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罌粟絕塵而去。


  離枝下意識望了一眼楚行。後者仿佛不甚在意一般,慢慢站起來。離枝驚魂未定,咬牙同楚行道:“少爺!罌粟她簡直無法無天!要不是躲得及時,剛才我們就都被撞死了!”


  楚行看她一眼,說:“那你死了沒有?”


  離枝一愣,楚行已經離開。他的步子略緩,走了沒幾步便停下來,離枝看他微微一皺眉,摸出電話,撥了出去,片刻後吩咐道:“路明,叫醫生過來。我腳扭了。”


  罌粟把車子一路開到環繞C城的高速路上。


  天空有雲層慢慢壓下來,空氣潮濕而悶冷。罌粟的車子是敞篷式,萬一一會兒風急雨急,隻有眼睜睜被淋濕的份兒。她心中清楚,卻不肯往回返,反而一踩油門加速,把前麵能擋住視線的車子全都超了過去。


  有悶雷從天邊響起來,罌粟繃著臉,仍是不停開。不過一會兒,便有雨滴劈裏啪啦掉下來。


  秋風急雨,裹挾著寒涼意,把人身上的熱氣迅速澆熄。罌粟又穿得單薄,不久便打了一個冷戰。她不知又開出多久,一直到從頭到腳被淋得濕透,腦子終於漸漸冷靜下來。


  罌粟嚐試把超速的車子降下來,卻發現把刹車踩下去,半晌沒有作用。


  她又加力踩了一下。這次車速仍然沒有降下來的趨勢。


  罌粟腦子裏“嗡”的一聲。


  她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此前也沒有仔細去關注過。這樣概率極小的事乍然給她碰上,罌粟臉上血色全無,平日裏的冷靜全然失控。


  她嚐試慢慢減擋製動,沒有用。除此之外,又想不到其他方法。車子在高速路上一路飛奔,罌粟握住方向盤的手開始發抖。前麵的車子不斷被她超過去。方才罌粟覺得痛快的事情,現在隻感到驚心動魄。


  前方就是高速路口。罌粟腦子裏什麽都沒有,已經感覺不到雨淋到身上。


  眼睛瞥到一旁手機的時候,罌粟渾身一震,幾乎不假思索便把它抓到了手上。


  號碼熟悉得閉著眼都能正確撥出去,罌粟把電話貼到耳朵邊,等著嘟嘟聲響的時候嘴唇都在微微發抖。


  電話響了五聲後被接通,楚行淡淡傳來一聲“喂”的那一刻,罌粟“哇”地大哭出聲:“車子壞掉了!”


  她的聲音混雜著蕭條迅疾的風雨聲,聽著格外驚慌失措。楚行眉心微微一動,立即站起來:“車子怎麽了?”


  “刹車失靈了!”罌粟聲音裏帶著哭腔,“我停不下來!車子停不下來!”


  “你在哪裏?”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楚行靜默片刻,聲音突然溫柔下來:“罌粟,不要慌。”


  罌粟一聲抽噎,楚行的聲音傳進耳朵裏,低回而沉穩:“看清旁邊的標識牌,告訴我,你在哪兒?”


  他的話語裏帶著纏綿和誘哄,像是有一隻手輕柔撫摸後背,成功將罌粟安撫下來。罌粟眼睛漸漸清明,勉強看了一眼前方的牌子,說:“前方三公裏是城西的高速路入口。”


  楚行“嗯”了一聲,說:“不要怕。慢慢換到緊急停車帶,記得看後麵,不要急轉方向。”


  他的聲音如往日一般不急不緩,罌粟乖乖照辦。楚行又開口:“脫開高速擋,去踩你的空油門,踩完以後再把高速擋換到低速擋。”


  “拉你的手刹,不要拉太緊,拉完後鬆開,再拉緊。”


  “是不是已經到了收費路口?最右一道收費口沒有車,欄杆是吊起的,直接從那裏衝過去。”


  “順著路邊往前開,用車子一側小心刮撞欄杆,慢慢強行停車。”楚行等了一會兒,柔聲問,“停下來沒有?”


  罌粟低低“嗯”了一聲,喉嚨裏有哽咽。楚行順手拿過搭在椅背上的風衣,沉聲說:“在那裏不要動。我馬上過來。”


  楚行說不要動,罌粟便沒有動。停下車子後,一直抱膝坐在座椅裏。雨水順著頭發滴下來,罌粟渾身上下濕透,卻恍若未覺,始終一動未動。


  十五分鍾後,遠遠出現兩輛黑色車子,向這邊風馳電掣一樣駛過來。


  一聲刺耳緊急刹車響,車門被打開。楚行按住風衣下擺,彎腰跨下來。


  他的目光尋到她,大步走過去。步伐略顯顛簸,卻十分快。一直走到跑車旁,打開車門,躬身,微微一用力,便將罌粟合身橫抱進了懷裏。


  罌粟睫毛顫了顫,半抬起眼皮。楚行將她整個裹進風衣裏,罌粟嘴唇蒼白,動了動,仍是說不出話來。


  風驟雨急,楚行抱著失魂落魄的罌粟,跨進車子裏。


  空調暖風被打開,罌粟仍在瑟瑟發抖。楚行看她一眼,伸出手,將她嚴絲合縫地攬在懷裏。


  “你看,不是沒事了?”楚行在她的後背上一遍遍撫摸,溫存開口,“不怕。嗯?”


  幼時罌粟淘氣,與楚行捉迷藏時爬到海棠樹上。被楚行發現一地粉紅花瓣,抬起頭來便看到罌粟手裏握一支海棠花枝,晃著兩條光裸小腿坐在一根枝丫上。見這樣快就被發現,“啊”了一聲,憤憤道:“你作弊!”


  楚行給她倒打一耙,隻覺得好笑。罌粟怒氣衝衝地丟下來一把花枝,楚行隨手接住一枝,向她勾了勾手,逗她道:“你這麽重,再不下來,把海棠都要壓彎了。”


  “你敢說我重!”罌粟眉毛一擰,又兜頭扔過來一把花枝,“好啊我就要壓彎你的寶貝海棠樹!我才不下去!”


  楚行笑著說:“那你就別下來,我可要走了?”


  罌粟哼了一聲,扭頭不理。楚行假裝走了幾步,罌粟看他走得遠了也不見回頭,終於著急,衝著楚行大聲“誒”了一句。


  楚行隻當沒聽見,繼續往前走。罌粟見他越走越遠,急得幾乎咬斷舌頭,聲音裏已經隱隱帶了哭腔:“楚行!”


  楚行終於停下腳步,好整以暇地回過身來。罌粟梗著脖子瞪他半晌,終究還是沮喪下來:“我下不來了。”


  楚行笑了一聲,走回樹下,半掐著腰揶揄瞧她。直到罌粟被瞧得惱羞成怒,又要丟花枝下來,他才笑微微地從樹下伸出雙臂,溫柔地望著她,說:“來。”


  罌粟很少見到他真正微笑。那一次大抵應是第一次見到。隻覺得楚行的一雙眼睛開闊,仿佛蘊著沉沉的光,眼尾含著春意,是情意綿延又內斂深沉的模樣。罌粟看得愣怔,楚行卻以為她還在猶豫,歪一歪頭,輕輕笑著開口:“不怕。嗯?”


  罌粟那個時候是真的不怕。眼睛彎著跳下去,隨即便聽到楚行一聲悶哼,整個人已經被攏進一個溫柔的懷抱裏。


  對於罌粟來說,那個時候輕巧流過的歲月,是她回憶裏最美好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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