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9

  Chapter 19

  霍希音和紀湛東一起離的家。她去上班,他去機場。這個周末發生的事情太多,等霍希音到了辦公室,甚至都恍然產生了一種久違的感覺。


  她整個上午都心不在焉,為了防止下班的時候完不成既定工作,在中午吃完午飯後便回了辦公室加班。她在敲字的時候有人用食指關節敲了敲她的桌子,霍希音抬頭,江行正兩手撐著桌子笑著看她,眼角有細細的笑紋,十分悠遊自在。


  “中午也不休息一下,太盡職盡責了吧。”


  霍希音跟著他打了兩聲哈哈:“你怎麽也在?”


  “我上午沒在,這會兒剛到。”江行撥弄了一下她桌子上的小盆吊蘭,拖過一張椅子在她旁邊坐了下來,“今天晚上有沒有事?”


  “然後呢?”


  “然後我想請你陪我去個聚會。”


  霍希音的動作停了停:“不去。”


  “霍希音女士,這樣拒絕一個有誠意的紳士,會讓他覺得十分遺憾。”江行點了點她麵前的電腦,“難道說你今天晚上有事要做?”


  “沒事,我隻是不想穿高跟鞋而已。再說,你知道我一直都不喜歡什麽聚會宴會。這間辦公室裏的其他女性,你隨意找一個,應該都會十分樂意和你一起。”


  “可我跟她們不熟,我才來這個城市不到半個月,熟悉的異性同胞大概也就你一個了。”


  “你那是什麽聚會?”


  “哎,別提了,”江行突然裝模作樣地揉起眉心,“變相的相親聚會,你信不信?”


  霍希音一愣,嘴角彎上去:“你都淪落到相親的地步了?”


  “誰讓我這麽老了。所以才想抓你去當擋箭牌。”江行想了想,忽然一笑,“你說我既是老的,又是公的,你該叫我什麽?”


  霍希音愣了一瞬,然後麵無表情:“我也不小了。你說我既是老的,又是母的,你又該叫我什麽呢?”


  江行也愣了一瞬,接著驀然大笑,好容易才停下來,嘴角依舊是意猶未盡的笑,“怎麽樣,想不想去看看我的糗態?你晚上去了就能看到了。”


  “那你準我一個月的帶薪假吧,然後我或許可以考慮跟你出去。”


  “你要假期幹什麽?”


  “休息,你太能壓榨員工了。”


  “真冤枉我,我明明一直都很心慈手軟。”江行說,“不過也沒問題啊,你的薪水單位不給批的話,我自己幫你補齊好了。那今天晚上就這麽說定了?”


  霍希音不做聲地一直看著他,江行則一直笑得無辜。她歎了一口氣,說:“江行,我再說一遍,我不喜歡聚會,你何必非要踢我這塊鐵板呢?”


  江行看著她,慢慢地恢複了正常的笑意:“行了,我理解了。你好好工作吧。”


  霍希音終於在下班之前做完了所有的事。時間還早,她去了商場溜達。


  她一個人流連在孕婦和兒童專櫃,以往來這裏的時候還隻是為了給友人買禮物,而這次來,心中滋味卻十分複雜。她撫摸著一件質地十分好的兒童睡衣,忽然聽到後麵一聲嗤笑。


  霍希音在心中暗暗歎氣,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裏碰到夏儀。


  她已經有一陣子沒有見過她。雖然覺得掃興,但她一直覺得這種長輩最容易打發。惡言惡語霍希音也挺在行,因為都已明目張膽地看不對眼,於是連諷刺都會無所顧忌。


  夏儀那張經曆了風霜的臉依舊保養良好,但她消瘦了不少,竟然有了尖尖的下巴,依舊是一身珠寶,太過華麗也太過隆重,給她的感覺就像是中世紀的貴婦。


  霍希音沒用正眼瞧她,她刻意地忽略她,拎了手袋就要走。路過夏儀的時候,她在霍希音身後慢悠悠地開了口:“既然見到了,又何必裝著沒見到。”


  “你何必一定要挑釁。你招惹我又不會有什麽好處,當個陌生人不是挺好?”霍希音回頭看她,嘴角翹起一個嘲諷的笑,步子卻沒有停,依舊是朝著電梯的方向。


  “懷孕了竟然還走得這麽快,你難道就真的不怕流產麽?”


  霍希音終於頓住腳步。她太過震驚,一時間忘記了本該如何回應。她這個下意識的動作估計讓夏儀十分滿意,她從她身後繞過來,笑得十分端莊優雅:“怎麽,沒想到我會知道是麽?”


  霍希音盯著她,簡直想把她戳出一個洞。


  “去醫院的人又不止你一個。你為什麽表現得這麽震驚,難道你懷孕的事還沒有告訴其他人嗎?讓我猜猜,難道說這其他人裏……”夏儀清清冷冷地笑,“還包括紀湛東?”


  霍希音緩緩地平複呼吸,慢慢地開口:“你到底想要說什麽?”


  “我戳到你的痛處了?那看來我蒙的是對的了。”


  “你說的話讓人不舒服。”霍希音冷眼看著她,話也同樣的冷冰冰,“假如沒有霍長清,我們就是沒關係的陌生人。難道你覺得為難我會很有成就感麽?”


  “沒有你父親我們沒有關係嗎?我倒是覺得不盡然啊,我們之間好像不止有這一條線,在一些其他的地方我們也被神奇地銜接著呢,甚至還是在挺重要的一環上。”


  霍希音看著她,不置可否。


  夏儀靠近她,忽然淡淡地笑了,輕聲說:“紀湛東收購了你爸爸以前的公司,我不相信你就沒有一點的觸動。”


  霍希音抿著唇,依舊麵無表情地看著她。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公司已經病入膏肓,你以為紀湛東費那麽大力氣去接管,難道就隻是公事公辦?他有沒有告訴你他提的條件有多優惠?他有沒有告訴你他去收購那家公司是因為誰?還有,雖然我不知道你了解的有多少,但是你真就確定你結婚之後會幸福?”夏儀的嘴角有一點嘲笑,“霍希音,其實你真的挺可憐。”


  霍希音死死地看著她,她咬住唇,麵色蒼白,幾乎沒了血色。她的指甲掐進肉裏,勉強鎮定住自己,然後努力清淺地笑:“夏儀,霍長清當初是怎麽拋棄你的,難道你就忘記了麽?以前你靠母親的救濟,這兩年你靠霍長清的遺產,現在你就靠著最後那點股份換來的錢。夏儀,你才是一條徹頭徹尾的寄生蟲。論可憐,當初的你難道不比現在的我要可憐一百倍?”


  雖然她承了口快,但她覺得這種話題再說下去她應該不會占什麽上風,於是霍希音說完就走,毅然決然。


  她在周三的時候再次去了醫院。她覺得有些惡心,同時十分煩躁,並且覺得心力也有些透支。


  “你最近是不是有心事?這樣對孩子不好。”


  “假如我想做流產,現在我的身體狀況是不是也不允許?”她這些天查了一些有關的資料,心裏有了底,但還是想確認一下。


  “是。你壓力太大,並且身體虛弱,這樣子對孩子對你都不好。你現在需要的就是靜養,放鬆心情的靜養。”


  霍希音從診室出來,又碰到了她的那位高中同學。她最近似乎總是遇到一些故人,歡迎的和不歡迎的,一邊聊著過去一邊感慨。最近大概正巧是煩躁期,人人都在訴苦。那位高中同學和霍希音坐在長凳上說了半個多小時,從家庭到工作,瑣碎小事太多,如同一地雞毛,又小又繁又沒規則,純粹是搗亂。


  後來她的同學說:“對了,前幾天住進來一個病人,和你長得特像。挺年輕挺有氣質的一個人,看起來也柔柔的,結果不知因為什麽那天晚上突然吞了許多安眠片,幸好被家人及時發現送了過來。”


  霍希音心中一動,問:“那個人是不是姓夏?”


  她的同學想了想,說:“好像是。怎麽,你認識?”


  霍希音點了點頭:“她現在怎麽樣?”


  “那天晚上洗了胃,已經脫離危險了。現在好像是在1號樓四層四號,假如我沒記錯的話。”


  和高中同學分開後,霍希音去了醫院對麵的禮品店裏買了一盒補品。她買的時候沒有猶豫,卻在要進病房的時候開始徘徊。


  她來看望的這個舉動本就唐突,又何況她並非隻是一門心思地來慰問。霍希音自覺十分不厚道,思索了半晌終於放棄,在此時卻有一名醫生過來敲了敲她麵前的門,霍希音聽到裏麵有一聲低低的回應,接著門便被醫生推開,她沒來得及躲閃,直接就和夏未央來了一個麵對麵。


  “是你?”她明顯有些驚訝,但很快恢複鎮定,指著病床一邊的椅子,聲音有些虛弱,“進來吧。”


  夏未央的臉色並不算蒼白,但看起來精神並不很好。房間內很幹淨,幹淨到禮物似乎隻有她自己現在手裏提的這一份。


  霍希音不想解釋自己如何會得知她在這裏,也不想解釋自己為什麽會來醫院。她想問她目前的感覺怎麽樣,但是又發現這問句在這裏簡直就可以替換為“你自殺未遂被救過來的感覺如何”。


  連這句慣常的問候語都無法使用,霍希音一下子都找不到合適的話題來開始。


  其實她有很多事想問想求證,但是看著她這個樣子,她覺得很難問出口。


  醫生檢查了幾項發現沒有大礙,囑咐了幾句便出去,於是病房內隻剩下她們倆。


  “你還是來看我的第一個人。”夏未央看著她,忽然虛弱地笑了,“我自殺未遂的事隻有我媽知道。”


  “我剛剛在一位認識的醫生那裏碰巧知道的。”霍希音沒料到她會這樣坦白地說出來,頓了頓問,“你現在覺得好些了嗎?”


  “基本沒什麽事了,餘下的隻是休養。今天是周三吧,你怎麽會在上班的時間來醫院?”


  “這兩天腸胃一直有些不舒服,我請了假來看看。”


  “醫生怎麽說?”


  “情況還好。”


  夏未央點點頭,探手想去拿離她較遠的水杯,霍希音幫她倒了水又遞給她,夏未央說了聲“謝謝”。


  “你沒有請看護?就你自己在這裏會不會不大方便?”


  “請了,剛剛出去幫我買了點東西,現在還沒回來。”


  霍希音注意到夏未央一緊張似乎就有摸杯沿的習慣。比如現在她低垂著眉眼,拇指輕輕摩挲著杯柄,又笑了笑:“你是不是覺得我自殺特別傻氣?”


  “沒有。我也想過自殺,隻不過沒成行而已。”霍希音淡淡地說,“初中的時候,大概是因為叛逆期什麽都敢做都敢想,這個念頭曾經在我腦海了盤旋了半年,最後又不知怎麽就不了了之。現在回想起來,總覺得有點莫名其妙,也覺得十分可笑。其實你不妨這樣想,雖然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是活著的,但我們似乎也找不到真正需要自殺的理由。”


  “其實我到現在都不知道當時為什麽會要吃藥。”


  “人總是會做一些衝動的事。”


  夏未央自嘲地笑:“記得似乎有人說過在自殺行為在淩晨的時候發生得最多,我也算是實踐者之一了吧。星期天那個淩晨我失眠,想了一堆有的沒的,覺得有些亂,也有些愧疚,接著安眠片就吞下去了多半瓶,現在想想實在是不值得。”


  “人沒有事就好,什麽都看開一點吧。”


  夏未央抿了一口水,霍希音則拿出手機看時間。其實她已經請了一上午的假,時間很充裕,這個動作純粹是用來打發她們之間的冷場。


  “你是不是還有別的話想對我說?”夏未央先開了口,也許是因為生病,聲線變得更柔更輕,讓霍希音都快不忍心傷害。


  她在心裏狠狠計較了一下,終於慢慢開了口,“我一直很想知道,你的愧疚感這麽強,難道就隻是因為男朋友一個沒有預兆的車禍身亡麽?或者說,陳遇車禍去世,和紀湛東有幾成的關係?”


  她說完這句話便有些後悔,因為夏未央臉上的血色已經褪得幹幹淨淨。接下來的她好半天都隻是在愣怔地捧著水杯發呆,笑容隨同血色一起也沒了蹤影。


  “你怎麽會知道的?”她勉強開口,聲音就像是被砂輪碾過,粗嘎沙啞。


  “我會聽會看會思考,如今隻需要一個求證。”


  夏未央良久都沒說話。她的睫毛很長,垂下去正好遮住眼睛。唇微微抿著,歪歪地靠在床頭,臉白得像張紙,模樣像是失了魂魄。


  她終於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卻依舊沒有說話。


  “你和紀湛東明明認識,甚至關係還很好,並且到現在都沒斷了聯係,既然這樣,又何必當著我的麵裝作不認識?你們以為能夠隱瞞多久,還是說,看著別人蒙在鼓裏,會讓你很有成就感?”


  霍希音看著她,一口氣說完,夏未央卻依舊閉著眼皺著眉,牙關緊咬,一聲不吭。霍希音對著一位麵色蒼白的病美人這樣嚴刑逼供,毫不留情地掐中自己和她的命門,連霍希音自己都覺得自己像是個惡婦。


  她不搖頭的表現在霍希音眼裏就相當於默認。霍希音隻覺得自己心中某一處在急速坍塌,她有些呼吸困難,無法繼續說下去,不論是夏未央的態度還是已經敲門進來的看護還是她自己,都讓她沒有再質問下去的欲望。


  霍希音起身想要離開,卻在轉身走到門口的時候被夏未央叫住。


  她說:“剛剛交談一開始,你明明是對我噓寒問暖,到後來卻又是針鋒相對,霍希音,你真是矛盾。”


  霍希音的腳步停了兩秒,給她的回應是猛地關上了身後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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