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黑暗中,安銘臣閉著眼突然動了動,左手臂橫過來,接著頭也跟著擠了過來。黎念一扭頭,兩個人已經近得可以數清彼此的眼睫毛,黎念咬牙切齒地瞪著他,然後向床邊挪了挪。
不多會兒,安銘臣再次翻身,這次他幾乎挨到她的脖頸,溫熱氣息拂在耳側,黎念瞪著他的睡顏,陰沉沉地開口:“你故意的吧?”
他卻沒反應,黎念又憋著氣去推他,還是沒有反應。片刻後安銘臣卻突然輕輕笑出了聲,順手拉開旁邊的台燈,一雙眸子清明得過分,饒有興致地看著她:“我如果再擠過去一點兒,你不就直接從床上掉下去了?”
黎念很冷靜:“你想得美。我會在之前先把你一腳踹下去。”
安銘臣悶笑,趴在枕頭裏瞧著她。眸子中似有星光璀璨,曼聲開口:“你也睡不著嗎?要不我們做點別的事?”
黎念一個枕頭狠狠砸過去:“流氓!”
他把枕頭安安穩穩地接過來:“反應這麽大。隻是聊聊天而已,你想哪兒去了?”
黎念瞥到他不懷好意的笑容,臉頰開始變紅,眉毛擰起來,然後一隻腳直接踹了過去。
卻沒想到他突然坐起來,她的腳心正好被他握在手裏。黎念使勁掙也沒成功,反倒被他順藤摸瓜,手指一直延伸至她的小腿。
黎念一僵,聲音冷冷的,敵意分明:“你想做什麽?”
安銘臣看了看她,輕輕地歎了口氣,手隨之放開,把身上的被單掀開,說:“你餓不餓?我一晚上都沒怎麽吃東西,現在餓得難受。”
黎念有幾分幸災樂禍地看著他:“活該。”
他沒答話,係好睡袍帶子下了床。白色睡袍穿在黎念身上長達腳踝,穿在他身上就有一種成年人穿兒童裝的捉襟見肘感。隻是他從睡袍下擺處不經意間露出的若隱若現的春光,就性感得足以讓人移不開眼。
黎念腦海裏突然蹦出一句話:鮮膚一何潤,秀色若可餐。
這等的美貌,爛透的性格,再加上十八彎的心機,安銘臣把禍害這兩個字演繹得可真是問心無愧。
兩分鍾後,安銘臣出了臥室轉了兩圈又兩手空空地回來,悠悠地說:“連水果和酸奶都沒有,你平時都吃什麽?吸天地之靈氣,汲日月之精華嗎?”
黎念拿以前他說過的話回敬他:“我樂意。”
黎念的廚房隻是擺設,她隻會做清水麵條,可她又不愛吃。以前兩個人住在一起的時候,平日裏都是請的臨時工,偶爾安銘臣的興致上來也會做一些技術含量比較高、操作流程比較複雜的食物,但黎念卻幾乎沒踏入過廚房半步。
而等她自己搬出來,就更是簡單。三餐基本外賣搞定,水果零食又屬於她不愛吃的東西,家裏沒有在她看來也很正常。就算有,也不過是用來做自助麵膜,絕不是用來入口的。
安銘臣看了她有五秒鍾,重新在她身邊躺下來。
不過當這次壁燈關掉後,黎念卻很快就進入了夢鄉。她在睡著之前迷迷糊糊地想,是不是因為終於把心中那口怨氣用“活該”兩個字發泄給了饑餓的安銘臣,她才得以安然入睡。
她這一覺一直睡到天大亮,醒來的時候聞到一股煎蛋的味道,而安銘臣已經不在旁邊。
黎念順著香味一路走到廚房門口。安銘臣瞅了她一眼,又繼續把吐司片擺在盤碟裏,語氣稀鬆平常:“醒的時間剛剛好。洗洗手可以吃早餐了。”
黎念看著好像天外來物一般的金黃色煎蛋和淡黃色的麵包,忍不住開口:“你從哪兒弄來的這些東西?”
“借的。”
“……”
早餐簡單但營養豐富,黎念咬了咬唇,最後還是坐了下來。
安銘臣穿得和昨天不大一樣,白色條紋襯衫,半休閑的卡其色褲子,清爽簡約,和昨晚華麗得如同孔雀一般的裝束完全兩樣。
安銘臣見她從上到下打量自己,主動解釋:“車裏有備用的一套。”
黎念睨著他:“我隻是在想,你到底什麽時候才走。”
他無視,也自行坐下來,撕了一塊麵包,端著牛奶杯的手示意了一下客廳的茶幾:“我剛看見不少藥瓶。你什麽時候得的胃病?還有鼻炎咽炎。”
“不用你管。”
安銘臣很仔細地看著她,直到黎念被他看得著了惱,他才緩緩開口:“你究竟什麽時候才能跟我好好說話?”
“等到海枯石爛天崩地裂吧。”黎念把第三口麵包咽下去,把手中麵巾紙一甩,轉身就離開了餐廳。
身後的安銘臣依舊在慢條斯理:“這倆成語通常是用在海誓山盟的時候吧。”
黎念頓住,腳下一旋轉過身來,思忖了一下,開口:“安銘臣,你收藏品太多了。左迎,萌萌,或者其他的那些姹紫嫣紅,你喜歡招惹誰,盡管去招惹。但我不是你那些立等可取的其中之一。現在不是,以後也絕對不是。不要用哄騙她們的那些手段來對付我,不管用。你是奸商,演戲比我還好。一會兒威脅逼迫一會兒又柔情款款,花樣真是讓我眼花繚亂。但不管你是出於什麽目的,隔了一年多再次對我有興趣,還是請你收一收,我沒興趣陪你演戲。你和我稱不上好聚好散,但至少也應該有始有終吧。”
安銘臣依舊在低頭慢條斯理地吃著東西,手中動作不急不緩,眉眼神色也沒有變,隻是淡淡地笑了笑,聲音甚至越發好聽優雅:“念念,你說的這些話,沒有一句是對的。”
黎念和安銘臣時隔將近兩年後第一次一起吃早餐,結局是不歡而散。
不過安銘臣雖然動怒算不上,卻一定不高興。
黎念早就達成認知,當他的聲音越是平緩越是動聽的時候,也就是心裏越不爽,為人越危險的時候。眸子眯起來嘴角抿起來是他不悅的第一層征兆,聲音突然變得緩慢又溫和是他不悅的第二層征兆。
不過不管怎麽說,黎念都舒了一口氣。因為這也就代表她將有一陣子可以見不著他了。
下午的時候Ada給她打電話,說有個劇本要給她看。兩人約在一家古韻濃厚的茶座裏。
黎念到的時候Ada已經在慢悠悠地喝茶,一手捏著茶杯,另一手恰到好處地搭在交疊的雙腿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黎念一直覺得這個動作Ada做起來很有感覺,精明強幹又別有風情。她也曾模仿過,Ada見了卻是笑:“黎念,這個動作配上你這頭又長又濃的卷發,就兩個字,誘惑。說得再不客氣一點,其實是叫魅惑。我做起來那是拒人於千裏之外,你做起來這叫欲拒還迎,猶抱琵琶半遮麵。”
而且她以前更是曾經警告黎念:“你這個長相,美得太過咄咄逼人了。以後紅起來的時候,務必要記得收斂和尊敬,否則太容易招人嫉恨。”
但黎念現在忽然覺得這個動作並不隻在Ada身上見到過,等她落座的時候才想起來,安銘臣昨天坐在她家沙發上時就一直是這個姿勢,這個氣勢。
並且這個動作被安銘臣演繹得更是別有一番優雅和沉穩,目光漫不經心,姿態帶著男性獨有的風度和漫不經心,清貴而內斂。
Ada從包裏掏出劇本給她:“你先熟悉熟悉,過段時間有試鏡。韓平導演雖然平時愛炒作了一點,不過他拍戲還算是很有一套的,你仔細揣摩一下,這個角色假如你爭取到,會學到不少東西。還有,公司給你接了一支廣告,EM珠寶,下月初進攝影棚。”
說完公事,Ada吃了一口糕點,又笑:“昨天晚上怎麽樣?”
“……Ada姐,八卦多了,小心得口腔潰瘍。”
“這你放心,姐姐我從不得口腔潰瘍。”
“……”黎念低下頭,眼光隨意地向旁邊一瞥,卻不覺定住了動作,連嘴邊的茶都忘記喝。
Ada也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是一個很儒雅的身影。戴著一副金絲眼鏡,身材瘦長,鼻梁又挺又直,正按住衣服下擺坐下,舉手投足間都透著十分的涵養。
黎念的眼神已經漸漸迷茫,Ada看了看她,試探著問:“你認識他?”
她搖搖頭,目光依舊緊隨著那個身影不放,半晌才喃喃出聲,眼睛漸漸變得潤濕:“路淵……”
“他是路淵?”Ada驚奇地看著她,“你確定?你不是說路淵已經……”
“我不知道。”黎念打斷她的話,將視線收回來,垂下眼睫毛遮住所有情感,低聲說,“可是他和路淵長得那麽像,也戴著眼鏡,甚至連坐下的動作都很像。”
“隻是像而已。”Ada安撫她,“世界這麽大……哎,你要幹什麽?”
黎念已經站起來,推開椅子徑自走過去。
她自己都不知道這個衝動從何而來。隻知道它一直驅使她向那個男人越靠越近,一直到最後讓她站在他麵前。這時她才想起自己根本無話可講,她壓根就不認識他。
黎念悔得想當場咬舌自盡。她究竟是著了什麽魔才會這樣冒昧地走過來。此刻站也不是,離開也不是,眼睛裏已經略略現出懊惱的神色。
而那張酷似路淵的麵孔上有一閃而逝的驚訝,旋即微微一笑:“請問你有什麽事嗎?”並且指了指對麵的座位,“請坐。”
黎念定定神:“我認錯人了。打擾到你,不好意思。”說罷就要離開。
他擺擺手,笑:“你臉色不是很好,有什麽我能幫忙的嗎?”
他的笑容讓黎念有一瞬的恍惚。麵前的這張臉龐實在是太像,連笑容都如出一轍,斯文而且幹淨,似乎路淵還沒有死,她還是那個可以在他麵前無憂無慮笑著的小女孩。
黎念再次當場定住。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直到對麵的人微微不自在地清咳了一聲才回過神來。於是再次窘然:“你長得很像我的一個故人……很像。”
但說完後黎念再次悔得想要咬舌自盡。這是多麽沒創意的搭訕方式,老掉牙得連她自己都要鄙視自己。
那個人還在微微地笑:“沒事。反正我朋友一時半會兒也來不了,能和這麽美麗的小姐搭訕是我的榮幸。”
這個人的眼珠是淡淡的琥珀色,在落日餘暉下像是多棱的水晶一般透明美麗。但黎念卻分明記得路淵的雙眸是濃重的墨色,在時常略帶蒼白的臉上總是顯得格外沉靜。
她陡然失望,再沒了興致說下去,致歉後迅速告辭。
過了半個月,Ada和黎念一起去拍廣告的攝影棚。中途Ada接了一個電話,掛斷後說:“今天EM珠寶的代言商老板應該會過來,估計中午還會一起吃個飯。”
黎念隨口應了一聲,轉過頭繼續看著車窗外。
Ada瞧了瞧她的臉色:“別想些別的,狀態好一點兒。”
“嗯。”
她這些天總是會想起以前的一些事,通宵通宵地睡不著,甚至連做夢都會夢到。
其實她自從結婚以來就一直過度依賴安眠藥,雖然醫生曾經鄭重警告過她這樣隻有百害而無一利,可她每晚睡不著的時候,還是會習慣性地去拿藥瓶。昨晚她又失眠到半夜,最後索性翻出了壓在櫃子最底層的相冊,坐在地板上看了一夜。
照片上的路淵被她強行拖到秋千上,卻依舊笑得很開懷。眼角有很細的一條笑紋,微微彎起的形狀十分好看。
黎念看了許久,最後看得眼眶都開始發澀。
她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擁有那樣溫和而又幹淨的眉眼。
今天在上妝的時候黎念還是有些心不在焉,甚至在拍廣告的時候也有一些恍惚。所幸在被NG了三次後,在Ada的眼神下迅速調整了狀態,擺出最標準的公關微笑,以及合適的造型,總算讓導演的臉色變得好了些。
中午收工的時候Ada走過來,遞給她一瓶水,表情稍稍嚴肅,但沒有責備什麽。隻是看了看表,說:“代言商老板沒有來。正好,咱倆一塊兒找個地兒吃飯去。”
Ada話音剛落,就有一位穿著職業套裝的美女站到了她們麵前。
“黎小姐,”職業美女指了指一方角落,很是得體地微笑,“我是EM珠寶的員工,我們的老板在那邊,對今天的拍攝很滿意,想單獨邀請您一起吃頓便飯,不知道現在您方不方便?”
黎念順著職業美女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眼睛微微睜大,立刻回頭看向Ada,差一點就問了出來。
又是陰魂不散的安銘臣。一襲休閑裝,此刻正抱著雙臂懶散地靠在角落裏,嘴角微微翹起,看到她們的注視,牽起唇角緩緩笑了一下。
Ada反應最快,暗地裏捏了捏黎念的手背,轉頭對著職業美女笑了一下:“我們正好也有幾句話想和安董說。既然這樣,那就說聲謝謝了。”
美女點了點頭,轉身走回去。Ada微微擰著眉毛,湊到依舊在擰著眉的黎念耳邊低聲說:“你別問我了,我也不清楚。你不是說安銘臣主要搞風投嗎,他什麽時候又玩起了珠寶?不過是他總比是其他別的糟老頭子要好,你今天中午就去跟他會會吧,我就不跟著你們當電燈泡了。”
兩人說話的空當,安銘臣已經走到麵前,聲音是一如既往的慢條斯理,甚至還帶了隱隱的笑意:“黎念。”
黎念斜了他一眼,看到旁邊掃過來的若有似無的目光,嘴角抽了抽,也擠出了一個笑容:“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