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昳麗
“何出此言。”柳離反駁, “我心裏如何……”
吳圓圓的眼睛看向她手中拿著的錦盒:“可郡主的心,並不在我身上。”
這話讓柳離一下子失了聲。
不管怎樣,她都該向吳圓圓賠個不是。自己本就沒有存了“相親”的心思來,不該這樣浪費吳圓圓的時間。
圓圓也隻是個小女孩兒罷了, 心裏肯定會受傷。
“對不起, 圓圓。”柳離低聲道, “這次同你見麵, 是我阿娘安排的。咱們也算相談甚歡, 但我卻並沒有那種想法,隻將你當做朋友。”
西京的街上總是車水馬龍, 熱熱鬧鬧的,吳圓圓站在柳離麵前,在這樣的情景中, 神情顯得格外落寞,輕輕“嗯”了一聲。
“我不怪你。”她說, “畢竟也不是頭一次了。”
街邊有大爺在叫賣糖葫蘆,柳離隻覺得過意不去,輕輕拍了下吳圓圓的肩膀,便帶她朝著那邊走去。
“我請你吃糖葫蘆。”
糖葫蘆三文錢一串, 都是新鮮的,甜絲絲的外殼包裹著脆生生的山楂, 酸甜可口。
吳圓圓的吃相秀氣極了, 坐在糖葫蘆鋪子邊上的長凳上, 小口小口抿著。柳離則一口一個, 沒一會兒就全吃完了, 看她這樣, 問:“不愛吃麽?”
“那倒不是。”吳圓圓盯著糖葫蘆的眼神明顯是饞的, 卻搖頭道,“我……怕胖。”
“誰說你胖了?”柳離沉聲道,“別聽他們瞎說,想吃什麽就吃什麽。”
吳圓圓將那串隻吃了一個的糖葫蘆重新塞回了油紙包裏,竭力克製著肚內的饞蟲,生澀道:“可……”
柳離不是她來見的第一個人,在此之前,吳夫人為她安排了兩三次會麵,都是在為未來的婚事做打算。
但每一次,對方都沒瞧上她。
要麽覺得她書讀得太多,人無趣;要麽喜歡活潑的,嫌她性子太安靜。
最近的一次,則傷透了吳圓圓的心。
那人一見到她,便皺起了眉,嘲諷道:“這麽豐滿,不知道吳小姐一天吃幾頓啊?”
還說她臉蛋不夠標致,身段不夠苗條,最終不歡而散。
今日同柳離見麵,是吳圓圓做的最後一次嚐試。若還是不行,她寧可終生不婚,也再也不想涉足這事了。
“這人是誰啊?”光是聽她說,柳離就生氣了,“嘴這麽臭,真沒教養。”
吳圓圓歎了口氣:“是誰不重要,也不怪她,隻怪我自己沒生得一副好容貌。”
“你跟我說。”柳離看著她消沉的模樣,心想不能害得小姑娘直接對愛情失去了希望,“不要在心裏憋著。”
“……是八殿下。”
“寧子純?”柳離氣不打一處來,“她有什麽資格對你指指點點?不要把她的話放在心上。你很美,那些說你的的都是醜八怪。”
吳圓圓看到柳離替自己義憤填膺的樣子,心下的種種情緒忽然一掃而空,展顏一笑,換了個話題:“郡主替那位準備禮物,還真是用心。”
巴掌大的錦盒,卻被柳離一直緊緊握在手裏,珍而重之,生怕把它弄壞了。
“……嗯。”她麵上稍微有些不自然,“是啊。”
“我方才說您心裏有人,”圓圓看著那錦盒,若有所思,“就是說的她。”
這和係統如出一轍的說辭,讓柳離很是心煩意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轉身又買了一串糖葫蘆,沉默地吃著。
圓圓很是善解人意,看出柳離不想多提,也沒有多說什麽,卻沒成想,不過片刻,柳離又自己主動繞回了這事。
“真的有那麽明顯嗎?”
係統告訴她的時候,她不願意承認,可而今另一個人也有了同樣的說法。
柳離不餓,但仍是想吃些什麽來填滿自己的胃,回頭又要了第三串。
可就連賣糖葫蘆的大爺看著她皺起的眉,也道:“小姑娘,是不是害了相思苦呀?”
都什麽啊?!柳離煩躁地坐下,聽到了吳圓圓給她的回答:
“是,很明顯。”
“……”柳離一閉上眼,就是好感度99和君子之交這幾個字,“就算是真的,她也對我沒有那個意思。”
吳圓圓沒有說話,卻不讚同地搖了搖頭。
真的是這樣嗎?郡主提到九殿下的時候,眼裏是滿滿的光。能有這樣的表情,可想而知,她在九殿下那裏,絕沒有碰過任何釘子。
落花有意,而流水有情無情,還未可知。
*
大寒那日,司天台提前布置了大任務,說是要焚香沐浴,整日向上蒼為本朝祈禱。從子時開始,持續整整十二個時辰,一直到第二日的子時。
柳離眼看著溜不了,隻好提前幾天去把泥人兒給寧子笙。
臨近年末,吏部眾人的工作也是十分繁重,忙得腳不沾地,寧子笙連午膳都沒顧得上吃。
“殿下。”
寧子笙回頭:“吳大人?”
吳大人在吏部呆了多年,資曆悠久,為人亦是和藹可親,笑嗬嗬地給寧子笙倒了盞茶:“殿下要注意身體,我瞧著您過於操勞了,要多休息才是啊。”
“大人言重了。”寧子笙接了茶,“該是我提醒大人注意身體才是。”
“不知采女娘子的病如何了?可有起色?”
“已好多了,謝大人關心。”
楚燕雖然舊疾纏身,但養了這麽多年,身體至少沒有在走下坡路了。
寧子笙不知他為何突然問這個,客氣回了。
“那便好,假以時日,定能痊愈如初的。”吳大人客套了幾句,終於入了正題。
“不知采女娘子可有為殿下操心過婚事啊?”
寧子笙心如明鏡,腦中立即浮現出和這吳大人相關的情況。他是個老好人,卻一向不操心閑事,幫別人說媒的可能性不大。
而他膝下有一子一女尚未婚配,情況剛好對得上,這是要……
果不其然,吳大人笑容可掬:“殿下放心,絕無勉強的意思。隻是殿下若不嫌棄,可認識一下犬子。若不願,我也萬分理解。”
寧子笙剛想禮貌回絕,卻又聽吳大人道:“除此之外,還有一事想拜托殿下。”
“大人請說。”
“前些日子,小女和淳寧郡主見了一麵,明明很談得來,卻沒有後話了。”吳大人為兒女的婚事忙活,在寧子笙麵前,著實有些不好意思,“我知殿下和郡主相熟,若是能代我打聽一二,真是感激不盡。”
吳圓圓回家後,隻說沒成,其他的守口如瓶,讓老父親焦急不已,也不知淳寧郡主這邊是個什麽意思。
“淳寧?”寧子笙輕聲道,“很談得來?”
“正是。”
寧子笙臉上沒什麽表情,浸淫官場多年的吳大人也看不出她在想什麽,半晌,她方啟唇淡淡道:
“我記下了。還有……擇日不如撞日,何不今日便見見令郎。”
眼見兩件事都給應下了,吳大人喜不自勝,連忙向寧子笙作了一揖:“多謝殿下。”
隨後,他便叫人捎信回家,叫兒子在宮門口等他。
而柳離坐在轎內撩簾望去,在門口翹首以盼等著小九殿下出來時,入眼便是這樣的畫麵。
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長相憨厚,眉眼和吳圓圓極像,而站在他對麵的,正是寧子笙。
吳圓圓說過的話在柳離腦內回蕩著:“家父有意替家兄……”
寧子笙顯然看到了她的轎子,朝這邊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就又將腦袋轉了回去。
“係統你還在等什麽?”
柳離的手愣住了,她此刻唯一的想法,就是衝過去,將寧子笙擋在身後,然後告訴她對麵的男子——
不要這樣看著寧子笙。
不許,不想,不讓。
“係統你能不能爭點氣!還不過去?”
連沒有感情的係統都著急了。
“我……”柳離左手攥緊,“我憑什麽,我有什麽立場過去。”
君子之交,而已。
“係統你是不是對君子之交有什麽誤解?”
“……可你就是這樣告訴我的。”柳離調出寧子笙對自己的好感度麵板,“99,君子之交。”
係統沉默了一陣,然後告訴她:“搏一搏,單車變摩托。”
柳離明白這個道理,可她不敢。
那是天下獨一份兒的天命之女,無情無欲,不論是誰,都不能讓她動容哪怕一絲一毫。
而她隻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穿越者,沒了寧子笙的氣運,根本活不過三集。
不論有多少蝴蝶效應,主線劇情都是無法改變的,她憑什麽敢去妄想真的能和寧子笙發生些什麽。
可她偏偏就這麽想了。
柳離恍惚地承認,係統和吳圓圓說得一點都沒錯,她喜歡寧子笙。
喜歡她七竅玲瓏心,昳麗傾城色。
喜歡她對別人總是淡淡的,對自己卻不自覺流露溫柔的眼神。
喜歡那晚在床上,她壓著自己,瀲灩紅唇吻了下來,手撫過旁人從未觸及的地方,媚得勾了她的魂。
更喜歡和她在一起的每時每刻。
下棋也好,用膳也罷,甚至隻是靜靜地呆在一起,一句話也不說,什麽也不做,就這樣虛度時光,都很幸福。
柳離眼睛酸酸的,覺得自己真的好沒出息,直到現在才看清了自己的心。
以往故作坦然,現在心亂如麻。誰能告訴她,現在究竟該怎麽辦。
寧子笙的一縷頭發微微揚起,被披風緊緊包裹著的脖頸瑟縮了一下,她不露聲色地往那邊一瞥,隨即垂下了眼。
風刮得她的臉很痛,眼睛更痛,可全都比不上心中的煩躁來得難受。
她從未有一刻如同現在這樣煎熬,吳公子說的話左耳進右耳出,隻顧著那邊的動靜。
倒是真沉得住氣啊。
寧子笙隻覺得自己又諷刺又可笑,硬生生地逼著自己看向眼前的人。
吳公子嘴笨,見她麵色不豫,也不敢多說,問:“方才我說的,不知殿下喜歡哪一樣?”
寧子笙剛想隨口應付過去,就聽到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逼近這邊。
她的心也提了起來,脖頸卻像僵硬住了似的,不敢往那邊看。
柳離紅著眼圈,啞著嗓子,把麵前係統給的選項念了出來:“寧子笙,餓餓,飯飯。”
吳公子愣住了,不知道這位姑娘是誰,又在說些什麽奇奇怪怪的話:“殿下,這……”
寧子笙不知是被風吹久了還是如何,雙眸竟然也稍稍泛紅,輕輕笑了一聲,聽起來,卻又像是歎了口氣。
“我喜歡這樣的。”
她拉起柳離的手腕,略一用力,就將人拽到了自己的身後,擋了個嚴嚴實實。
“告辭了,吳公子,回頭我會告知吳大人。”
寧子笙禮貌地道了別,拉著柳離,大步離開。
柳離被那聲“喜歡”震了個踉蹌,卻因著被寧子笙抓得緊緊的,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
剛想說話,卻見寧子笙微微側過身子,美目輕揚,逼得她生生將想說的話咽了下去,隻小聲道了句:
“你、你拽得我,疼。”
“忍著。”寧子笙的聲音低得嚇人,讓柳離瑟瑟發抖,完全不敢說話。
好感度還是99沒動,可她看到自己身上的氣運值在瘋狂地跳動著,一會兒水漲船高,一會兒跌入低穀,完全分不清究竟是要倒黴了還是要走運了。
……可聽著寧子笙的話,總覺得不太妙。
“少說點話,想想怎麽跟我解釋。”她的手指摩挲著柳離的掌心,“前段時間休沐,抽空跟吳二小姐見麵去了,嗯?”
“我、我……”
柳離本想一股腦地告訴她事情的經過,她拒絕不了寶安的要求,而且已經跟吳圓圓說清楚了,兩人隻是朋友關係,不作他想。
卻因為太過慌張而結結巴巴,半晌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於是,被寧子笙似笑非笑地打斷。
“要是解釋不清,明兒就別下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