉風箱一樣,心跳如擂。


  眼前的畫麵像是瞬間被放慢,慢到能聽見每一次呼吸聲。


  粗重,短促。


  呼——


  呼——


  呼——


  抬頭一看,太陽冷冷地懸掛在天際,日光刺目。


  喬晚肺裏像快炸開了一樣難受,每一次呼吸都好像拚盡了全力。


  眼前一花。


  耳畔傳來人聲嘶力竭的怒吼:“撤!!快撤!!”


  一轉頭,就對上了目眥欲裂的一張臉,這個男人眉眼長得有點兒像岑向南。


  “岑向南”兩眼血紅,口沫飛濺,嘶聲道:“酆昭叛了!!”


  酆昭叛了?


  酆昭是誰?


  還沒等喬晚反應過來,一道金光飛掠,麵前的男人被當場斬首!


  噴湧而出的鮮血嘩啦啦澆了喬晚一身。


  這一道金光在山穀內縱高俯低,忽來忽去,幾個瞬息的功夫,像鐮刀割麥子一樣,倒了一地的修士。


  血浸染了石礫,山穀中呼嘯粗獷的山風撲麵拍打在臉上。


  這道金光最終落回了一個身著袈裟的青年和尚手中。


  青年僧人姿容姣好,笑容溫和可親,風吹動袈裟袍袖,踏過一地屍首一步步走了過來,一抬頭,露出了一雙碧瑩瑩的眼!!

  荊永鑫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還沒跑出幾步遠,眼前忽然一亮,縱橫交錯的耀眼金光直入眼底。


  荊永鑫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絕望地看著掌心一道迅速蔓延的“紅線”,紅線順著掌心向手腕、脖頸、大()腿極速擴散。


  一眨眼,整個人”嘩啦“從頭到脖頸、手腳、軀幹,瞬間寸寸崩裂。


  臨死前最後一眼,看到是一道青衣染血的身影,男人橫劍而立,黑金色的劍柄上刻著幾個筆力遒勁的字。


  “聞斯行諸”。


  喬晚猛然驚醒!


  臨死前驚懼到扭曲的絕望,壓抑的喘()息聲仿佛還在耳畔回蕩。


  這是荊永鑫臨死前的回憶,至於他臨死前看到的那和尚。


  四個字立刻蹦入腦海。


  碧眼邪佛。


  喬晚瞬間繃緊了脊背,一陣涼意順著尾椎骨一路攀升。


  ……


  客棧裏空無一人。


  沒有陸辭仙的背影。


  馬懷真臉色微沉,目光沉沉地睃巡了一圈兒。


  一樓沒有。


  上了樓,二樓也沒有。


  差點兒被麵前幾口柳木箱給絆到,鬱行之皺眉問身邊的“少女”:“這是?”


  王如意奇怪道:“我之前沒看到有這幾口箱子呀。”


  馬懷真果斷:“打開看看。”


  撬開箱子,鬱行之一愣,一顆心差點兒跳出了嗓子眼。


  一箱子的屍塊!

  頭在上,手腳和其他肉塊都整整齊齊地擺在了下麵,人頭底下還墊了塊玉牌。


  目光在這幾口柳木箱上一掃而過,鬱行之顯然聯想到了什麽不好的東西,臉色發青:“這幾口箱子裏都是?”


  “玉牌,”馬懷真嗓音低沉:“拿給我。”


  鬱行之複雜地看了眼輪椅裏窩著的男人。


  一撬開木箱,看到這一箱子的碎屍,馬懷真硬是連眉毛都沒多動一下。


  接過鬱行之遞來的玉牌一看。


  “曹路平……”


  “巨靈門……”


  “二十四年……”


  馬懷真目光幽深地攥緊了玉牌。


  “暑”字戰旗。


  來時路上陸辭仙說在玉牌上曾經看到過“玄霧宗”和“靈霄宗”,加上這玉牌上的“巨靈門”。


  基本上,他已經能確定這批陰兵的身份了。


  馬懷真臉色不對勁,鬱行之皺眉道:“馬……前輩?”


  馬懷真順手把玉牌往袖子裏一揣,抬眼:“先找陸辭仙。”


  男人目光冷峻,一一掃過麵前的柳木箱。


  十二口箱子沉默無言,安安靜靜地堆在二樓過道上。


  安靜隻是一時的。


  整個客棧就是口大型凶棺,不能多待。


  就在這時,其中一口柳木箱突然動了!


  柳木箱一陣晃動,箱蓋被人從裏推開。


  就在箱子裏的東西爬出來的那一秒,馬懷真當機立斷,轉動輪椅,護住王如意,身形一振,一腳把這血淋淋的東西給踢飛出去丈二遠!

  箱子裏的東西順著樓梯咕嚕嚕翻了下去。


  噗通——


  臉朝地磕在了地上。


  剛爬出柳木箱,被一腳踹下樓的喬晚,暈乎乎地抹了把鼻子下麵的鼻血:……他媽的,好痛。


  看清自己踹飛的是個什麽玩意兒之後,馬懷真臉上那冷峻的神情,一時間變得格外微妙,過了一會兒十分淡定地把腳往輪椅後麵兒一縮。


  鬱行之回頭看了眼還塞著屍塊的柳木箱,又看了眼剛從箱子裏爬出來的喬晚,頓時驚悚,看著喬晚的目光宛如在看著一個變態:“陸辭仙?!”


  王如意從馬懷真背後探出一個頭,眨巴眼:“小陸?”


  絲毫沒踹錯人的自覺,馬懷真收回視線,十分鎮靜優雅地低聲道:“既然找到了就先出去,這地方不能多待。”


  話音剛落,客棧大門,突然“哐啷”一聲巨響,合上了。


  另一道陰沉的男聲乍響。


  閻世緣麵色陰鬱地站在門前:“諸位道友,不請自來,翻了在下的東西這就想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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