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這個叫吳生極的人是誰?”柳因風將目光從書頁上離開,抬頭看去,也不知道是因為身邊的燭火光亮有些暗了,還是這上頭寫的東西本就難為了人的眼睛,總之說不上一聲舒適就是了。


  聽見自這小姑娘口中發出的疑問,房間裏的人倒是都不約而同地看了過來,就連那個本來埋頭伏案不知在又是在寫著些什麽的人這時候也抬起了頭來,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他顯然是愣了一下,然後木然說了一句,“是我啊,我叫吳生極。”


  “你叫吳生極?”柳因風聞言那眼睛瞥了這人一眼,目光打量向四四方方桌子後頭坐著的人,看著倒是個老實安分的樣子,估計放到人堆裏頭也不會有人多看一眼就是,那提筆的樣子倒是還能見出骨子裏的書生氣來,隻不過……


  還不等他再說什麽,本來站在桌邊看著像是在幫忙整理打雜的人這時候卻是突然抬手拍了拍弓著腰坐再凳子上頭的人,言語間倒是有些驚奇的樣子,“吳生極!?原來你不是叫吳二狗嗎?”


  “你才叫二狗呢!”那人忍不住反駁了一句,抬起眼睛有些不悅地瞥了一眼說話的人,然後便又低下了頭去,稍微活動了一下手腕,便又繼續提筆去了。


  柳因風此時也順勢將目光從說自己是吳生極的人身上收了回去,這會兒她倒是越發覺得,誰叫這名字也都沒什麽重要的了,重要的是其中礙眼的倒也不是這個就是了,而是這不著邊際的每一行字句。


  第四幕~

  蠟炬成灰紅燭殘盡,嬉笑歡鬧的聲音漸漸消寂,等到人們日出而作之時,眾人熱鬧的楚香樓裏也將徹徹底底地安靜下來,她於鋪灑開來的晨光中悠然轉醒,輕輕抬起了頭,蜷縮在桌旁一整晚的身子好像已有些僵硬。


  不知不覺間又一個夜晚過去了,糾纏一夜的思緒在驟然麵臨的清醒中頹然模糊,堅定的一切也因希望渺茫而徒餘落寞荒涼,若將所有都寄予時間交付他人,身不由己的改變又怎會伴隨著美好如期而至。


  思緒渙散時有異樣的聲音驀然傳入,本該安靜的這個時候卻是有什麽打破了原本屬於這裏的安寧,她也被帶入了所有人的惶惶不安中,無奈地看著一批官差闖了進來,然後就到處翻查更是要將那些安身立命於這裏的女人全部押解帶走。


  “官爺,這是怎麽啦?有話好好說嗎。”


  “行了,你們也別廢話啦,上頭有令,說是楚香樓裏包藏竄逃的犯人,從今日起查封,所有人全部帶走。”


  一番話聽得本就驚恐不安的人們雲裏霧裏的,被這飛來橫禍牽絆於身眾人除了逆來順受卻也無計可施,隻得老老實實地跟著官差離開了這裏。


  走在人群中的她並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直到自己被迫和所有人拆分開來,然後被帶到了一處幹淨雅致的房間,終於在焦灼的等待過後見到了另一個人,一個一下子讓自己明白了許多的男人。


  “柳姑娘受驚了。”


  “原……大人。”


  有些驚恐地看著出現在麵前的那人,看著那依舊雲淡風輕的儒雅樣子,一切好像都不曾改變過,隻是在此時此地再見到這樣的人,她的心裏卻是一下子沉甸甸的,沉靜片刻之後原本糾結著的倒也不得不慢慢放下了。


  “這才多久未見,怎麽姑娘竟好像不認識我了?”


  “別人都說大人就是這裏的天,”淡淡的視線投向了麵前那人,她已經不知道這時自己的平靜之下還有怎樣的心情,“我倒是想問大人,我現在置身此地可是因為天意?”


  “哈哈……因風啊因風,你若是早像別人那般去想……算了,我們今日隻談風月不言其他,來人啊,把東西拿上來。”


  像是說起了什麽有趣的話,揚起的一絲笑容停留片刻之後也就在他的臉上消失了,然後換上了那副依舊笑非笑的深沉模樣。


  她不知道這句話究竟代表著什麽,隻見話音剛落便有人推門而入將一把琵琶輕輕放置在了桌上,並沒有抬頭看過一眼就又躬身離開了房間。


  來了又去的人,重新掩起的門扇,一切輕飄飄地就像走過的夢,唯一的真實就是放在麵前的那樣本就屬於她的琵琶,曾經幾曲清音為了眼前這人彈唱,如今曲消音散,一樣的聲不由人。


  她沒有乖乖地撥動琴弦,卻是緩緩伸手解開了輕覆在身上的外衫,然後一步步向著男人走近,直到擁進了他的懷裏,那人並沒有訝異於這樣的熱情,一切像是在意料之中不值得驚喜,而溫軟的身軀入懷,他卻也沒有絲毫的回應。


  “我若想要你這樣,不過翻手為雲覆手雨,你還不過是隻將我看作一個有權有勢的人。”


  耳畔有那人輕柔溫軟的話,靜靜地靠在了跳動的胸膛上,一瞬間竟荒唐地有了些許體味深情的感覺,伴著心跳而來,卻也終會隨著心跳而去。


  “大人就是大人,我可以不必知道您是誰,但卻不能不知道自己,不過混跡風塵,我還能給您帶來什麽呢?”


  “如果你肯更深地迷惑我,或許……”短暫的沉默中不知是在思索著什麽,那樣總是深沉的目光裏竟也顯露出了一絲黯淡的光芒,“你會因為無奈而臣服嗎?就像現在這樣?”


  “不,隻有這個晚上。”


  溫軟卻堅決的話,隻是聽了卻也不必再說什麽,他伸手擁住了身前的人,然後將人帶離開了原來的位置,而隨之起身的人腦子一片空蕩蕩的,似乎什麽也沒想,一切就像是落花輕跌落在地麵,再自然,卻也無奈不過了。


  “從我見到你時起,就知道一定會有這一天,但我卻怎麽都不能容許這一切發生在楚香樓裏,在那個看來不屬於你的地方。”


  “原公子……”


  若有似無的一聲呼喚,配著那麵容上淡淡泛出的笑容,讓本不應該說出口的話就這樣輕吐了出來。


  “也許不會是這樣的方式,不必是今天這種局麵,但你否決了一切的可能,讓我看到了一切不可改變。”


  輕簾軟語,徐風微浪,注定消散的黑暗和必將出現的陽光,這一夜她睡得很沉,安然無夢,直至光影無數次地在身旁交疊變幻,才終於將她喚醒,這時外麵的一方天空之下,清清楚楚的明朗,她就這樣走出了房間,離開了這個地方。


  “把從楚香樓裏搜查出的所有財物分給樓裏的人,然後打發他們各自安身立命吧。”


  那時她這樣說了,那人也默然應下,一切將會按照她所說的發生,然後不知再會變成什麽樣,於她而言,這樣的一個人不能也不必再見,而還有一人仍停留在心裏卻是不得不見。


  過午時分的晴空朗日之下,她徒步走向了一處宅院,那裏住著她熟悉的一人卻也是個從未踏足過的陌生地方,有些瑟縮不安,但終於還是邁步走向了那座大門前。


  “不好意思叨擾了,我想見這家的公子吳生極,您能代為通傳一聲嗎?”


  “找吳公子啊,那你可來得不巧,這會兒他人剛出去,”停下了手上正做的活計,抬頭仔細打量著停在麵前的人,看那蒼白的臉上略顯黯淡的神色,便忍不住多提醒了一句,“而且府上這些日子正忙活著成親時大喜的事,公子怕是也不得空。”


  “還請您傳個信兒吧,就說楚香樓有人找過他,多謝您了。”


  “那好吧。”


  透過敞開的大門能夠看見院中往來忙碌的人和喜悅鋪陳前的繁忙,在這個不屬於自己的地方,一切卻好像都讓人充滿期待,心中並沒有讓人難以忍受的衝動。


  發生了的所有竟好像都被隔離在了另一個世界裏,而唯一能夠成為自己歸宿的地方卻隻餘唏噓感歎,她終將無處可去,也好像回不去了。


  平靜的水麵下流水潺潺而動,坐落在近水邊的河岸旁,昨日還喧盛的樓閣中人聲消寂,撕下了封條推門而入,滿目盡是蠶食著人心的過往,從未流連過這裏的一切,等到如今卻也隻剩此處記憶殘存,然後正隨著時間的來去一點點消逝。


  “因風……”


  好像許久沒有叫出這個名字,一時之間恍若隔世的感覺便和眼前的人交疊在一起,她就那樣垂足坐在舞台邊上,台下大大小小的酒壇圍起了昔日起舞的地方,而她也正握著酒壺又再斟滿了杯中釀,從來熟悉的酒味幽幽傳來,圍繞著她卻帶出了一股淒然冷香。


  “你來啦,要喝酒嗎?”


  移步走近女人身旁,看著她又一杯喝了下去,就如同交換了昔日的彼此,不知該作何感想。


  “這樣喝酒會傷身的……我聽說了這裏發生的事,你平安就好。”


  她看清了男人的欲言又止,也明白他的言不由衷,有些已然明晰的話藏在心裏也許被認為是件不算太壞的事,可這次她卻任性地不想。


  “你會給我一個答案嗎,不論好的或是壞的。”


  “對不起,因風。”


  從未聽這人開口說過如此認真的話,而對於這份認真也不必有絲毫的懷疑,她好像早已明了了一切,隻是下一句平靜陳述的言語裏卻不禁帶著一絲疑問,心中也更是渴望這個願意如此認真的男人能給一個萬分肯定的回答。


  “從我們的後會無期開始,你一定會幸福的?”


  這一天的斜陽漸漸西隱,他鮮少有這樣的時候清楚地注視著這般變化,天空裏的光影隨著他的前進慢慢後退,走過了一段路之後他卻像是突然察覺到什麽猛地回過身來,然後滿目盡是灼燒的火焰,就那樣燃燒在了遠處的岸邊。


  落……花逐水惹風流


  君心妾意覓情柔……


  本惜……清明翻覆水

  無奈癡人笑紅樓……樓外芳花瘦

  烈火焚燒的聲音劈啪作響,環繞的四散濃煙之中,繾綣吟唱的聲音悠蕩蕩傳了出來,他淌入水中整個浸透了自己然後拚力衝進了燃燒著的閣樓裏,無奈卻扛不住熊熊大火止步於台前的不遠處。


  那裏整個被酒壇中燃燒的火焰包圍住了,透過灼熱的火光顏色,隱約隻能見樓中舞台上輕身舞轉的人,依舊那麽美的她,美得讓人心碎。


  他就那樣僵硬地站著,看著往時的人頹然倒地,任時間在自我的意念中緩慢前行,直至烈火不息燒斷了水麵上支撐的梁柱,沉溺的清涼一時淹沒了自己,他努力伸手去夠,終於隻夠到了一具了無生命的軀體。


  多少糾纏難解的謎題在這一瞬間有了答案,他想說什麽卻隻有聲音哽咽在自己的身體裏,這時夕陽西下,平靜的水麵也輕輕泛起了漣漪。


  於往後的時光中他隻記得最後女人身上那縈繞著的混著酒味的冷香,那種不知道也曾讓多少人著迷的味道,然後在不住傾倒於喉內的烈酒中,尋找著被冰冷的溫熱所包圍的感覺……


  若不肯伸手緊握,便是畢生不可得。


  柳因風深吸了一口氣,手上重重翻過了這一頁,連帶著將那紙張都給弄皺了些,正在這時,身邊倒是還傳來一人輕笑的聲音,除了將她帶來這裏的沈妙,自然也沒有別人了,這人一開口,倒是一副洋洋得意的樣子。


  “聽說那位柳當家可是身帶異香,外麵尋常人可是都不知道的,我也是在南毒中多方探察之後,才知道還有這麽回事。”沈妙說著還伸手將她方才翻過的那一頁又給翻了回來,手指下意識撫平了被弄皺的地方。


  他眼睛看著上麵寫的東西,抬手在一行字上頭輕點了兩下,而後揚聲朝著桌子後頭坐著的那人說道:“最後這結尾寫的不錯,這死法兒我還是第一次見你寫,不過讓你寫的是人家兩人的愛情故事,以後少把自己寫進去。”


  提筆的人頭也沒抬,嘴上卻是反駁道:“你當我寫的還少啊,總得有點新意吧,否則我都寫不下去了,還有人願意看不成?”


  “嘖,好好寫你的,哪兒來那麽多廢話,會寫字兒的人可有的是,好好編你的故事去,有的錢賺就便宜你了。”沈妙撇撇嘴說道,然後也便沒有再理會那人,手上自然翻到了下一頁上,“我還真得好好看看你都寫了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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