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遊絲一線牽引,手上前前後後拉扯著,連著高飛於空中的紙鳶,天氣漸漸清爽下來的日子,傍晚時清風徐徐,更是多了幾分自在愜意,安靜立於園中的空處,手裏握著那根線,任它禦風飛行。


  有人遠遠地望見了飄蕩於青空上燕子形狀的紙鳶,循著方向便走了過來,揮手讓無關的人退了下去,然後就真得悄聲在一旁看著,直到那抹專注的視線終於轉而落在了自己身上。


  “王爺也喜歡這樣的小玩意嗎?”


  原本跟在身側的喜寧早已不見了蹤影,而這時在身邊的人卻是已不知來到這裏有多久了,她也沒有拘著禮向眼前的人請安,視線淡淡地又回到了空中,就像一場自然而平靜的遇見。


  “你看那燕子乘風飄飛時,像不像你起舞的樣子,輕盈靈動。”


  “我怎麽隻覺得它其實是靜止的,”拴著紙鳶的線還在手裏擺動著,抬眼看著天空之上,卻分明凝滯無前,“若不是風還在吹,如果沒有那掙脫不開的細線,它應該也飛不到王爺眼前吧。”


  “風箏是屬於天上的,無論有沒有風,是否被係上一線。”


  她總覺得這句話並沒有說完,餘韻裏有什麽帶著她去想,不由地將自己代入話中,想做是那風箏,隻是思緒還來不及片刻掙紮,手上的線竟斷開了,飄飄搖搖的紙鳶又被風吹開了一段,然後就被吹往牆外的方向落了下去。


  “我的紙鳶!”


  眼瞧斷了線的紙鳶不見了蹤影,她緊跟著走了幾步,使勁看了看錯開的樹蔭間那透出的圍牆方向,也並不能看得真切,想著就這麽算了,還手卻是被抓住手腕拉著往一處走過去,一時倒弄得她稀裏糊塗的。


  “王爺這是要帶我去哪兒啊?”


  “去尋你的紙鳶。”說著話,腳步也依舊未曾停下,她便緊隨著身前那人的步子,隻一直走著。


  沿著靠近院牆的方向往前走,走過了不算遠的距離,終於停了下來,那裏的院牆上竟開有一扇小門,大約隻一人見寬,算不得隱秘卻是毫不張揚,她好奇著走上前去,視線也一直落在眼前這扇小門上。


  “這裏怎麽還有一扇門呢,我還以為王府上隻設有偏門,這扇門並不算寬敞,應該也算不得後門吧,我怎麽也從未見過?”


  “先去找找看看吧。”


  打開了這扇門,入眼處便是對麵的另一個矮牆,兩個牆壁間夾著一條並不寬敞的小路,一輛馬車駛過怕是都不太富餘,她從未繞道王府的後麵來看過,竟不知道會是眼前的這個樣子,靜謐幽深,怎麽看都和熵王府邸的氣派之勢不相符合。


  “這後麵的地方怎麽被占了,誰這麽大的身份?”


  “這是一座老房子了,初建王府時便已經在這裏,本應該是要拆了騰出空地來,可是宅子裏的人死活都不同意搬出去,不為別的,就為了它。”


  順著那視線看向了沿著對麵牆壁延伸過的地方,一棵綠蔭茂密的樹冒出頭來,在四周的綠意之中,嬌豔飽滿的果子點綴其間,顯得清雅而美麗,幾株枝椏低垂著爬向牆外,交相錯落間要尋的那個紙鳶竟就架在了上麵,她看了倒是眼前一亮。


  “是紅果樹,前些時候見王府院子裏飄落了一些白色的花瓣,還以為是府裏誰種下的,沒想到原來是來自於這處宅子裏,而且難得果子還結的這麽好。”沿著腳下的小路慢慢走了過去,端詳著那棵杏樹,心裏還想著方才聽見的話,“不過王爺剛說的為它,是說得這棵樹嗎?還是說它有什麽特別的?”


  走到了樹下隔著矮牆站定,眼前的景象長久未見已是有些陌生了,“這也不過是普通的樹,倒沒什麽不同的,隻是種下了紅果的人讓這座宅院的主人念念不忘,所以甘冒性命之憂也絕不肯舍棄這個地方。”


  “這宅子的主人現在還住在這兒嗎?”不由伸著脖子往牆裏麵瞧去,被擋住了的視線也並不能真得看見什麽,隻是聽了王爺的下一句話,便不再張望定定站好了。


  “數年之前早已離世了。”


  “那……”緊接著就接過了話去,到了嘴邊才發覺其實自己並不知道想要說的是什麽,卻又停頓斟酌了片刻才說出口來,“這宅子的主人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王府興建時他已是個霜染白頭一身滄桑的男人,死守著那棵樹寸步不離。”有些悠遠的聲音裏夾雜著過去的光影,他還是那樣一副沉寂了的麵容,也沒有什麽生動的表情,卻是忍不住讓人想往他話裏的場景。


  “我想當初種下這樹的人一定是個傾國傾城的女子,他們二人長情,所以那人才會如此珍視這棵樹。”


  “摯愛長情……你想得確是很好。”對著滿目溫情的女人,隻看著那眉眼間的神色,便也能知道她此時的心思,倒是事實不免潑了一盆冷水。


  “不過有些事情或許總是不盡人意,這宅子雖不足夠豪華,在當時也算是大戶之家,隻是你口中的長情之人在成親不久便拋下愛妻音訊全無,再回來之時人去宅空徒留白花疏影,他卻執意於此虛耗了終生,不肯搬離。”


  聽著徐徐如這般的話,對於眼前所見倒是有了說不出的感覺,“所以王爺成全了他,許他保留了這座宅子。”


  “一處宅子不過是些無謂之事,但它既長在這裏開花結果,也不必為著虛妄繁華遷離別處,還不如就留在這片土地上。”


  眼中盡是碩果累累,靜看向那樹幹枝葉間,卻像是恍惚見到了花朵飄搖紛紛,又不免心下黯然,“王爺也是惜花之人,隻是這一花一樹卻著實讓人不明白,怎麽分明似有一片情深,又會寥落無情呢?”


  “置身花間樹下的人或許懂得,隻是我們身在牆外自然看不清楚,”不願看她一臉哀默像是夾著愁緒的模樣,便不再叫她一味去想情深愁長的故事,“不過總是瞧見你的紙鳶,找回來了。”


  “可落在這樣的高處伸手也夠不到的,”踮起腳尖將手高高舉起,卻不過是剛碰到一枝半葉,隔著半上的那隻紙鳶還足有半人的距離,她便隻能轉身看向了旁邊的人,“不如王爺幫幫我吧。”


  一掃陰霾的眼神中不似之前滿含愁緒,可是就這樣直直看過來倒叫他心底壓著些什麽,哭笑不得,“你不會想要堂堂的熵王為了一隻紙鳶去爬牆吧,人說瓜田李下尚且要懂得避嫌,何況這碩果之地。”


  “我怎敢勞煩王爺做這樣的事情,我是可以自己動手的,但……王爺能抱起我嗎?”聽完了最後的話,笑意漫上唇邊卻真是無計可施了,便隻能伸手抱起她,將她往牆頭舉起。


  “再上來一點,一點點,好啦!”


  取了紙鳶,再被抱著的人放下,忍不住抬頭看了熵王一眼,然後忙向他蹲身行禮,“多謝王爺。”


  片刻也沒見王爺有什麽回應,她又抬眼看過去,那麵容之上的微妙神情卻是讓心頭泛起一絲莫名暖意,總覺得像是在嬉戲玩鬧,雖然完全想象不到這會是發生在熵王身上的事情,她於是小心翼翼伸出手來,將右手掌心裏的兩個紅果露了出來。


  “王爺嚐嚐吧,就當做是謝禮。”


  “你倒是會借花獻佛。”拿了其中的一個,鮮豔飽滿的顏色也讓人有些食欲,他看著眼前的人已咬了半口吃了,便在催促的目光下也將自己手上的果子放到了嘴邊,隻是剛入了口,就忙不迭又吐了出來,“酸,這果實太酸了。”


  “怎麽會,我吃的這個分明還帶著一絲甜味呢,酸甜可口,不信王爺你嚐。”


  將吃了一半的果子送到王爺麵前,一時間像是意識到自己的失禮,就又縮回了手來,“是我一時失禮,王爺不要怪罪。”


  “既是謝禮又豈有拒絕的道理,不過,我的這個和你換。”


  眼看著王爺拿走了那吃剩下一半的果子,然後真得將自己咬過一口的那個又換了回來,這次兩個人一起咬下,一人嚐到了並不十分酸澀的味道,另一個倒是整個眉眼都縮在了一起。


  “怎麽同一棵樹上,結下的果實竟會差異如此之大,真可以說是天壤之別了。”被酸得要倒了牙,她握著手上的果子神情卻淡淡舒緩開來,“不過能有一分毫之地屋瓦遮頭,然後種上幾棵這樣的樹,便就有了一個簡簡單單卻又詩意自在的生活。”


  “你喜歡紅果樹?”


  “我喜歡會年年歲歲開花結果的樹,能在樹下飲酒,賞花,起舞,在花下酒醉酒醒,在花間起舞翩翩,再取花釀酒,花瓣凋零過後,還能靜待果實長成,然後摘了果子到集市上販賣換錢。”


  看女人姣好的麵容上隨言語流淌開的幸福,美好誘人,讓人一瞬間竟覺就在眼前,全然不似虛無的希冀,摸不著邊際,“這就是你所求的?”


  “若還能有一人在側共享一切,那樣的生活將是世上最美的了。”


  目光靜靜沉於彼此的視線裏,就在這並不足夠寬敞的小巷,於繁榮樹下,相容二人,無言的話飄散於淺淺而起的風裏,帶著沁人心脾的花葉清香,流連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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