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次日上午,鄢玉前來複診。他清退眾人,給罌粟檢查良久後,又盯著她沉吟片刻,才拎了醫藥箱出了臥房。


  鄢玉下了樓,見楚行在正對樓梯的沙發上翻看文件,食指將鏡框一扶,笑著說:“聽說昨天夜總會裏出了點兒有意思的事?”


  楚行看他一眼,沒有搭話。鄢玉也不以為意,兀自坐下來,又說:“要照我說,罌粟就是耳朵後麵的一粒痣,在那兒的話就在那兒了,不過就算拿激光點下去,也沒什麽影響。但是現在既然有人誠心誠意地提供了一個比罌粟更好更聽話的,你何不就直接收下呢?罌粟那性格多讓人頭疼啊,現在又生了這種病,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恢複,那個女孩子多乖啊,我覺得她一定不會跟一些人一樣吃了熊心豹子膽,敢跟你對著幹的。而且你已經照顧罌粟照顧了這麽久,還沒覺得膩嗎?”


  楚行抬起眼皮,平靜回答:“既然這麽管用,你又對前女友求而不得,怎麽不也如法炮製一個?”


  鄢玉臉色不變:“我跟你當然不同。我對我前女友臉蛋的興趣,可遠不如我對她本人所產生的興趣。但我看你對罌粟那張臉蛋的興趣,可是遠遠勝過對她本人的興趣啊。”


  楚行把文件放下,淡淡說:“你那位前女友的什麽性格?能喜歡上任何人就是死活不想喜歡你的性格嗎?”


  鄢玉臉色變了幾變,哼了一聲,緩緩吐出一口氣,笑著說:“我不氣。你隨便說,我都不生氣。”


  話是這麽說,到底還是沒了諷刺楚行的興致,鄢玉手掌心握了握,忍住暴打楚行的欲望,當場拂袖而去。


  過了一會兒,路明來送文件,臨走的時候被楚行叫住:“把離枝叫來。”


  路明愣了一下,在腦子裏迅速轉了幾個彎,才應了一聲離開。片刻後離枝由管家引進客廳,站在原地良久,都不見楚行抬起頭瞧她一眼。她微微躊躇一下,還是開了口:“楚少爺。”


  楚行終於半抬起眼皮,平淡問道:“知不知道叫你來是什麽事?”


  “離枝不知。”


  楚行看她一眼,把手裏文件隨意一丟,說:“丹珠的事,是你安排的?”


  離枝麵色不變:“不是。”


  “那是誰?”


  離枝動動唇,還是說:“離枝不知。”


  楚行細微地笑了一下,說:“那你猜猜看。”


  “離枝猜不到。”


  楚行又掃她一眼,離枝的眼睫毛閃了閃,終於還是說:“……也許是宋誌清安排的。”


  “理由呢?”


  “他是夜總會負責人,不可能對這種事不知情。就算他本身不知情,那也應該是他手下安排的才是。”


  楚行斜倚在沙發裏,兩腿搭著,又笑了一下,說得隨意:“宋誌清那點兒膽子,把你的膽子借給他,估計他才敢做這些事。至於其他幾個,平常見著我都繞著走,哪來的膽子邀這種功?不過你也說得對,這種事稍微問幾個人,就能知道是誰做的。所以,你還準備硬扛到什麽時候?”


  離枝被他盯著,過了一會兒,忽然眼淚簌簌掉了下來。


  她本來平靜的麵孔上像是突然裂開一個口子,不甘和憤恨漏出來,立刻爬滿整張臉龐。她大聲說道:“是!是我做的!那又怎樣!”


  楚行眉目不動:“說說做這個的目的。”


  離枝在短短時間裏竟已經哭得滿麵模糊:“因為明明我才是你的未婚妻!明明我才是!”


  楚行目光深沉,等著她說下去。離枝抹了一把臉,妝容糊掉,卻已經什麽都不顧,隻歇斯底裏地大喊:“是我做的,那又怎樣!我就是想用丹珠取代罌粟,等你移情以後再把丹珠的臉刮花,那又怎樣!罌粟她本來就不配得到現在這些東西!她本來就該被剔除出楚家!十三年前父親把我送來楚家,就是以未來楚家夫人的身份!你那年殺我哥哥,就是欠的我們梁家!明明我才是你未婚妻!罌粟她算是什麽東西!”


  如果離枝還有點兒理智,就能看到楚行的臉色已經冷下去。然而她已經激動到渾身發抖,而聲音隻有大聲喊出來,才能勉強止住其中的顫抖:“她憑什麽在這裏一住就是三個月!憑什麽隻能她進來,我卻不行!我還要被她趕出去!她不就是一個小三生出來的私生女嗎!就算被蔣家承認了又怎樣!這是天生的缺陷,她根本沒資格跟我爭!她連服侍我都不配!

  “這些年你偏袒她,已經偏袒到了什麽地步,我還有哪裏比不上她罌粟!她除了任性胡鬧以外還有什麽能耐!哪次她不是辦成一件事後,就招惹了更大的麻煩!她想殺過我多少次,你哪次不是輕描淡寫翻過!隻有論心狠手辣的時候我才比不上她!為什麽你一定就要喜歡她!明明她想殺我的次數比我算計她的次數多那麽多!你為什麽就不能偏袒我一點?哪怕是一點點!”


  離枝眼淚模糊,哭喊道:“罌粟她根本就不喜歡你!她心裏根本就是恨著你!不管你做多少事,她根本就看不到!她還去勾搭李遊纓!她對蔣家都比對你要好一百倍一千倍!她算計你去給蔣家謀權益,放你鴿子去找李遊纓!她哪裏比我好?明明我才是最喜歡你的人,明明我為你什麽都願意做!我對楚家死心塌地,我從十三年前開始就一直喜歡你!我才是最喜歡你的那個人,罌粟脖子上那個玉佛吊墜本該是我的!本該是你給我的!”


  離枝滿臉嫉恨不平,無力地癱在羊毛地毯上,放聲大哭。她在楚家循規蹈矩十多年,在楚行麵前始終行為得體,在外人麵前始終言笑晏晏,從未像今天這樣,用最狼狽的方式,毫無顧忌地吐露出最無望的心事。楚行聽她從抽噎到放聲大哭,再到捂住臉低聲哭泣,臉上平靜,始終沒什麽表情。


  他隻平淡開口:“說完了?”


  離枝抬起頭來,楚行的聲音平鋪直敘,古井無波:“這十三年你待在楚家,想要的東西,凡所合理的,沒有虧待過你。但未經應允的,你擅自僭越,就是你的錯。”


  楚行看著她的眼,淡淡地說:“未婚妻這幾個字,你還沒資格說。”


  離枝望著他,一張本來豔麗的麵孔漸漸變得蒼白,慘笑一聲,緩緩說:“好,您打算怎麽處置我?”


  不等楚行開口,她徑自將話接下去:“您是打算又關我禁閉,還是把我又指派到西南去?我在楚家十三年,自認對楚家忠心耿耿,對您盡心侍奉。整個楚家上下,還有哪個人像我一樣死心塌地!你在半年前送我祖母綠項鏈,三個月前將今年最大的項目交給了我全權處理,難道你都忘了?如今不過就是丹珠一件小事,難道你就要發落我?”


  楚行看著她,一字一字清晰:“三個月前我沒想過你能變成現在這樣。”


  “我變成現在這樣?我變成現在這樣又是誰害的!”離枝神情陡然猙獰,眉眼間厲色深重,到了令人不堪直視的程度,“十三年來我循規蹈矩的時候,想跟她劃清界限的時候,罌粟背地裏做下的那些算計我的事還少了!一個巴掌拍不響,她要不是一而再再而三把我逼到絕路,我怎麽會去設計她!

  “整瘋阿涼的時候她都不忘一石二鳥嫁禍到我頭上!我為了自保忍氣吞聲這麽多年,到頭來她還要淩駕在我頭上!她霸占這房子,霸占所有人的注意力,還霸占你!她憑什麽!她有什麽資格!罌粟她除了陰損刻毒睚眥必報以外還剩下什麽!現在她傻了瘋了,是她活該!活該!”


  不管她說什麽,楚行臉色始終冷淡,像是在看一個根本無關的人。離枝漸漸無望,聲音也低下去,過了一會兒,滿麵淚痕,哽咽道:“這麽多年,你都隻拿我當你一個用得趁手的工具,是不是?你根本就不拿我當離枝。就算門當戶對,就算我有梁家背景,你也從來沒把這些放在眼裏,是不是?換成任何一個人,隻要她辦事比我好,跟我一樣忠誠,你就能轉眼把我給忘了,起手采用她,壓根不會去考慮我會怎麽想,是不是?”


  離枝說到最後,臉上漸漸透出來一股青灰色的絕望。她垂下眼,眼淚大顆大顆落到柔軟的羊毛地毯上,不知是低聲同他講,還是根本就在自言自語:“罌粟到底好在哪裏,憑什麽她就是不可代替的?憑什麽?”


  等她整個人都徹底安靜下來,楚行才輕描淡寫一般地說道:“三天後我會叫人送你回T城梁家。”


  離枝一滯,猛地抬起頭,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她張張口,半晌才艱難地發出聲音來:“你要趕我走?”


  楚行不語,隻又說:“你在楚宅十三年,一直勤勉聰敏,功勞苦勞都不少。一件一件總結下來,我大都還記著,不會虧待你。過兩天,路明會給你一份財產轉贈,你簽完字後帶著那份文件回梁家,算是交代。”


  離枝又過了良久,才把他說的話消化完畢,那一瞬間她麵白如紙,隻有一對眼珠是黑色的,直直盯著他,已經不知該哭還是該慘笑:“交代?我在楚家十三年,這就是交代?”


  “你這樣做,讓爸爸怎麽想我?讓梁家那些人怎麽想我?我十三年來滿心滿眼都是楚家,都是你,媽媽去世的時候我都沒有及時趕回去!這樣回梁家,我以後還能做些什麽?楚行,你還不如現在在這裏一槍殺了我!”


  楚行不置可否,站起身來。離枝跪在地上,瀕臨崩潰,大聲道:“我不回去!我不回去!你不能這麽對我!”


  楚行看了眼角落中始終默不作聲的管家,後者很快會意,走過來,微微一欠身,說:“離枝小姐,我送你出去。”


  離枝頹然地看他一眼,又看了一眼已經邁上一階樓梯的楚行,眼底漸漸有恨意滲出來,大聲朝著他喊道:“楚行,我恨你!我這輩子都恨你!你永遠都不會得到你最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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