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底線
第十二章
底線
周晏持半夜回到家,把牆邊的芍藥又給折騰了一遍。這兩天他天天倒騰院子裏這些花,本來都快要到抽花苞的時候了,被他亂七八糟一頓作孽,全給弄成了枯枝敗葉。管家看得好生心疼,周晏持這幅樣子不用想都能知道肯定又跟杜若蘅相關,這讓他相當無奈,都已經勸了三年,老管家早就到了詞窮的地步了。
等周晏持終於消停回到客廳,管家說您晚上在外麵吃得好嗎要麽我給您去熬碗小米粥?
周晏持突然問他:“你說我是不是老了?”
“……您別胡思亂想。”
“我今天看見她,她跟三年前沒兩樣。從裏到外都沒怎麽變,柔婉漂亮。”周晏持揉著眉心說得緩慢,到後麵越來越有點傷感的意味,“但是看見我的時候就跟看個陌生人沒什麽區別。估計現在她看大街上一隻流浪貓都比看我要溫柔。”
管家心說那是自然,人家流浪貓可沒像您那樣三心二意。但口頭上還是得寬慰:“這也未必不是好現象。聽您這意思,杜小姐現在對您沒什麽感情,但也不像以前那麽恨您了。您往好處想啊,這說明您還是有機會的。”
隔了一會兒,周晏持開口:“她都跟康宸訂婚了,哪來的什麽機會。”
管家在心裏歎一口氣。表麵仍然還得寬解這位一家之主,即便如今這家裏其實也就隻剩下一個人:“沈初先生不是澄清過了麽,隻是打算訂婚過,但最終也沒訂婚。依我看您不如找個時間跟杜小姐好好談一談,至少要讓杜小姐知道您真正是怎麽想的才行。”
杜若蘅從T城回去後就一直忙碌。她和康宸一起去M城拜訪那位氣焰囂張的陶姓客人,對方將他們從天亮晾到天黑,最後又叫秘書轉告他們,說他今天太忙請他們隔日再來。
兩人從辦公大樓裏出來的時候臉色都不太好看。康宸在華燈初上的夜晚將太陽鏡戴在臉上,說:“有點餓了,去吃點東西好了。”
於是找了家店隨意點了幾個菜,兩人都沒怎麽動筷。康宸在中途撥了幾個電話,幾句客套之後詢問那位陶先生的私人感情狀況。最後他收了線,跟她說:“這個人與結發妻子的感情狀況一般,這兩個月他有一個比較親密的情人,住在利南區一座別墅裏。我有個朋友正好認識這位女子,明天下午經他牽線去拜訪一趟,應該會比直接當麵道歉要容易一些。”
杜若蘅沉默了一會兒,說好。
康宸看了看她,說:“對這種事覺得不太舒服?”
杜若蘅笑了笑。隔了片刻才說:“已經折騰這麽長時間,能比較妥善地解決就算不錯。”
他給她夾菜,寬解她:“隻要跟人打交道,總能遇到一些不順心的事。有些事你趟過去之後,都不想回頭再看一眼。對付這種人就是這樣,過程從一定意義上來說其實並不重要,目的達到就好。”
杜若蘅安靜聽完,半晌不答。然後說:“歸根到底是我的過失。早先再忍一忍,也不會有現在這些事。”
康宸不置可否:“劉副總也有錯,無論如何他不該早走,隻留下你一個人應付。”又笑著說,“你一直大方明理,這種事你做得出來其實我還挺驚訝。沒事,人總要吃一塹長一智的麽。”
最後一句話讓杜若蘅接下來吃得不太順,但她掩飾得很好。回到酒店蘇裘打來電話,匯報周緹緹一天的活動,末了突然跟她說:“我聽說下個月月底有遠珩集團的董事會換屆選舉。”
杜若蘅心不在焉嗯了一聲,說三年一屆這不是很正常麽。
“就算你上回是棄權,今年你怎麽能這麽不關心這件事。”蘇裘說,“聽說你的前夫跟你的現男友很可能會有一場很精彩的對決啊杜小姐。”
“……”
“我是今天聽同事閑談才知道,遠珩好像有不少股東都受不了周晏持多年的專權作風,打算這回選舉的時候直接把他票選淘汰出董事會來著。就算失敗,不是緊跟著還有個董事推舉董事長麽。康宸現在在遠珩是民心所向,不少老董事都挺喜歡他,說不定就給直接推舉成遠珩的新一任董事長了呢。”蘇裘說,“這麽讓人期待的事你都沒跟我說過,你不厚道啊親愛的。”
“……”
杜若蘅在這邊一直沒回話,蘇裘總算琢磨出不對勁:“康宸沒跟你提過這回事?”
杜若蘅托著下巴看了半晌外麵的夜空,漫不經心說可能他覺得這事我不參與比較好。
蘇裘張了張嘴,良久幽幽說:“利益當頭,小心火燭啊。”
次日下午康宸去了利南區,到了傍晚卻無功而返。耐心如康宸也有些撐不住,揉著太陽穴不想說話。杜若蘅反過來安撫他,給他倒水的時候聞到了他身上一點似有若無的女性香水氣息,除此之外她還從他的襯衫衣領上看見了一點沒有被抹幹淨的紅色痕跡。
兩個人連夜飛回S城,一路上各懷心思,都沒怎麽交流。事情到這一地步,隻有坐等總部有關於杜若蘅被降職的通知文件。然而第二天中午那位陶先生卻突然主動給杜若蘅打了電話。他的口吻格外客氣,說前兩天確實是太忙,對不住親自過去M市的杜若蘅,如果有空的話不如晚上一起吃頓飯,權當是遲來的接風洗塵。
杜若蘅為他的態度所驚詫,過了片刻才回過神來,說不用麻煩了,他們已經回了S市。
陶先生啊了一聲,操著濃重的M市口音熱情說:“那就下次。下次杜小姐過來M市的時候一定告訴我一聲,我做東,保管杜小姐玩得順心如意。”
杜若蘅隨口應付了他幾句,然後試探問:“是康宸總經理昨天下午見到您了嗎?”
“什麽康宸總經理?杜小姐來頭這麽大,哪還用得著提什麽外人。”陶先生在電話那頭恭維道,“以我跟周董的交情,杜小姐要是早說一句與周董的淵源,我們之間哪裏用得著這麽麻煩。現在這不是大水衝了龍王廟麽,您說對不對?”
掛斷電話後杜若蘅在辦公室站定良久。然後她咬著手指頭開始來回轉圈。汪菲菲從前台打來的電話她都沒聽見。直到汪菲菲找到她辦公室,敲門說:“若蘅姐,大堂有位律師找你。”
杜若蘅跟著她下樓,在休息區隻看見了沈初,除此之外沒有其他人。他穿得西裝革履,手邊一份文件,站起來跟杜若蘅握手:“杜小姐,很久不見。”
“前台說有律師找我。”
“啊,我就是。”沈初攏了攏西裝前襟,慢條斯理說,“我受周晏持先生委托,特地來S城負責代理他與您之間的財產轉讓事宜。周晏持先生打算把T城兩處湖邊別墅轉讓給杜小姐,此外還有部分股份與現金。這是財產轉讓協議,他作為甲方轉讓方已經簽字,您是乙方,勞煩您把名字簽在這裏。”
杜若蘅沒有接。“做什麽?”
“我是有律師資格證的,這份財產轉讓協議也是真的,這兩點你不要懷疑。”沈初說,“周晏持堅持這麽做,具體原因我也不知道。但他說如果你問起來,就讓我代替回答給你三個字——聶立薇。他說你懂。”
杜若蘅眼神冷淡地看著那幾張白底黑字的協議紙,最後說:“這有什麽意思。”
“確實沒什麽意思。我雖然不知道你們兩個又有了什麽矛盾,但我猜大概就是周晏持又挖掘出以前哪裏對不住你了,他覺得抱歉乃至愧疚。可是從另一方麵,我不得不說,周晏持現在除了給你這些來補償以外,他也沒什麽其他別的辦法。”沈初說,“他現在是孤家寡人一個,周緹緹由你來撫養,他有的你也不想再要,年紀還又大了。除了還能賺點錢以外,周晏持也沒剩下別的本事了。我知道你挺討厭他這麽做,但他其實也沒別的意思,就是無奈之舉。我也不是為他特地講好話,隻是希望這點內情你能了解一下。”
杜若蘅聽完,垂手不動。沈初勸她:“其實簽了也沒事。大不了你回頭再全捐出去嘛。也算是積德一樁。”
杜若蘅瞥了他一眼。沈初麵不改色接著道:“更何況,就算你現在不簽,回頭等他百年之後死了,遺囑裏的財產反正也全是你跟周緹緹的。其實都是遲早的事。”
杜若蘅麵無表情轉身走了。回到辦公室她就給周晏持撥了電話,那邊很快接起來,聲線低沉地一聲“喂”。
“你究竟想做什麽?”
“你指哪一件?”
“你也知道不止一件!”
周晏持等她的呼吸聲稍微安靜下去,才說:“你不要生氣。我也沒有什麽別的想法。隻是覺得對不住。”
杜若蘅的火氣還沒壓下去,又被他挑起來:“你對不住哪裏了?你也沒有很對不住麽。以前最有理的人不一直都是你?”
周晏持沉默了好一會兒。最後他說:“以前全都是我的過錯。也沒有指望你能有一天全諒解。我隻不過希望你的生活能夠盡可能過得更好一些。還有,”他停了停,“希望我們之間的關係能稍微緩和一些,不要再像以前那麽僵。”
他求和的口氣格外軟。杜若蘅冷靜下來,她想起了撥這通電話的真正目的,冷聲警告:“心理診所的事你不準告訴別人。不能有第四個人知道,沈初跟周緹緹也不行。”
他說:“不會。”
這件事說完,也就沒了再通話下去的必要。杜若蘅停了一下,然後打算掛斷,周晏持突然問:“康宸這幾年對你怎麽樣?”
“似乎這跟你沒有太大關係。”
“我隻是問一問,也沒有想要阻礙你們的意思。”周晏持揉著眉心,求和的意味愈發明顯,“問了你這麽多問題,你就好好回答一個都不行?”
周晏持說這話的時候也沒指望杜若蘅就聽他的。從一定意義上說她戳他心肺的概率基本就是百分之百,周晏持再不想接受也隻有形成習慣。他一直等著她掛斷,卻始終沒有聽到那個低低的標誌聲響。杜若蘅不動作,也不說話。那邊隻傳來淡淡的呼吸聲。
過了一會兒,他柔聲問:“前幾天怎麽沒有訂婚?”
杜若蘅沉默片刻,冷淡說:“還不到時候。”
“那有沒有別的計劃,”周晏持停了停,低聲問出來,“比如說,以後什麽時候結婚。”
杜若蘅又是沉默。這一次時間格外長久。最後回答:“目前沒有。”
周晏持一顆心差點沒化開。他現在要求特別低,經不得杜若蘅稍微半分好顏色。她肯開口跟他對兩句話已經讓他感激不盡,連她是什麽語氣都不在意,半晌才嗯了一聲。然後違心說:“你們以後時間還長,什麽事都做不得準,慢慢來。”
杜若蘅冷淡回應:“這件事你做完了,我隻能謝謝你。但是以後你別再插手我的事。”
“如果為了類似這麽一點小事就被免職,你也不會覺得有多甘心,對不對?”他說,“隻是一個小忙而已,你不要放在心上。”
杜若蘅涼涼說:“過去這麽久了,周總還是這麽喜歡把自己的意誌強加在別人頭上。”
周晏持捏眉心的力道越來越重:“好好,你不想讓我插手,我以後就不插手。隻要你別再說這種話了行不行?”
杜若蘅又說:“還有,亂七八糟的東西以後少再讓我簽。我一樣都不會簽字的,就算是你的遺囑也是一樣。”
周晏持停了停,最後說:“我也隻剩下這些東西。不管你簽不簽,將來都會是你跟緹緹的。周宅裏以後也不會有其他女主人再出現。”
杜若蘅溫柔道:“周總不要將話說得太滿。以後哪天要是您反悔了想收回去,我算計不過您的。我也不想大家鬧到法庭上見。”
那頭靜了片刻,聲音十分無奈:“你如果想的話,我現在所有有的都可以給你。以後也不會收回去。我說過的話一向作準。”
杜若蘅盯著天上的一點星光,繃著臉不說話。過了一會兒:“給我做什麽。不是還有藍玉柔溫懷張如如麽,那些女人個個都年輕漂亮,你隨便招一招手,甘願跑過來的女人不但有一遝,還每一個都能嫩得掐出水來。你不是最喜歡那些款,隨便娶一個,下半生都比現在過得要好嘛。”
周晏持微微吸氣,眉心擰得很緊:“我們不說這個行不行?”
“為什麽不說,我可是真心實意在幫你做打算。”
“我謝謝你這麽幫我,我寧可你別幫我做打算!”
杜若蘅靜靜發呆了一會兒,把電話無聲掛了。
康宸過了不久來敲門,杜若蘅辦公室的門半開,正好看見她雙手托腮坐在辦公桌前,微微皺眉的神遊表情。這個樣子看著有點罕見,也有點可愛,康宸抬起來的手又收回去,靜悄悄走到麵前,在她眼前晃了晃手。
杜若蘅回過神來,康宸手裏拎著一隻看起來頗有食欲的黑森林蛋糕,放到她的桌上,笑說:“還在為調令發愁?特意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剛才接到總部的通知,那個陶立興已經跟景曼達成一致,不再準備追究這件事。”
杜若蘅還有點若有所思的意思,半晌才哦了一聲。
“這算什麽反應?我還以為你會大鬆一口氣。”康宸仍是嘴角含笑地看她,“剛才在想什麽,瞧著挺出神。”
“周緹緹念念不忘去年的港澳遊,很想今年再去一次,我還在想怎樣讓她打消念頭。”
康宸說:“也不一定非要讓她打消念頭。既然去年我都答應了她,總要兌現承諾。這段時間遠珩董事會選舉,大概會比較忙,等到她暑假的時候應該能清閑下來。就當去度假,三個人在那邊呆段時間也不錯。”
這是他第一次提及遠珩董事會選舉的事。杜若蘅想了想,還是問出來:“什麽時候重新選舉?”
康宸看了看她,說:“下個月底,還有四十天。”
“以你持有的股份,進入不了董事會的風險應該不大。”
康宸仔細看她的神情,片刻過後微微一笑:“先不提這個。今天周五,打算晚上帶緹緹去哪裏玩?”
每個周五是杜若蘅與康宸一起去接周緹緹放學的時間。然後三人一起在外麵吃豐盛晚餐,再去遊樂場或者電影院玩一趟,這已經成為慣例。周緹緹一向期待這一天,因為她的康宸叔叔總是會縱容她,讓她能得到平時杜若蘅不會同意她買的東西。然而最近這段時間她卻反常地收斂,康宸每回問她想要什麽,她給出的回答都是搖頭。
那天杜若蘅告訴周緹緹她暫時不準備與康宸結婚之後,周緹緹沉思了一會兒,說:“你們不結婚是因為我嗎?”
“不完全是。”
周緹緹又說:“如果是我的原因比較大,那其實沒關係,我也可以同意。”
杜若蘅給她編麻花辮,一邊說:“大部分原因其實在媽媽這裏。媽媽還沒有準備好要和一個人結婚。”
“為什麽沒有準備好呢?”
杜若蘅柔聲說:“可能是覺得,有緹緹在我身邊就夠了?”
周緹緹回過身抱住她。臉埋在她的衣服裏,過了一會兒聲音悶悶地傳出來:“可是這樣的話,康宸叔叔不是會很傷心?”
還沒等杜若蘅回話,小女孩又接著說:“他如果傷心了,會不會對待媽媽就不像以前那麽好了?”
杜若蘅心裏一跳,莫名覺得一陣眼酸。她緊緊抱住女兒,親她又黑又滑的頭發。周緹緹還不到八歲,已經有了這麽重的心思。她想到的未必比一個大人少,已經懂得小心翼翼地掩飾情緒,敏感而又早熟。除此之外,從那次母女交談之後,她再沒有從康宸那裏接受過任何一份禮物。
兩個大人在晚飯前先帶周緹緹去景曼附近的公園玩了一圈。康宸去買飲料,杜若蘅停下來給女兒整理她被風吹亂的頭發。有位中年女子走過來,衣著華貴保養良好,向她們禮貌詢問景曼怎麽走。
周緹緹搶答,很認真地給她指路。說完對方笑了笑:“聽起來離得不太遠,可我不太認識,能否請你們和我一起走一段?我知道這樣很冒昧,但是麻煩了。”
杜若蘅看了看她腳下纖塵不染的黑色高跟鞋,還未回答,後麵傳來康宸的聲音:“媽,你怎麽在這裏?”
杜若蘅下意識抬頭,康夫人攏了攏頭發,笑容清淺:“來看看你。”然後視線落在杜若蘅身上,“還有你的女朋友。”
四個人頭一次一起吃晚餐,杜若蘅異常被動。倒是康夫人始終熱情有加,她在點餐時詢問杜若蘅與周緹緹的口味,然後拿出兩隻碧綠欲滴的玉鐲作為見麵禮。杜若蘅不肯接受,康夫人笑著說:“你們都已經交往一年,聽說康宸前兩天還向你求婚來著,是不是?既然他已經喜歡你到這份上,這兩隻鐲子也就沒什麽了。”
杜若蘅猶豫,最後仍然婉拒,康夫人深深看她,慢慢又說:“聽說杜小姐也是身家殷厚得很,是覺得這兩隻鐲子成色不夠好麽?”
康宸在一旁插話:“媽,你哪能這樣說話。”
杜若蘅隻有和周緹緹一起道謝接下。然後說:“您來得有些突然,我沒有準備。實在很抱歉。”
周緹緹的眼睛滴溜溜在大人之間亂轉,一直抿嘴不說話。康夫人眼神愛憐地撫摸她頭發,跟杜若蘅說:“確實是我做事突然,你不用這麽客氣。我今天從德國過來S城,是覺得康宸最近這段時間似乎心情很不好。我作為母親,不免有些擔心。”
康宸說:“您想多了,我隻不過是最近不太順而已,沒什麽太不好的地方。既然已經來了這裏,我這兩天就陪您好好逛逛這邊,其他話等回頭再說,可以吧?”
康夫人看他一眼,打住話題,微笑說好。
與康夫人的熱絡相比,杜若蘅在晚上以沉默居多。她沒有想過以這樣的方式麵見長輩,這樣的場景出乎她的預計,並且讓她覺得一些尷尬。回到家後她給周緹緹鋪床,小女孩拽著她衣角,突然問:“媽媽,這三年裏你有沒有想過爸爸?”
杜若蘅低下頭看她,哄道:“寶貝該睡覺了。”
“可是我想知道。”
杜若蘅溫柔說:“可是我不想回答。不要為難媽媽,好嗎?”
周緹緹很乖巧,馬上閉眼睡覺,不再追問。等杜若蘅起身給她關燈,周緹緹突然說話:“我隻希望媽媽能開開心心,不管跟誰在一起。可是今天晚上你看起來不開心。”
杜若蘅重新坐回床邊,深深地看著周緹緹。她突然問:“跟媽媽住在一起的時候,想沒有想過爸爸?”
過了片刻,周緹緹小聲回答:“很想。”
“康宸叔叔與爸爸,你更喜歡哪一個?”
周緹緹看杜若蘅的臉色,一時抿嘴不說話。杜若蘅補充道:“要誠實回答。”
又過了片刻,周緹緹說:“爸爸。”
杜若蘅垂下眼,撫摸周緹緹的麵頰。小女孩望著她,說:“可是爸爸做錯了事,媽媽是更可憐的那一個。如果你們兩個不能在一起,我得偏向媽媽。所以我陪著媽媽。”
等到周緹緹睡著,康宸給杜若蘅打來電話,他跟她解釋確實不知道康夫人過來的事,讓她不要介懷。
兩人閑聊幾句。杜若蘅問:“你最近哪些地方不順心?我沒有聽你提起過。”
康宸溫聲說:“我不想讓你為難。”
杜若蘅安靜片刻:“其實沒有關係。本來也是我的疏忽。我應該早點想到你是因為遠珩董事會換屆的事。我跟T城三年沒聯係,沒有什麽為難不為難一說。你說說看。”
康宸停了停,還是開口:“遠珩一共十三位董事,這一次換屆選舉,周晏持打算聯合其他幾名股東把其中兩位淘汰出董事會。究竟能不能做到,與股東支持的票數相關。我不得不說,我與他並不是十分和氣。他打算淘汰出去的那兩位董事,於我支持,於他對立。”
杜若蘅出神半晌,慢慢說:“你是想讓我不再保持中立,對不對?”
“我確實不想讓你為難。”康宸聲線徐徐低緩,“於我的私心而言,我不能違心說,我不希望你幫我。這是假話。但我也不能因為我的緣故打破你的原則。你想保持中立,這是很自然的事,也完全可以理解。”
杜若蘅微微一聲喟歎。康宸又說:“我一直沒有和你提起過,是不希望讓這件事影響到我們的以後。”
杜若蘅垂了垂眼,說:“其實你應該早一些把這事告訴我。”
次日杜若蘅審查酒店的季度報表,康夫人打來電話,說想單獨見麵喝茶,不知她方不方便。
杜若蘅赴了約。康夫人妝容精致,看見她後和藹一笑。她的麵貌保養得很好,可以隱約窺見年輕時的美人風韻。康夫人說:“我想避開康宸跟你聊聊天。如有冒昧,還請見諒。”
杜若蘅雙手給她斟茶:“您直說就好。”
康夫人微微一笑,徐徐道:“其實我在三年前就知道有你這麽一個女孩子的存在。那時候我生了一場病,國外的醫療技術還不如國內先進,就回國來休養。康宸去T城看我,在床前做孝子照顧我的時候老是出神。他以前沒這樣過,我就知道他肯定是有了喜歡的心上人。”
“但他一直老不承認,後來承認了還拒不說出名字。他在感情方麵其實有點緊張,或者直白一點說就是羞澀,不是十拿九穩的時候很少會跟人講出來。我是直到去年才見到你的照片。”
杜若蘅笑了笑,等著她接著往下說。
康夫人接著說:“坦白講,我在知道是你的時候有些驚訝。康宸常年在國外,他以前不認識你。但是你與周晏持周總的婚禮我是參加過的,我作為賓客你也許不記得,但我記得你的樣子,結婚的時候很漂亮。我不知道你們兩個這麽巧,你離婚後也帶著女兒來到了S城,還是工作在同一家酒店。”
杜若蘅聽完,垂著眼思索片刻,說:“您不希望康宸與我交往。”
“你有所誤會,我沒有這方麵的意思。”康夫人慢條斯理道,“我隱約聽人說過你離婚的傳聞,但不知真假。不過不管怎樣,既然康宸覺得離異與小孩都不是大問題,他肯接納你,我作為長輩也就沒什麽可說的。我相信他的眼光。他說你聰慧溫柔,口碑很好,最重要的是很識大體,況且周緹緹長得可愛性格也不錯,我相信我們以後會是和睦的一家人。”
杜若蘅又是笑了笑。低頭抿了口紅茶。
康夫人看著她,最後說:“我知道有的離婚後的女人會有心理陰影,處理感情的時候偏向保守,這也無可厚非。但我作為一個過來人,其實還是希望你跟康宸之間能夠盡量坦誠,不管是男女朋友還是夫妻,都需要相互扶持才能走得下去。尤其是在對方遇到一些困難的時候,順手幫一把本是應該的事情,你說呢?”
隔了半晌,杜若蘅微笑:“您說得對。”
晚上杜若蘅在電話裏同蘇裘提起這回事。蘇裘想了一會兒,說最近你哪來這麽做糟心事,談個戀愛等於給自己找麻煩找罪受呢。
“我在跟你說正經事。”
“還能怎麽正經。”蘇裘說,“於理康宸是你的現任男友,光明正大,他現在需要幫忙,你不幫就說不過去。再說隻是作為股東投個票而已,又不是股份轉讓,大家都在投,多少亂七八糟數不清的人情都在裏麵,不差你這一點。”
“……”
“遠珩那邊的事其實才是真的跟你沒關係。不管是周晏持在位還是康宸上台,又有什麽關係。大家八仙過海各憑本事嘛,周晏持他就算最後當真輸了也輪不到怪在你頭上。再退一步說,假如你不幫,康宸是你男朋友哎,就算口口聲聲說不會芥蒂,但你換位思考一下,誰不會芥蒂?大家都是成熟理性的成年人,再說什麽談一場清清純純風花雪月的愛情那就太假了。成年人的感情都是很脆弱的,需要雙方經營。”
杜若蘅說:“於情呢。”
“於情就是你單純不想幫他麽。你覺得你們兩個的相處有問題,觀念不一致,而且可能他還有利用你的嫌疑。”蘇裘說,“這就要看你怎麽想了。你不幫他,我說句作孽的,你倆遲早都得分。你幫他投票,以後你倆在一起了,也就減少了一個隱形炸彈。你倆要是沒在一起,他待你這三年其實也不算太差,你給了他想要的,分的時候也好散。”
杜若蘅沉吟不語。蘇裘鼻音裏哼了聲:“最近周晏持跟你碰麵了吧。他又弄出什麽幺蛾子了?”
杜若蘅說沒有。
蘇裘不信,說肯定有:“周晏持一定又對你擺出一副情聖態度了,否則你不能這樣。要我說,周晏持那雙眼你千萬別對上,對上就死定了。說話也別聽,一聽就容易發昏。他做什麽你都別可憐他,他哪有那麽可憐,他真的改邪歸正了嗎?就算現在改邪歸正了以後就真的不再犯了嗎?這些誰能保證。說不定現在他全是故意的。”
“再況且,你其實早就已經不需要他了。這三年沒有他你不是照樣過得風平浪靜。”蘇裘居高臨下道,“這世上長得好看的男人要多少沒有,比周晏持年輕的更是一茬接一茬,何必非要可憐那麽個年老色衰的,尤其是他還有根早就不新鮮的老黃瓜。”
杜若蘅一口水噗地嗆了半身。
五月份下旬,康宸與杜若蘅一同飛往T城。
股東大會要在月底的最後一天才召開,康宸提前一周過去,主要是進行最後的接洽與聯絡,偶爾必要的時候會偕同杜若蘅一起。大多數時候杜若蘅沒有陪伴,她帶著周緹緹去逛T城的商場,買完兩件衣服,周緹緹突然說想去遠珩那邊找爸爸。
杜若蘅說路途太遠。周緹緹認真說:“不遠的。爸爸以前帶我從這裏去過遠珩,隻隔了兩條街。”
杜若蘅無言。周緹緹轉身就跑到路邊攔計程車,杜若蘅一個錯眼,她已經一溜煙鑽進了車子裏。
兩人花了沒幾分鍾到遠珩,在車子裏正好遠遠瞧見周晏持帶著秘書親自送客人下樓。他神情平淡,穿著件深色襯衫,袖管挽起來,整個人骨架勻稱氣度自如。杜若蘅想起那天蘇裘形容周晏持的話語——年老色衰。
其實相距甚遠。
等他送走客人,周緹緹先打開車門跳了下去,站在花壇邊上清脆喊:“爸爸!”
周晏持應聲回頭。看見周緹緹的刹那一個挑眉,神色頓時緩和下來。他唇角微微含笑,看她一路朝著他小跑過來,張開雙臂,將周緹緹穩穩接在懷裏。
他蹲下來,給她撫平被風拂亂的頭發,一邊說:“怎麽突然來了?怎麽也不提前說一聲?從機場自己一個人過來的嗎?不管你如何膽量大,也不可以一個人乘車,這很危險,再也不準這樣做。”
周緹緹不耐煩他的嘮叨,一隻手捂住他嘴巴,另一隻手往身後遙遙一指。周晏持把她的手捉下來,正要說話,看見付完車費正下車的杜若蘅,整個人定在原地。
他看著杜若蘅走過來,站起身又上下打量片刻,才說:“怎麽想起要過來?”
杜若蘅淡淡說:“緹緹想你,我送她過來。既然已經平安,那我就離開了。”
她腳下還沒動,已經被周緹緹抓著衣角,眼巴巴地望著她。那種眼神無法讓大人不心軟,同時周晏持也挽留她:“來都來了,喝點東西再走。”
三個人找了家附近的咖啡店。周晏持跟杜若蘅麵對麵,旁邊還坐著個不停戳蛋糕的小不點。周晏持看杜若蘅的一舉一動,輕聲問:“今天才來的T城?”
周緹緹在一旁插話:“我們來了三天了。還有康宸叔叔一起。”
這話讓周晏持收斂眼神沉默片刻。他說:“那麽你康宸叔叔人呢?”
周緹緹回答:“早上就走了,據說今天有很重要的人要見麵。”
周晏持抬起頭來,看向杜若蘅:“你這次來T城,是為了後天的股東大會?”
杜若蘅不想隱瞞:“是。”
“你打算投票支持他?”
杜若蘅看他一眼,點了點頭:“對。”
周晏持臉色變得微沉,揉著眉心不再說話。過了一會兒周緹緹打破沉默:“為什麽要支持康宸叔叔?”
杜若蘅揉她的頭發:“因為你康宸叔叔比較需要。”
周緹緹說:“那爸爸就不需要了嗎?”
“你爸爸他無所不能,自己一個人做得來所有事。他不需要。”
“雖然你這麽說我很高興。”周晏持仍然揉著眉心,疲憊開口,“但我如果一個人做得來所有事,康宸也不會現在都還是你的男朋友。”
杜若蘅看他一眼。周晏持語氣平淡:“你投票給他,可以理解。他是你現在的男友,這是情理之中的事。我不能說什麽。但如果康宸想娶你,他癡心做夢。我會讓他有朝一日窮困潦倒遠在天邊,從此看不見你一眼。”
杜若蘅有一瞬間她欲言又止,最後仍是一言不發。周緹緹在一旁舉著黏嗒嗒的手開口:“爸爸,這個三明治我吃不完。”
周晏持給她擦手指,把剩下半塊接過來,慢慢吃了下去。
夜色漸濃的時候周緹緹跟隨父親回了周宅,杜若蘅一人回到酒店。她在附近的超市裏買了一點蔬菜和肉類,打算做幾道流程複雜的菜色以得心靜。她從遠珩回來的路上一直走神,手機還差點落在了計程車裏。
結果在切東西的時候她不小心弄破了手指,指腹上頓時湧出許多血。杜若蘅找到創可貼裹上,再回到廚房時,發現裏麵被自己弄得杯盤狼藉。她深呼吸,一樣樣地整理,還沒弄完聽到有人敲門。
康宸站在外麵,臉色透著微微疲憊,走進來的時候跟她笑了笑:“做什麽呢?”
“在做椒鹽羊排,還有點兒茄子……”杜若蘅看他揉著胃,“你餓了?這才剛開始做。”
康宸已經走到廚房,看到裏麵一堆半成品食材,桌板上還有沒切完的瓜絲。他的眉毛幾不可聞地皺了皺,杜若蘅看到,轉口說:“這些東西弄完還要好一會兒。要麽我們出去吃。”
康宸回過頭:“好,出去吃。”
兩人隨便進了附近一家飯店,康宸點了幾道菜,結果到最後誰都沒有吃多少。康宸顯然神思不屬,杜若蘅問他今天是否不夠順利。
“是不算順。”康宸撐著額角,半晌緩緩吐出一口氣,“我慢了一步。”
周晏持在T城經營十餘年,雖然為人獨斷且性格傲慢,人脈網絡卻仍然比隻有四五年的康宸要廣泛深厚一些。兩人目的一致手段相似,可以比較出上下的便隻有出手速度與前瞻性。商場上是利益相爭,康宸想到的周晏持未必想不到,可以做出的許諾卻不盡相同。除了固定幾個周晏持的堅定反對者,其餘的人想要拉攏總要付出一番功夫。
杜若蘅的傷口切在右手中指上,用筷的時候因按壓覺得疼痛。她微微皺眉,改為喝湯。見康宸一直是沉思的狀態,她寬慰他幾句,然後問有沒有能幫上忙的事情。
康宸思索了一會兒,說:“大的事情沒有,有件小事。明天要見一個人,對方有女伴,可能會有逛商場的時候,你知道的,我對這種事不熟。”
杜若蘅笑了笑:“我知道了。明天幾點?”
杜若蘅大體知道康宸輕描淡寫之下的意思。這種事兩人不需多談,一點即通。他最近為董事會的事忙碌,與人約談的時候,對方是客人,康宸自身卻無法以真正的主人身份自居。換句話說,而應當是盡可能地投對方所好才對。這樣的人情請求是常事,杜若蘅離婚這三年來遇到不止一次。她確實不喜歡這樣與人相處,但從另一方麵,現在這種情況,也不能讓康宸一人麵對。
她在第二天勾了很仔細的妝容,與康宸一起前往約定地點。見到對方的時候杜若蘅眼皮一跳。
謝晨鑫看見她也是一愣。他手裏挽著一位如花似玉的女子,跟康宸握手完,目光便轉到了她的身上,別有深意地笑:“原來是杜小姐嘛,挺久不見。”
康宸在一旁說:“兩位認識?”
“何止是認識。”謝晨鑫瞥向她,目光意味深長,“當初在景曼花園酒店,杜小姐還擔任客房部經理的時候,我們兩個可是因為一件被洗壞的西裝結的緣哪。”
杜若蘅暗裏咬了一記牙,露出一個適度的微笑:“謝總記憶力真好,還記得當年的事。我在這裏向您賠罪好不好?今天若是有時間,我們陪著您再去買一件,您看呢?”
謝晨鑫輕不可聞地哼了一聲。杜若蘅便知道今天不會好過。
康宸陪著謝晨鑫打球,杜若蘅知道康宸球技很好,此刻對著謝晨鑫顯然有所放水。杜若蘅在一旁遮陽處陪著謝晨鑫的女伴聊天,後者說:“杜小姐這條裙子很好看。”
杜若蘅笑了笑,用仿似真心誠意的口吻說:“可惜我身材一般。不管什麽裙子穿在吳小姐身上,應當都會比我更好看。”
對方果然麵露得色。
杜若蘅有點回想起以前的自己。曾經她對這類的恭維很不習慣。既不屑於聽別人說出來,也不屑於自己說出口。她不是不知道所謂人情,隻是一直下意識排斥,而周晏持也給了她一個相對自由的環境。
這幾年她每次回首,都要對自己的變化感到感慨。時至現在,她已經可以眼也不眨地就將漂亮的違心話說出來,即使內心已經問候了對方十萬遍。
到了晚上四人一起吃飯。謝晨鑫對康宸一整天的暗示都恍若未聞,隻說些無關的閑談。晚上吃飯的時候康宸明顯已經有些煩心,最後他索性直接說了出來:“關於這兩天的遠珩股東大會,謝總既然來了T城,應當不會袖手不管。”
謝晨鑫笑著說:“康董急什麽呢,先吃飯吃飯。你看這對蝦擺得多漂亮。”
杜若蘅出去接了個電話,回來推門的時候聽見裏麵謝晨鑫的聲音:“康董看上杜小姐的什麽了?是看上她的貌,還是看上她的錢呢?”
康宸冷淡回答:“若蘅溫柔大方,更重要的是她處事明理懂得進退。其它都隻是次要。”
謝晨鑫仍是笑:“康董說得這些太深奧了,我這種粗人聽不懂。要是我說,女朋友嘛,隻要漂亮就夠了。我倒是覺得杜小姐挺好看,既然康董不知道珍惜,不如今天晚上你就把她讓給我,我在股東大會上保證投你一票,你看怎麽樣?”
康宸輕描淡寫說:“謝總又在開什麽玩笑。”
謝晨鑫跟著大笑:“我這哪是在開玩笑,我可是認真在跟康董商量問題。要麽這樣,既然康董舍不得,今晚就讓杜小姐陪我喝下五杯白酒,我就同意了你的提議。這總不虧吧?”
康宸沉吟良久,慢慢說:“若蘅酒量不好,是一杯就倒的人。謝總何必這樣為難她。不如我來替酒,喝多少您指定,我全滿上,您隨意。”
謝晨鑫堅決說:“那可不行。就按我說的辦,也不是很難嘛,你說呢?”
康宸沒有再講話。
一個小時後四人分開,杜若蘅腳步不穩,並且覺得太陽穴跳得生疼。康宸去取車的空當,謝晨鑫跟她握手,遲遲都不鬆開。他笑著低聲說:“杜小姐,風水輪流轉這個詞,今天晚上想必體會得很深刻。”
杜若蘅神情冷淡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兩人一起回酒店。杜若蘅覺得自己眼前飄忽,應該是已經醉了,可是神智卻又很清醒。她問康宸:“董事會選舉之後,你還有沒有進一步的打算?”
隔了半晌,康宸說:“你指什麽?”
杜若蘅平鋪直敘:“跟周晏持競爭遠珩董事長的位子。”
又隔了半晌,康宸開口:“有這個打算。”
杜若蘅輕飄飄問:“打算多久了呢?”
康宸停頓了一會兒:“一年半。”
杜若蘅突然想笑,又覺得笑不出來。她閉著眼,不再說話。紅燈的時候康宸停下車子轉頭看她。最後他說:“這個打算與我追求你沒有什麽關聯。”
杜若蘅不置可否。隻說:“你不告訴我你的打算,是認為我會把這些都告訴給周晏持,你覺得不安全?”
“……我沒這麽想過。”
“康宸,我們互相誠實一點。”杜若蘅覺得腦袋變得有些昏沉,她費力地說出來,“你不想主動告訴我你的打算,我在第一次問你的時候你也沒有全部說出來,你隻說你需要在股東大會上的投票支持,沒有提起進一步會怎麽辦。你出於哪方麵的考慮是想要這麽做呢?”
康宸沒有回答。
杜若蘅接著說:“我跟你一起來T城,也就默認了我會給你投票。你覺得我溫柔大方懂事明理,所以帶我一起出席今天這種場合。謝晨鑫是什麽為人我相信你比我更清楚,但你為了目的可以跟謝晨鑫這種人達成一致。”
康宸說:“你醉了。該睡一睡。”
杜若蘅突然笑起來。她仍然閉著眼:“康宸,我們還是做普通朋友吧。做朋友最輕鬆,你跟我都不累。”
康宸靜默半晌。最後他說:“我確實一直很喜歡你。”
杜若蘅想起那天康夫人的話,不知為什麽愈發覺得好笑,她沒想到有朝一日她能這麽成功,居然可以瞞得過所有人:“你可能隻是覺得我懂事明理,你覺得省心罷了。”
康宸輕輕吐出一口氣,他說:“並不是你說的這樣。”
杜若蘅搖頭:“我們之間不合適,我們之間的底線不一致。就像今晚,擋不回去,隻能我來喝酒。這是不得已而為之,大部分人都這麽理解。大概你覺得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下很自然的事。但你難道不覺得我們這樣相處,不像是情侶,更像是合作夥伴?”
“大概合作夥伴比我們之間還要更信任一些。你昨晚問我緹緹去了哪裏,我回答你去了周晏持那裏的時候,你有沒有一瞬間想過我可能會跟周晏持見麵,告訴他你的消息?如果你從沒有過這種念頭,何必有意不告訴我你的真正想法呢?”杜若蘅靜靜說,“你看,我們認識四年,隻信任到這地步。”
康宸徹底靜默。過了一會兒低聲說:“這一年裏,你沒有動過一絲一毫要跟周晏持複合的想法?”
杜若蘅說得很快:“沒有。”
康宸淡淡說:“那麽拿我跟周晏持相比的念頭,你總會有。若蘅,我們交往一年,你甚至不情願我們有比較親密的動作。這不是正常情侶之間應該發生的事。你說我們不像情侶像合作夥伴,從某種意義上說,確實是這樣。”
車子內停滯許久。杜若蘅苦笑:“看來我們本該一直做普通朋友,結局一定比現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