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8
Chapter 38
霍希音被噎得不輕。
她和他對話的時候總是能很詭異地忘記轉移話題,往往一個接不上話,接下來就隻能任他慢條斯理地牽著鼻子走。紀湛東最近的話和動作總有點半是蜜糖半是毒藥的感覺,前者讓她心情愉悅,後者讓她無法自拔。
霍希音看著他伸過來想要挽住腰身的手,恨恨地拍手打掉,聲音不大動作不大,不足以引起更多的人注意,但她眼神中警告意味明顯。
超市中十分溫暖,熱得霍希音都有些口幹舌燥。紀湛東一手推著購物車,袖口挽起來,穿著休閑衫,姿態隨意從容。他再次貼身過來,低下頭,嘴唇正碰到她的眼睫毛,霍希音一顫,被他立刻注意到,於是她便聽到他悶悶的笑聲。
她有點懊惱地咬著下唇,紀湛東微微偏頭,呼吸近在咫尺,聲線也格外好聽,還帶著幾分無辜:“你好像一直以來都沒給我買過東西。”
霍希音又遠離了他一步,眯起眼看了看頭頂上的天花板,慢悠悠地再次警告:“過分了啊。”
紀湛東最近最常做的事就是煽情,極盡惡俗狗血,而她最近最常做的則是打擊,毫無回旋餘地。他前一刻的模樣有多深情款款,後一刻就必定會被霍希音的話扭曲得一塌糊塗。
兩個人都是惡趣味,倒也說不得誰。
紀湛東退後一步,稍稍拉開距離,模樣十分嚴肅:“但你得承認你確實沒給我買過東西吧?這件襯衫還是你在我的要求下一起買的呢。”
霍希音冷笑,正要反駁,忽然聽到一個驚喜的聲音:“紀總?是紀總嗎?您來超市買東西?”
一回頭,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女孩子,打扮時尚,有一種初出茅廬的年輕人所特有的光彩和活力。此刻臉上正飛了兩片紅暈,手緊緊地揪住身前的包,帶著一臉的膜拜與驚喜。
紀湛東順著聲音偏過頭,看清來人後略略思索了一下,皺了下眉,遲疑地問:“喬矜?”
“是我。”喬矜彎出一個笑弧,眼睛成了一個月牙,“真是沒想到您會在這裏。我和其他同事都以為您屬於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煙火的人呢。”
霍希音聽了這樣的話隻想笑。這種話對紀湛東這種奸商來說,與其說是莫大的褒獎,倒不如說是莫大的諷刺。
“順道路過,進來看看。”紀湛東微微一笑,又若無其事地在一旁的架子上拿了兩條毛巾,轉頭問向霍希音,“這兩個顏色你喜歡哪個?”說完又轉向喬矜,“你自己來的麽?”
“還有朋友,她還在一樓呢。”喬矜笑容淡了幾分,看了眼一邊的霍希音,笑容接著又淡了幾分。
紀湛東點點頭,沒再說什麽。片刻後又推了推霍希音:“你喜歡哪個?要不全都買下來?
那個女孩子的笑容垮下去,連告辭的步子都有些匆忙。霍希音眼看著她走遠,冷笑:“看,想給你買東西的女孩子多了去了。你有這麽好看的一張臉蛋,隨便拉一個女孩子都會樂意幫你買。又何必貼我的冷臉。”說完依舊意猶未盡,瞥了眼那毛巾,繼續笑得不冷不熱,“為什麽要兩條都買?你想坐擁齊人之福,我可不想。”
紀湛東哭笑不得,他走過去,抱著她的腰,這樣的明目張膽,讓許多路人的眼球都對準了這裏。霍希音沒他這樣的厚臉皮,想掙掙紮不開,隻聽到他在她耳邊,用她對他說過的話回敬她:“我樂意,怎麽樣?”
再後來紀湛東將車子推到母嬰區,解釋:“聶染青生了個男孩,我需要買份禮物送過去。”
霍希音一怔,恍然發覺時間已經過了這樣久。她上一次見到那對夫婦,習進南在一邊小心嗬護的模樣還曆曆在目,想不到已經好幾個月過去。她和紀湛東尚處於膠著狀態,她甩不掉他,又不想輕易繳械投降,就這樣上不著天下不著地,而那邊竟然連嬰兒都已經抱在了手中。
原來竟這樣快。她被他粘著,消磨了他的時間,也消磨了她的時間。
霍希音看著紀湛東斂眉收拾的模樣,突然吐出兩個字:“陰險。”
紀湛東一臉莫名地看著她,霍希音回給他一個惡狠狠的眼神,直接甩手走人。
霍希音終於去上班,無視紀湛東的阻攔,並拒絕了他接送上下班的提議。她今年因為各種原因礦工太多,自己已十分慚愧。
但紀湛東也無視了她拒絕時的義正言辭。當霍希音從大樓中出來的時候,他那輛拉風的流線型跑車就靜靜停在她的正前方。
北方的冬天極冷,霍希音站在車外兩秒鍾,口中嗬出大團白氣,終於還是拽開了車門。
她一鑽進車子裏就狠狠地掐了他一下。紀湛東笑著躲開:“哎開車呢,想去哪裏吃飯?”
“您換個新鮮句子行麽?一天到晚都是這句話你煩不煩?”
“你不覺得煩就行。”紀湛東緩緩地轉著方向盤,“如果這麽快就煩了,以後怎麽辦。”
霍希音搓手嗬氣,不跟他繼續貧下去:“我要先去一趟總醫院。去看看夏儀,你覺得不方便的話可以現在停車。”
紀湛東頓了頓,“唔”了一聲,說:“好吧。為什麽要回避。去了之後覺得不方便的人總不會是我。”
到了醫院門口,霍希音拒絕了紀湛東陪同上樓的提議。她一個人問過前台病人的房間號,坐了電梯直接上去。
她兩手空空,什麽都沒有帶。事實是她今天來這裏也不過是下班時候的臨時起意,某種想法驅使她來看夏儀一眼,在她去世之前。
霍希音沒有進門,隻是站在病房門前,隔著那一條窄窄的玻璃看著她。她跟夏儀相看兩相厭,霍希音不想找不痛快。
夏儀的情況比她想象中的還要糟。頭發已經掉光,眼皮鬆弛,手臂上青青紫紫的一大片,此刻正閉著眼在休息,以往那些精致的麵容卸下,乍一看上去,整個人仿佛老了十多歲。
霍希音有一種心酸。人在麵臨死亡的時候,都會身不由己。以前的那些仇恨與不快不過是浮雲一般,到時候自會煙消雲散。
霍希音靜靜地站了一會兒,陷入了某種恍惚中。隻聽到後麵有一聲不確定的問:“霍希音?”
夏未央手中拎著一隻保溫盒,臉龐明顯消瘦下去,一雙黑色的眼睛中有顯而易見的疲憊和傷感,見到她回頭,扯了扯嘴角:“我沒想到你會來。”
“說實話,我也沒想到。”霍希音自嘲,“隻是覺得應該來看一眼。我沒有進去,怕打攪了她的清淨。”她實話實說。
夏未央點點頭,也透過玻璃看了看,無奈地笑了笑:“剛剛注射了一針,她現在算是最鎮定的時候了。後期化療太痛苦,她前兩天趁著我去買東西,想吞安眠藥自殺,幸好被我及時發現。假如我沒有……”說到後麵又說不下去。
霍希音無話可說,也找不到合適的話來安慰。她突然覺得自己來這裏是個錯誤。
夏未央指了指對麵的一排休息位:“去那裏坐著陪我說會兒話吧。我這些天一個人,都不知該找誰說話。她精神崩潰,我也差不多了。”
其實也並沒有太多好說的。她倆以往見麵就常常冷場,如今霍希音也一樣想不出該以何種方式和她對話。生離死別她體會過,知道說什麽也都是徒勞。更何況,她又找不到合適的身份去安慰。
“她最近常常昏迷。醫生已經通知說她的時間不多了。”夏未央慢慢紅了眼眶,霍希音看了看她,默不作聲地遞過紙巾。
“其實她這輩子過得都不大好。沒有結婚就生下我,一個人把我養大。你的母親當時給了她一大筆錢,可平日裏遭受的流言碎語誰又能算得清?其實這期間她本也可以找個伴侶安定下來,可她猶豫很久,最後還是全部拒絕掉。她這輩子怨恨兩個人,一個是你的母親,一個是霍長清。她這輩子最愛兩個人,一個是我,另一個又是霍長清。等她終於把所有的日子熬過來,霍長清死了,而她又很快得了病。”
“她常常說這是報應,有時候又說上天不公,更多的時候則是感慨著是命。她說我不應該和她一樣,應該努力爭取。可是……”夏未央臉色蒼白,有大顆眼淚落下來,“我現在隻希望能讓她把接下來的時間過得輕鬆一點兒,少一些痛苦。”
霍希音低著頭,心情也沉重。她剛剛站在病房門口就覺得十分難受,如今更像是心中壓了塊石頭。
夏未央突然輕笑了一下,說:“說起來,你和紀湛東應該已經和好了吧?”
霍希音下意識想給出一個否定的答案,卻發現這有些困難,一個“我”字後麵就不知該再說些什麽,最後隻好沉默。
“剛剛在樓下我看到他的車子。雖是新車,可太打眼,我瞟過去,他正支著頭在裏麵睡覺。”夏未央慢慢地說,“其實你們和好也挺不錯。像以前的那些錯誤,該懲罰的都懲罰了,該補償的都補償了,以後才最重要。總不能因為過錯就毀了一回幸福的機會。”
“等安頓好母親,我就回英國。” 夏未央頓了頓,輕輕吸了一口氣,說,“還有,祝你們幸福。”
不知是因為生離死別還是因為夏未央的話,她下樓的時候心情格外沉重。紀湛東揉了揉眉心,看著她一副鬱鬱寡歡的模樣,問:“怎麽了?”
霍希音搖搖頭,靠著車窗不說話。
紀湛東皺了皺眉:“和她們吵架了?”
“沒有。隻不過看了那個樣子,覺得有點兒鬱悶。”霍希音擺擺手,抓過抱枕把自己的臉埋進去,“我不餓,我想回家。”
紀湛東伸手去揉她的頭發,她沒躲。他得寸進尺,探過身去親她,這次霍希音惡狠狠的兩指頭戳過去:“這是醫院門口好吧?”
紀湛東笑著發動車子:“好。那就一會兒再說。”
過了一會兒,霍希音突然認出不對勁兒:“你打算開到哪兒去?這不是我回家的路。”
紀湛東說得鎮定,默認了她的話:“先帶你去一個地方。”指著右邊不遠處的燈光閃爍,“馬上就到了。”
“……”
“不必擔心你那兩隻小狗,我今天早晨離開的時候在他們盤子放了足夠的糧食,夠它們吃一天的。”
“……”
“今晚在那邊住下來,回頭我會送你回去。”
“……”
紀湛東終於扭過頭來,奇怪地看著她:“你不問問我要帶你去哪裏?”
“你愛去哪兒去哪兒吧。”霍希音無力地揮揮手,她如今發現,他就算不忽悠人,這樣誠實的態度也是一樣的難對付,“現在你就算把我賣去黑市,我也一樣身不由己不是麽。”
紀湛東抿唇笑了出來:“賣掉太虧了,還是綁在身邊比較實惠。”
霍希音懶得再答話。
他們的車子拐了彎,霍希音終於認出這是什麽位置。有段時間報紙上曾經廣泛關注過這塊地方,是如今T市最適合居住的黃金地段,一寸土的價值大概比金子還要高一點,霍希音在路過單位雜誌架的時候順便瀏覽了幾眼,因為那個時候紀湛東曾經提過,他計劃在那裏建點東西。
入目所及都是已建造完好的別致別墅群,霍希音瞥了眼身邊人,猜想他應該也是已經裝修完畢,於是邀請她來瞧瞧。
霍希音看著他們的車子離某座外表就已十分奢華的建築越來越近,打算接下來都要謹小慎微謹言慎行,紀湛東的表情太平靜太淡定太從容,以她的經驗以及她通常都比較準的第六感來看,她確定他會再搞出什麽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