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2章
風柳院之中，一切看似和從前並沒有絲毫的區別，隻不過如今那扇與外間相連的大門卻是日日都緊閉著，裏頭的人少有出來的時候，外麵的人也幾乎沒有誰會輕易來到這個地方。
比起從前不少南毒之人每日會來往於此，或是通稟請示什麽事情，或者是送進什麽東西過來，如今的這院子便是再安靜不過了，似乎沒了住在這裏它原本的主人，被喚作是風柳院的這個地方也換了味道，已非從前了。
如今這裏倒是成了原容的住所，其實從前他也沒少是住在這裏的，隻不過那時候這裏總還有另一個人的存在。
而他作為一個上趕著擠到這裏，而非是待客用的西景園裏的人，日日住著的便是邊上那唯一還有地方可供給其他的人落腳的一間小房間。
而此時那裏早已經空置許久，無人踏足了，而原容本人則是光明正大地躺在本來是南毒當家柳因風住著的那間屋子，那張床上，日日與自己待在一處的，也便是還有那具柳因風的皮囊，隻不過空空如也，沒有任何的眼神或者是言語，至多不過是頂著一個空殼的擺設而已。
若是沒有這麽個看來還是柳因風模樣的人存在，這空蕩蕩的風柳院裏總會覺得少了些什麽，原本一個充滿人氣的地方轉而一日日像是漸漸變成了墳墓一般，不過有了這麽個人在眼前，日日看著，你卻是越看越覺得少了些什麽，畢竟這又怎麽能算得上是柳因風呢？
關於風柳院這處地方，容華並不熟悉，或者說他似乎就沒有來過這裏，其實也不僅僅是昔日南毒當家柳因風住著的風柳院，甚至是說這個南毒，他也都算不上是熟悉的。
與原容不同，他當時初初來到南毒的林障之外時，就遇到了看著是曾柔卻早換了身份的柳因風，自己本就是衝著曾柔而來的。
在當日於船上受了傷半死不活隻剩下一口氣被救活之後，便是開始了一段時間漫長的休養生息的過程，那時候他的師父正是待在南毒之中的，而曾柔也還好好地活著。
自己本來心心念念想著有朝一日等來到南毒之後，便是能夠邂逅在船上與自己有過緣分的那個名喚曾柔的女子，到時候便是能夠再續前緣了，可是不想等自己到來之際，一切卻已經早就變了樣子。
那也是容華第一次和自己的師父吵了起來，因為原容心中絲毫不關心曾柔如何，他心中想著的大約就隻有那個柳因風了。
而曾柔卻是一直就在自己的心裏，位置是分毫都不能夠動搖的，於是在自己滿心歡喜來到了南毒門前，甚至是還沒有來得及能進到林障之內，沒有見到自己預想中的曾柔，好好看一看南毒這個她生長生活的地方時，一切便是已經結束了。
因此他和南毒的緣分便也是在還沒開始的時候便是走入了終結，於是關於自己曾經好奇過想要好好看看的這麽個地方，到頭來卻是也沒在心裏留下多少的印象。
容華根本也沒來得及，更沒有心情好好走過這個地方看過些什麽，然後卻是追隨著曾柔模樣的柳因風離開了這裏，隨即便是去到了那些其他的地方，包括西北雍地，最後便是落腳在了山間雲村之地。
容華那時候的心中尚且想著一件事情，那就是有朝一日自己或許能夠研究處別的什麽方法來，讓曾柔也能夠回來。
雖然他並不想讓柳因風就此消失，不過若是讓自己有機會去選擇的話，那他當然是不會選擇她的，會選的必然是曾柔，就像是自己的師父一樣，他也從來都不會把曾柔列為自己所考慮的範圍之內吧。
容華自認為自己沒有那麽絕情，在相處過一段時間之後，他心中對於柳因風這人也有著自己的看法，並不會隻想要置人於死地就是了。
世上能夠借用的軀體又不是隻有曾柔一人，他相信自己會找到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到時候既然不會傷害了曾柔，也不會讓師父因為柳因風的事情而不滿，隻不過他的這個想法還沒有找到合適的方法和時機去實施，變故倒是突然間就發生了，這也是讓人所始料未及的。
於是頃刻間一切都沒有了，曾柔死了，柳因風也不在了，餘下的隻剩下一具生命無可轉圜的屍體，然後在自己思緒尚未平靜之前，就連那具軀體也在一夕之間不翼而飛，徹底消失在了自己的眼前。
這也是容華怎麽都接受不了的事情，甚至是比當時在林障前頭見到了曾柔，卻被告知自己想見的人已然不再，而頂著那一張麵孔的人卻是柳因風一樣，如今的他更是一刻都不願意讓這具身體再從自己的眼前移開的了。
從找到了曾柔的那一刻開始，他幾乎也都是這樣去做的，自己實在不願意看見有一天好不容易找回來的人又再次不見了蹤影。
他已經花費了這麽長時間甚至都以為是絕望了，卻不想還能有這麽一天，自然是不想看見不好的事情重演，但是在要去見自己的師父的時候，他確實也不能就這麽抱著曾柔也一起過去就是了。
影淩大約是看出了他的不安和心中所想，在出門要帶著他一起去見原容的時候便是說了一句，這裏是南毒，放心吧。
確實，這裏是南毒，這一點容華他自然是知道的，不僅僅是知道自己身處在什麽地方，有些擔心或者是有些多餘的，而他將人帶回這裏來本身也就是要將曾柔帶回到自己的家裏，讓她最後有一個安穩的歸宿，實在是不該還有此擔憂來。
於是便也隻能是放寬了心，然後隨著一起前往了如今原容在這裏住著的地方，南毒之中的一切對於容華來講大多是陌生的，曾經也曾進出過這裏，不過若說細細看過這麽個地方，好好看過走過，卻是也沒有的。
那時候他既沒有那個心情，更沒有那個時間，心思都放在離開了這裏的曾柔的身體上，如今總算是帶著人回來了，首先要去的做的便是見自己已有多年未見的一個人了。
影淩一路帶人來到了風柳院前頭，抬頭看了一眼那扇仍舊是緊閉著的大門，轉頭看了容華一眼，然後推開門來領著人走了進去。
裏頭安安靜靜的根本不像是有人生活在其中的樣子，不過院子裏的一切包括這整個地方卻又都是昔日的光景，不見半點蕭瑟和荒蕪。
影淩將人帶到了一扇房門前頭，抬手輕輕敲響了兩聲，倒是也不必等著裏麵的人回應，便是領著人開門進到了屋裏，房間內一人正坐在一張躺椅上頭，麵對著合上的窗戶閉目養神，而邊上靜靜站著的，便是柳因風模樣的那個傀儡。
若是不知道這一站一坐的兩人早已是生死之隔，這樣靜謐安然的景象恐怕是會讓人覺得一片歲月靜好呢。
容華一腳踏進了這間屋子裏，往裏走去轉眼間便是看見了這樣的一副景象，外間的光影透過窗棱映照在那半躺在椅子裏頭的人的臉上，照著靜靜立在一旁的那個無聲之人，不由地讓人心頭一窒。
從院門起，一切似乎都是被靜靜封閉起來的，如果沒有人進出其間，你甚至會覺得這一扇扇的門像是無形中被鎖上了那般，是打不開的，有什麽在無形中將其封印了起來，變成了一個密閉的讓人感覺到壓抑的存在。
而這其中的兩人似乎渾然不覺，與這種壓抑感融為了一體，或者說不是兩個人，而是一個人，和另一具……屍體吧。
容華是見過柳因風的，那個活生生的既不是活在別人的樣貌之下，也不是像這般了無生氣的一具軀體那樣，隻不過那時候的自己尚且不知道這人的身份是誰，隻知道那是一個給人利落瀟灑的女子。
而當時他自己也並沒有將更多的目光放在柳因風的身上，而是忍不住去注意那個他一早看見了的人，他從第一眼看見曾柔的時候便是如此了。
或者說後來更多的對於柳因風這人的在意也都是由此而來的，那時候的船上，他原本是不會將事情想象成那麽糟糕的局麵，或者說還是往更好的方向去想的。
在從師父口中知道了這兩個人可能就是南毒中人的時候，他心裏甚至隱隱將事情往更好的方向去想，如果這個柳因風就是那位名義上和師父定下了婚約的人的話，那麽自己和這位曾柔姑娘的事情是不是也就能夠順理成章了。
但是曾柔顯然並不是一個快樂的人，這一點容華自然也感覺到了，哪怕隻是在船上短短的相處的時日，他仍舊是覺得自己是能夠感應到曾柔的那一顆心的。
雖然後麵發生了讓人始料未及的事情，甚至自己的一條性命幾乎都交代在了那裏，但是他仍舊不願意把事實往更糟糕的方向去想。
即便是在日後跟隨著柳因風一起去到各處，相處過的那段時間裏，聽到過的一切關於曾柔的，與自己心中多想截然不同的話來，他也並不會就此定論。
因為對他來說，似乎沒有一件事情是會比曾柔這個人已經不在了的這件事情，更讓人難以接受的，更糟糕的存在了。
在容華的心裏，曾柔和柳因風其實是有一部分重疊在一起的，這大約也是源於那一段甚至並不短暫的相處來，日日麵對著的是自己心心念念想要見到的一張麵孔，但是這皮囊之下的卻是截然不同的一個人。
你能夠明顯地感覺得到那人就不是曾柔，當時會一把掐住自己脖子，幾乎就要了自己性命的那個叫做柳因風的人，他也並不會忘記了就是，甚至都不需要再見到那一張臉，有時候一個眼神和言語間的一點感覺，都能夠讓人一瞬間被拉回了一些精神。
畢竟那時候船上的光陰或許實在太過短暫了一些，和後麵他追尋這曾柔而去的旅程相差甚遠，至於眼前的這個柳因風，在他看來或許不能稱她是柳因風吧。
早在當時於山間雲村之中，見到師父帶著這麽個人出現的時候，當下他就被驚到了一瞬，這種一瞬間屏住了呼吸，有些被哽住的感覺，似乎是在看見這樣的一個傀儡的時候都會忍不住湧現出來的。
他似乎並不想看見這樣的一個存在，也不想看見這樣的一個師父，不過事情已然如此，卻是多說無益吧，真正能夠改變這種情狀的人或許也隻有柳因風本人了吧。
“師父。”容華走近了兩步，在默默看過了兩眼之後，還是開口打破了眼前的這一屋子的沉寂，“我回來了。”
這一句回來了似乎說的是有些遲的，這一點容華本身自然也是清楚知道的，他本該是在當時隨著師父一行一起歸來，而不是幾年間仍舊待在山間之地。
此時再相見，這種感覺倒是在心裏越發地清楚了一些，但是他不後悔那樣去做，哪怕是再要選擇一次，他也是會這樣去做的，不，如果再有一次，他一定會寸步不離地守著曾柔，絕不會讓她的身體就這麽消失不見了許久。
雖然有些無顏麵見師父，不過一切已然如此，終究也是無可奈何，而且他知道，師父是能夠明白自己的。
聽到聲音的人緩緩張開了眼睛，口中說著總算還知道回來的話，而後轉過頭來看向站在那裏的曾柔，一時間四目相對，倒是已有好久未見了。
“自己的事情這回都收拾妥了？”原容看著過了許久之後歸來的人說道。
他是看著這人自小長大的，心中自然也是清楚容華的性情，知道如果沒有放下心來，此時也不會能在這裏見到他，恐怕這人還一直固執在山間之中，不會動著回來見自己的念頭。
雖然他不想承認，不過關於曾柔的這件事情上，師徒之間是有些不睦之處的，他知道容華的心思，但永遠不會覺得曾柔那人值得他如此，是個好的對象，不過這卻也並不是一件值得在意的事情，畢竟一切早已經過去了。
原容心中以為自己的徒弟是在這幾年之後總算是放下了心來，隻不過卻並不知道這回和容華一同到來的，還有曾柔的屍體，那個當初在山間雲村之中消失不見了這麽多年，並且誰也都沒想過還會有在被找到的那一天。
容華默默深吸了一口氣，他既然帶了人一同過來，在回到了南毒之後，自然是要將這件事情告訴給師父知道的，隻不過在要開口前不由地還是有些語塞。
轉頭看了一同而來的影淩一眼，最終還是說道：“師父，我找到曾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