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路明走過來時,瞟了一眼已經離開的李遊纓,回過頭來,兩隻手背在身後,對著罌粟笑了一笑,閑庭信步一般地道:“罌粟小姐,最近可還好哇?”


  罌粟看看他身後幾個魁梧保鏢,也笑了一笑,溫聲細語地開口:“路總助帶這麽多人過來是想幹什麽呢,綁架嗎?”


  “罌粟小姐想多了。最近崔家窮途末路,有孤注一擲的苗頭,我這隻是以防萬一罷了。”見罌粟對他的解釋嗤之以鼻,路明也不以為意,往李遊纓方才離開的方向怒了努嘴,笑著問,“罌粟小姐好像……跟那個李遊纓的關係很不錯啊?”


  罌粟抬起眼皮,眼珠冷淡淡地,無波無瀾反問:“我不能有個朋友嗎?”


  路明這些年待在楚家,早就摸透了眼前這位的小姐脾氣。這種問題被罌粟問出來,基本就是找茬的意思,路明不管說能與不能,後果都不會有多美妙。路明暗抽自己多管閑事,立刻笑著擺擺手,不再跟她搭話,把手伸到前麵來,掌心裏一卷A4紙:“這是少爺命我給你的。”


  罌粟看他一眼,接過來,打開。過了片刻,停了一停,慢慢抬起頭來。


  路明清清嗓子,望著遠方的落地窗,完全公事公辦的語氣:“少爺命我代為轉達,你既然不願意再回楚家,他也不強求。這些年你跟在少爺身邊隨行侍奉,無論做得如何,他都不當虧待你。這份轉讓書上麵的東西是他認為比較合適的,在最後一頁簽上字,這些就都是你的了。”


  路明說完,等了一會兒。罌粟一直麵無表情,望著那份轉讓書,既不開口,也沒有接受的意思。他又等了片刻,見她還是這個模樣,心中暗歎一口氣,上前半步,低聲補充道:“罌粟小姐,我實話講,少爺這次給你的東西,算是我這些年見過的最豐厚的了。如果我是你,我現在就會把名字簽上去。”


  罌粟終於抬起頭來,兩粒眼珠宛如釘箭一樣望著他。路明咬了咬牙,終於還是說出了實情:“你這兩年來明裏暗裏做過的事,少爺雖然一直不說,不代表他就不知道。你一門思搞鑽營投機,少爺再縱容你,也會有個底線在。他對你的行事作風一直不悅,一次兩次也就罷了,次數多了,就會忍無可忍。這次少爺震怒,說讓你三天之內回去的時候,你其實就真該在三天之內回去才對。”


  罌粟垂下眼去,遲遲不作聲。路明長歎一聲,繼續低聲道:“我再說一句實情,你不要太過介意。現在楚家上下人人都知道有個叫阿涼的新人,從前些天的一場馬賽起,開始不斷得到少爺的青睞跟關照。這個人現在手上套了一隻跟你當年來楚家時一樣的翡翠鐲子,跟少爺去各種場合,風頭一時連離枝都比不上。她曾經跟你在少爺的書房外有過一場過節,要是等再過幾天,她把少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走,又給她知道了這份轉讓書你還沒簽字,你覺得她會做些什麽?”


  罌粟的臉色越發白得剔透,抿著唇靜默片刻,冷笑一聲:“路總助這句話,是指識時務者為俊傑,對嗎?先生讓我滾,我最好就聰明伶俐地滾遠一點,是不是就是這個意思?”


  她不等路明再說話,把他手中的鋼筆突然抽過去,就著手心簽完名字。路明張張口,還沒有發出聲音來,胸口就被拍上了一份文件和鋼筆,再抬起頭,罌粟已經轉身離去。


  第二天晚上七點,罌粟跨過賭博會館的門檻時,裏麵已然是一副熱氣騰騰的模樣。


  很快有人微笑著迎上來:“小姐一位嗎?”


  罌粟一點頭:“21點跟德州還有位子沒有?”


  “有的。您想先玩哪個?”


  “21點。”


  能進來這座地下會館的人,背景和關係多多少少都會有一些。罌粟把外套脫下來遞給服務生,剛剛坐下就被人打了招呼:“哎呀,這位不是罌粟小姐嗎?您來這種地方可是難得一見啊!”


  罌粟順著聲音看過去,對上的正好是曹陽東那張笑意吟吟的臉。罌粟微微點頭,恭敬致意:“曹董。”


  曹陽東的視線落在她的鎖骨和胸口上,一邊問:“罌粟小姐21點玩得如何啊?”


  “一般。”


  “那一會兒要是我贏了,”曹陽東戀戀不舍地收回視線,指了指不遠處的撲克牌,笑著說,“罌粟小姐可不要哭鼻子喲。”


  曹陽東這麽說,接下來手氣也的確順得很。全場六個人連摸六次,都是曹陽東贏。罌粟出手又大手大腳,過了沒有多久,已經輸了幾十萬。中途她離開去洗手間,回來時被曹陽東迎住。對方手中一杯酒,打量了一遍她全身,笑著道:“聽說罌粟小姐被楚家除了名,不知現在有了新東家沒有?臉色看著有些憔悴啊。”


  “曹董剛才那樣好的手氣,不應該離開牌桌的。”


  曹陽東微微一笑:“罌粟小姐這麽有魅力,區區幾張贏牌算什麽。楚行喜新厭舊,這麽對待你,實在是不厚道得很。要是把這事放在任何一個還有點兒良心的男人身上,罌粟小姐又是真心漂亮,哪能做到這種地步?”


  “您想說些什麽呢?”


  曹陽東盯著她,眼睛一眨都不舍得眨,笑道:“這種話直截了當說出來……罌粟小姐何必明知故問?”


  “做都做得出來,有什麽不好說的。”罌粟後退一步,慢慢說,“曹董,您喝醉了。”


  “我有什麽好看錯的,”曹陽東上前一步,低聲說,“罌粟小姐都已經被送出去過一次了,難道還怕有第二次不成?”


  “看來您是忘了崔誌新的下場了。”


  曹陽東波瀾不驚,笑著說:“那看來罌粟小姐同時也忘了殺人之後,如今自己的下場了。”


  罌粟轉身要走,曹陽東跟上來,說話的過程中漸漸沒了笑容:“罌粟小姐何必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呢?你現在被楚家除名,蔣家又不夠氣勢,無依無靠之下,我要真想把你如何,你又能如何?還指望楚行給你收拾爛攤子嗎?不要太天真了。你情願了,大家都好過。你不情願,也不過是讓我花費一點力氣,你多受一些皮肉之苦而已。打磨這個過程不好受,罌粟小姐難道還不了解?”


  罌粟一路不答話,腳步不停走到大廳。叫服務生去拿外套的空當,忽然覺得四周微微一靜。一抬眼,楚行正在路明以及另外幾人的簇擁中走下樓梯,後麵還跟著一個阿涼。


  楚行上身穿的是白色寬鬆飄逸的料子,淺灰色的長褲,褲腳處服帖而慵懶,手中握著兩顆幽幽玉珠。走下來的時候眉眼不動,似聽而非聽地聽著旁邊人的說辭,沒有看到罌粟。一旁阿涼倒是一眼看到她,一根手指指過來,就要脫口而出的時候又仿佛想到了什麽,看了一眼楚行,硬生生把話吞了回去。


  罌粟收回視線,拎著外套轉身朝外走,不過兩步就聽到了身後阿涼的聲音:“楚少爺,玩兩局二十一點好不好?”


  罌粟隻當沒聽到,下一刻這個聲音又響起來:“我想跟那邊那個正拎著外套的人一起玩一把,可以嗎?”


  罌粟仍然當作沒聽到,還差兩步便握住門把手的時候突然被兩個保鏢攔住。兩件黑色西裝擋在麵前,其中一人平平板板道:“小姐,請留步。”


  剛才大廳中還有些許嗡嗡的交流聲音,此刻已經滿場都靜寂下去。


  罌粟停在原地,低聲說:“滾。”


  “楚少爺同意的事,我們也不過是奉命行事,罌粟小姐何必為難我們。”一人伸出手臂,指的是罌粟的背麵方向,“罌粟小姐,這邊請。”


  後麵上百隻眼睛盯著,罌粟繃著臉站在原地,既不前走也不轉身。另一個保鏢得了阿涼的眼色,低聲道:“罌粟小姐停在這裏,和轉過身又有什麽區別呢?總歸都是不能出去罷了。”


  這句話一說完,罌粟突然刷起眼皮,一隻手直取對方咽喉,驟然發力。對方不防,一個悶哼倒下去,然而另一人及時抓住罌粟手臂,罌粟毫不猶豫地一個扭轉,隨即便聽到一聲骨骼脫臼時才能發出的清脆聲音。


  保鏢一愣,下意識鬆開手。罌粟的半條胳膊立刻軟綿綿垂下去,兩個保鏢臉色一凜,下意識回頭往樓梯的方向看。罌粟緊抿著唇,趁著這空當摸到門把手,頭也不回摔門而去。


  滿場視線全都明裏暗裏地落到了楚行身上,空氣中靜得隻能聽見楚行手中兩顆圓珠規律碰撞的聲音。阿涼一直想要開口,卻又一直不敢開口。楚行看著那扇玻璃門,眼眸中古井無波,過了片刻,淡淡地說:“阿涼。”


  “……阿涼在這裏。”


  “覺得人家到頭來還是走了,你丟了麵子了?”


  “……沒有。”


  “那就好。”楚行握著玉珠,沿樓梯慢慢往下走,一邊漫不經心開口,“今晚丟麵子的人不是你。總歸都是你勝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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