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景致對王渠這個人陌生得很。在今晚之前,她就隻那天在商氏大樓從杜衡嘴裏聽說過這個名字。那時候她隻以為這是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如今看來商逸似乎對這個人還挺重視。本來杜衡敲門的時候他還在她背後有一搭沒一搭地逗著她說話,聽到杜衡開口以後,在她身後遊移撫摸的手頓了一下,很快就打開臥室門出去了。


  景致在他反手關上門的同一時間從床上坐起身,赤著雙腳無聲無息地走了過去,把耳朵貼在門板上靜靜地偷聽。隻可惜門的隔音效果實在太良好,那倆人又刻意壓低了聲音,景致聽了半天也沒聽到一句完整的話,隻得到“辦事不力”“協助”“陳五”幾個零星的字眼。


  盡管如此,景致的眼皮還是下意識跳了跳。


  景致跟陳五這個人不熟,但總歸知道一點。


  陳五原名陳清回,隻因在陳家他這一輩中排行第五,故道上大多稱他陳五。陳五的勢力大多在與A城相鄰的B市,按理說本該井水不犯河水,然而這個人就和商逸一樣不肯按照常理出牌,並且一樣囂張,時常會在周圍的地界不懷好意地插上一腳。景致頭一次聽說他是在一回與蔣美媛這些閨閣小姐的聚會上,大家一塊兒八卦英俊男人的時候,蔣美媛興致很高地把手機裏保存的陳五照片給擺了出來;第二回聽說他是因為陳清回與A城林家的大小姐訂了婚,然而後來不知為何又無故退婚;第三回聽說的時候就沒有前兩次那樣輕描淡寫了,景家最後沒落那會兒,陳清回扮演了最後一根稻草的角色,景舟本來要請他幫忙對付景致,未想到引火燒身,最終的確是把景致除了,卻也一並葬送了整個景家的未來。


  景致今天一天都在不得已回憶這些讓她感到挫敗的事,心中惱火非常。突然聽到商逸正在旋轉門把手,她立刻閃進了一側的浴室門後麵,裝著剛剛出來的樣子跟商逸打了個照麵。


  商逸上下打量她一遍,微微一挑眉:“偷聽不是好習慣。”


  景致臉不紅氣不喘地回道:“有本事你以後也不用。”


  商逸笑著一聲,擰了把她的耳垂,一邊繞過她一邊解開睡袍帶子,說:“我要出去一趟。今晚不回來了。”


  景致抱著雙臂在他身後,看他背對著她一粒粒把扣子係上,問:“那明天呢?”


  商逸回過身,撈過她的腰在她唇角親了一口,笑著半真半假說:“當然要回來了。你一天不在我身邊我都不放心。”


  商逸一走,景致一個人坐在床上,睜眼望著天花板望了半個小時,間或用手指在床單上劃幾下。半個小時後長出一口氣,按了按床頭的門鈴,交代:“給我送杯熱牛奶來。”


  三分鍾後有傭人敲門,景致接過牛奶喝了兩口,低聲說:“去查查陳清回和王渠,重點查他倆跟商逸有什麽過節。”


  那人低頭應了聲,要端著牛奶離開,景致又叫住她:“繼續監視賀晚非和他現在那個女朋友,有什麽值得下手的都要來報備。另外,叫娛樂公司挑個最漂亮的女演員給我留著備用。”


  那人又應了聲,猶豫了一下,問:“大小姐還有別的吩咐嗎?舟少爺今天那件事……”


  “景舟待在小島上出不來,今天的事肯定有人在幫他。”景致皺眉想了一下,“算了,暫時不管他,反正又不能刮起什麽風浪,隻會惹人討厭。”


  景致把所有能想到的事從頭到尾捋了一遍,心裏大致有個譜以後,當晚睡覺非常香甜。第二天她破天荒地起了個早,八點半就從臥室裏出來,吃完早飯踱到廚房,在戰戰兢兢字不成句的廚子的指導下,浪費了整冰箱的雞蛋和兩袋麵粉,以及一整個上午的時間,終於成功做出來兩個抹茶蛋糕。


  景致自己嚐了一個,覺得味道很不錯,很想順便把另一個也吞進肚裏去。掰下來小半塊以後又想起來今天上午來廚房的目的所在,隻好遺憾地收回了手,點著唇看了看那塊殘缺不全的抹茶蛋糕,想了一下,果斷拿過刀子從中間切成兩半,把小的一半放進巴掌大的精致小紙盒裏,剩下的自己全吃了下去。


  廚子張大了嘴望著她:“……”


  接下來景致就托著那個盛了小半塊蛋糕的小紙盒,後麵跟了數個保鏢,浩浩蕩蕩地去了商氏大樓。她前腳剛走後腳就有管家給杜衡打電話:“杜杜杜總管!”


  杜衡平靜地說:“你好,你打錯了,再見。”說完掛了電話。


  管家罵了一句又打過去,趕在他前頭說:“杜總助!大小姐她向著商氏大樓去了!”


  “……”杜衡沉默五秒鍾,失聲大叫,“她來幹什麽?!”


  “說是要給商少爺送蛋糕……”


  “……”


  “而且就為了那麽一小塊連抹嘴都不夠的蛋糕,大小姐在廚房裏待了一上午……”


  “……”


  如果說這世上還能有比商逸洗手做羹湯更驚悚的事,那一定是景致洗手做羹湯。杜衡還能勉強想想商逸為博佳人一笑係上圍裙的模樣,但做白日夢都沒想過景致也會做這件事。他拿著手機聽完管家的話,第一反應直接就是“天啊,她不會是想毒死我商氏大樓上下吧”,過了一會兒腦筋稍微正常一點,第二個反應就是閃閃發亮的九個大字,並且長久地橫亙在腦海中盤旋不去: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杜衡想到一半,轉身就往樓上跑,跑到商逸的辦公室前砰砰地敲門:“老板!老板!景致要來了!”


  裏麵頓了下,打了個嗬欠,慵慵懶懶地開口:“你跟放羊的孩子一樣喊什麽。她來就來了,難道還能吃了你?讓她直接來這裏就是了。”


  “可是……剛才管家說,”杜衡委屈道,“大小姐是給您端著蛋糕來的。”


  “……”


  商逸頓時清醒了。


  商逸本來剛才在睡覺。他頭天晚上不眠不休跟幾個心腹討論了一整個晚上,現在好不容易告一段落,正打算利用午飯前睡個小覺,再回去應付那個半點不會體諒不會溫柔不解風情的未婚妻,結果杜衡就告訴了他這麽一個不可思議的事實。


  一般來說,景致做事是從來不管別人有沒有事,也不管別人高不高興的。商逸從認識她第一天起就摸清了她的這種性格。換句話說,景致高興的時候一定是因為可以算計到別人而高興,而不高興的時候一定也會讓旁人不高興。再換句話說,景致這個人就是為了折磨別人而生的。所以商逸現在就算立刻清醒了,也望了杜衡足足有十秒鍾,才冒出三個字:“為什麽?”


  杜衡是不可能把那九個字說出來的,噎了一下,而後小心翼翼地說:“大概是……還沒睡醒?!”


  “……”


  二十分鍾後,當兩個西裝革履戴著墨鏡的保鏢一齊推開辦公室的門,中間景致提著小紙盒走進來的時候,杜衡才驚悚地覺得,似乎沒睡醒的不是景致,而是他自己。


  他覺得這一幕出現在N年以後的夢境裏才比較合適,而如今驟然光芒四射地出現在他眼前,讓他下意識地把眼睛使勁眨了眨,等到重新看清以後,仍然不敢相信。


  景致今天和平常非常不同。


  首先,她今天破天荒地穿了一件挺漂亮的紫色裙子,搭著細跟的高跟鞋,露出的小腿骨肉勻稱,看得讓人移不開眼;

  其次,她破天荒地化了淡妝,大半的長發從一側嬌俏可愛地垂下來,用一頂同樣嬌俏可愛的帽子遮著,顯得比往日愈發驚豔;

  再次,她破天荒地手裏居然真的提了一個小紙盒,目不斜視朝著商逸翩翩然地走了過來;

  最後,她臉上居然奇跡般地還有笑容!不是那種皮笑肉不笑的冷笑,也不是那種矯揉造作的假笑,而是貨真價實的、微微翹起嘴角的、甜蜜中帶點羞澀的、嫵媚的笑容!


  杜衡不可置信地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手心,疼得差點叫出來的時候發現這竟然是真的,於是心中那脈衝波一樣一閃一閃的九個字便愈發耀眼明亮: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絕對是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絕對絕對是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不過景致是不會管杜衡腦子裏想的是什麽的。她儀態萬千地朝著辦公桌後麵走過去,把小紙盒放在桌子上,兩隻手相互搭在臂肘上,倚著桌沿看商逸,緊身的衣服隨即在小腹處勾勒出一個相當令人血脈賁張的線條。


  杜衡的眼睛都快直了,景致卻仿佛渾然未覺,隻半低了下巴笑微微地問:“我來晚了沒有?你午飯吃了沒有呢?”


  商逸一時沒回話,隻微笑著用眼尾掃了掃杜衡,後者渾身一抖,立刻低頭,下一刻就乖巧地領著閑雜人等魚貫而出,順便還給關上了門。商逸這才鎮定自若地收回眼,然後鎮定自若地把景致撈過來抱在懷裏,笑著說:“沒有。”


  景致把小蛋糕推過去:“我帶了這個給你。”


  商逸把小紙盒拆開,然後假作一挑眉,再然後明知故問:“你做的?”


  景致仍然笑微微地點頭。


  商逸在她嘴唇上親了一大口,繼續明知故問:“為什麽隻有一半?那一半呢?”


  景致眼睛也不眨一下:“另一半沒烤好,扔了。”


  “哦……”商逸也不拆穿,繼續溫柔地問,“可我早飯也沒吃。中午這麽一塊蛋糕好像不夠,怎麽辦呢?”


  景致一臉理所當然,外加一點兒從蔣美媛那裏學來的她平日最不屑的嬌憨神態:“這小蛋糕是給你當餐後甜點的嘛。至於中飯,當然是我陪你去外麵吃呀。”


  於是辦公室的門在關了兩分鍾後又打開,這兩個平時恨不能勾動天雷地火一塊兒鬥的主兒破天荒頭一遭親密無間地走了出去,景致甚至挽住了商逸的手臂,完全無視身後的眼珠子掉了一地又一地。杜衡被一群嘰嘰喳喳滿眼八卦的小姑娘圍著,耳朵裏除了嗡鳴聲早就塞不下任何東西,此刻眼睛愣愣地望著前方,嘴中一遍遍喃喃地自言自語:“我去,這倆人的演技還能再好一點嗎……”


  商逸跟景致的一頓中午飯吃得肉麻遍地。平常半個小時就能搞定,今天花了整整兩個小時,隻因大半時間都用在了調情上。今天商逸在桌子底下又去勾景致的小腿,景致連中間停頓都沒有就笑容不改地接受了下來;接著商逸又去摸景致的手背,還拿自己的勺子挖了一大塊甜點喂到景致嘴裏,景致居然也笑容不改地接受下來,甚至,她還禮尚往來地舀了一勺湯喂了過去。


  這時候如果換作是杜衡,他早就嚇得坐立不安、痛哭流涕地抱住景致大腿哀訴“好主子你行行好,趕緊給我個痛快讓我死了吧”,但是商逸就是商逸,景致再刁難他也覺得很正常,再溫柔他也覺得很正常,總歸不管景致做什麽,他都一概能完美地配合下去,神色不改,甚至一直都是嘴角含笑的。


  如此這般蜜裏調油地回到商氏大樓,吃那塊小蛋糕的時候又是如此那般蜜裏調油。景致跟商逸一人一小口把小蛋糕分了,吃到最後一口輪到商逸,結果商逸把鬆軟的蛋糕半咬在嘴裏,然後捏住景致的下巴,讓她張嘴,再然後微微低頭,渡了一半過去。


  “……”


  景致在心裏狠狠地皺了一下眉,直覺就想把嘴裏的蛋糕呸出去,然而終究表麵上笑得無懈可擊,微微閉上眼,把蛋糕嚼也沒嚼一口咽下去。隨後她就感覺到商逸把她越壓越低,一直壓到後背貼上光滑微涼的桌麵,他的舌尖含住她的舌尖勾出來,變著花樣地咬吮吸,過了一會兒稍微分開,看到她眼底蘊了一層水光,是一片濕潤溫柔的黑,低低一笑,手撫到她的大腿內緣,暗示地掐了兩下,柔聲說:“繼續吧?嗯?”


  景致低低地哼了一聲,垂下眼靠在他肩膀上,順勢圈住了他的脖子。


  商逸當天下午把景致伺候得麵麵俱到,非常細致舒服。雖然景致被桌角咯得有點疼,但除此之外她的確是享受極了,等到旖旎褪去很久她都還癱在商逸懷裏,連手指都懶得動一動。商逸拽過襯衫把她裹住,兩人額頭貼著額頭,帶著一點蠱惑的意味問:“去裏麵再來一次好不好?嗯?”


  景致閉著眼喘息了一會兒,臉頰依然有些粉,手按在他的嘴巴上,說:“不要。”


  商逸笑了一聲,也不硬來,把她橫抱到裏間的浴室洗了洗澡,然後一件件給她穿上衣服,看她下巴像小雞啄米一樣一點一點,在額頭上親了一下,笑著問:“困了?”


  景致嗯了一聲,拽住他的袖子,仰起臉來,烏黑的眼珠一眨不眨地望著他:“你陪我睡。”


  商逸正要答應,突然聽見外麵大嗓門的杜衡又在敲門:“老板?老板!”


  商逸:“……”


  景致皺了一下眉,繼續拽緊他的袖口,問他:“你陪不陪?”


  外麵杜衡還在喊:“老板?老板!”


  商逸:“……”


  景致看看他,臉上漸漸有了要攢聚怒意的架勢,把手一摔,推開他一聲不吭就要走。


  商逸一把撈住她:“又耍什麽脾氣?乖乖的。”而後,在杜衡換氣要發出另一句“老板”之前,他簡潔利落地對著門口說了一個字:“滾。”


  頓時啞住的杜衡:“嗷……”


  杜衡站在原地從自己的性命和商氏的未來之間衡量半晌,最終還是認命地滾了。再於是商逸就在完全安靜的氣氛裏陪著景致睡了一覺,一直睡到晚飯的時候兩人才醒來,然後出樓,開車,去了附近一座塔頂吃了兩人有史以來第一回燭光晚餐。


  這倆人隻顧著含情脈脈往前走,都沒有注意身後有兩人在角落裏偷窺私語,一人悲憤地說:“賀少爺,您看,老板今天昏君了,他居然對我說滾……”


  另一人淡定地說:“哦。”


  “什麽叫作哦?!”


  賀晚非斜他一眼,輕描淡寫:“哦的意思就是,好像他以前就沒昏君過,沒對你說過滾一樣。”


  “……今天不一樣!”


  賀晚非繼續輕描淡寫:“不一樣就不一樣嘛。天都黑了,杜總管你快回家洗洗睡吧啊。”


  “喂……”


  賀晚非第三次輕描淡寫:“哦對了,還有,我今晚要去趟H市,下周可能就不回來了。你回頭記得給我哥轉達一聲。行了,就這樣,我沒事了,先走了。”


  “喂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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