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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6章 死囚

  宋朝的刑部很憋屈。


  撈油水的機會並不多。


  因為大宋在京城城牆內有五個審案的地方,分別是禦史台,大理寺,刑部,開封府,還有祥符縣。


  在宋朝中央機構,有三個官衙可以審案,同時也有各自的牢房。比如說禦史台就是其中之一,一般官衙的都是禦史台彈劾之後,引起皇帝朝堂重視的犯官。禦史台的監獄又稱為烏台,因為條件最好,卻需要官員身份,等級,所以成為大宋京城裏的模範監獄,夥食好,住處優雅,且犯人少,而且可以提供紙幣,允許自審、悔過、交代同夥、攀汙同僚……當年蘇軾就在烏台自辨不成,最終隻好攀汙了三十多個‘同夥’,冤的一逼,卻無可奈何。


  禦史台唯一的缺點就是烏鴉多,也不知道是說人,還是說真的烏鴉。


  其次是大理寺,唐朝時期大理寺處理全國各地上報案件的衙門。審核,判案都在大理寺內部執行。等到結案了,然後就轉交給刑部。宋朝沿用了唐朝的製度,將大理寺作為全國重要案件的審判機構。等於是將刑部很大一部分權力都搶奪了過去。


  這也是為什麽,六部隻有吏部和戶部稍微日子好過點,其他部門都冷清的很的原因。他們的職責和尚書省下的衙門重疊了。要是和普通衙門爭奪,六部還是有很大牌麵的,但是和尚書省,省省吧,中書省的直屬機構大佬是執政,元豐改製之前,主官是參知政事。改製後一分為二,左右尚書仆射。其中尚書右仆射會讓宰相兼任。


  六部怎麽去敢和尚書省爭奪好處和權力?

  對於大部分案件來說,也是如此,地方上報給各路的提點刑獄司,然後統一上報給大理寺。大理寺判決之後,刑部一般都沒有意見。唯獨爭議比較大,家屬又不甘心的案件,又有朝堂上的高官出麵,刑部才會複審。


  刑部複審之後,要是有疑問,需要三司使重審。


  由禦史中丞,刑部尚書,還有大理寺卿一同匯審。案件文案流傳的衙門如此,被審判的犯人押解的大牢也是在這幾個衙門之間轉悠。這也是大宋最高的司法係統。


  至於說開封府和祥符縣,開封府審的是整個京畿道的案子,包括開封府轄區十七個縣的上報案件。


  可以說,王公大臣們犯案,根本就不可能發到開封府,因為職責不同。隻有皇帝指名道姓讓開封府審案,才會將案件送往開封府。


  至於說祥符縣,說起來都是淚。


  大宋首縣,縣令和衙役們在京城裏,誰也管不了,隻能欺負一下街頭的無賴。大牢裏關押的都是被抓起來冬天修城牆的倒黴蛋。


  要說李逵的品級,夠不上去禦史台,同樣正常的程序應該是去大理寺,而不是發往刑部。之所以他出現在刑部大牢裏,那是因為邢恕是刑部尚書,他認為將李逵放在自己的地盤,自己能幫得上忙。邢恕雖然是個反複小人,但他在求人的時候,態度一直很好。


  可邢恕雖是好意,可是在這件事上,少了溝通。


  本來發動逼宮就比較匆忙,他琢磨著等自己從皇宮裏出來,回到刑部,然後去大牢裏囑咐手下完全來得及。


  而且很可能,李逵和他一起離開皇宮也不是沒有可能。


  之所以沒有囑咐手下,是因為逼宮這等事,怎麽可能讓外人知道?

  少一個人知道,就少了一份被謠傳出去的風險。他是在王珪這件事情吃過大虧的人,當初扣押王珪,要不是事後所有的罪責都讓蔡確背了,他這官估計也就當到頭了。


  在邢恕看來,不亞於宮廷政變的隱秘,就連自己身邊的親信也不能相信,怎麽可能在事前對刑部的下屬提醒?

  更不要說囑咐手下,今日有個七品的官員,直秘閣要入住刑部大牢,讓人盯著點,好吃好喝的供養起來。這不是明擺著又大事要發生嗎?

  遇到個善於專營的下屬,在同窗同科朋友之間細細打聽,萬一聽出點小道消息出來,邢恕就要坐蠟了。


  這不是幫人,這是害人。


  而且害人害己。


  可恰恰是這點小心思,卻讓李逵被人看成了肥羊。還能穿官袍出現在刑部大牢,顯然是有油水可撈的肥羊。不管是從禦史台,還是從大理寺押解來的犯官。總之,已經進入了最終的審判階段,這貨翻不起浪花來。但應該也不會有大罪,畢竟重要的案犯,誰還敢讓他穿官袍?

  “小子,犯什麽事?”


  刑部大牢的主官是邢司,從八品的雜官。


  文官根本就不屑做這個官,寧願去縣裏頭當九品的教授學官,也不會去做牢頭。


  刑部大牢的副手是獄丞,九品的小吏。


  衙役們簇擁著一個穿著和李逵同樣綠色官袍的小官走到了李逵的麵前,對方明顯比李逵矮一頭,卻不妨礙他打量李逵。心中對李逵身價的評價再次上升了不少,不臭,還幹淨,顯然沒有吃過牢房裏的苦頭,是個肯花錢的主。


  這家夥在大理寺或者禦史台都花錢了,還花了不少錢。風水輪流轉,也該他刑部大牢吃肉了。


  刑部一年到頭,很難遇到像李逵這樣體麵的犯人,肯花錢,而且身價不菲,是刑部大牢最為優質的犯人。要是每個月來這麽一個,刑部大牢裏上上下下上百號人,都能過滋潤了不可。


  李逵能對一個小的不能再小的刑部大牢的獄司會有好臉色?


  他冷哼了一句,道:“我沒罪。”


  “好小子,死到臨頭,嘴還死硬死硬的,可來了本官的地頭,由不得你耍威風,懂不懂?識相的,按規矩來,本官照應你些個。真要是覺得自己渾身是鐵,本官這刑部大牢就是煉鐵的作坊,非把你打成釘子不可。”


  對方故意咬著後槽牙,做出很殘忍的樣子,似乎要嚇唬李逵。別人怎麽想李逵不知道,但他覺得這貨的表情,語氣,就像是宦官似的,真不是個東西。


  李逵能被三言兩語唬住,冷笑道:“請便,但希望你不要後悔!”


  “好小子,感情禦史台、大理寺都跪了,來我刑部裝硬氣,今日本官要是不讓你知道我刑部大牢的威風,還以為本官守著刑部大牢,還以為是善堂?來啊,拿下,給我打!”


  “老爺,不成啊!你看他,是個官,少不了明日二老爺要是問案的話,會告老爺刁狀,不如照咱們的老規矩來,先晾一晾他,好讓他知道,自己已經不是官了,而是階下囚。”


  “還是你小子機靈,行,就把他安排在地字牢房最深處,讓他也感受一下我刑部大牢和其他大牢的不同之處。”


  衙役打了個激靈,那地方可是官衙死刑犯的牢房。不過,被‘懲辦’、‘嚇唬’的犯人可不會和死囚關押在一個牢房裏。萬一死了人,他們也麻煩。最多就是讓死囚們去嚇唬嚇唬這個新人。


  不過,看李逵作死的樣子,恐怕也不在乎是否和死刑犯做鄰居。再說了,這家夥要是拿出點真金白銀出來,多少意思些個,也不至於讓獄司大人下不來台不是?

  “老爺,小的就去安排!”


  “慢著。”刑部大牢裏管事和衙役商量著整他,李逵如今雖然有點倒黴,看著像是階下囚的樣子,但他一直認為自己是有功之臣啊!

  而且皇帝也不可能將他的功勞抹殺。


  他這是遇到大牢裏的‘小鬼’,故意想從他身上撈油水,卻不曾想,油水沒有,還忌憚李逵的身份,怕他告狀反咬一口。這樣安排出來的牢房,能是幹淨敞亮,能夠享受到陽光的房間嗎?


  李逵可不是個豁達的人,以德報怨這種傻事可做不出來,指著獄司的鼻子道;“小子,爺記住你了,叫什麽名字,明日爺就來找你的晦氣!”


  蓋瑞是老刑獄了,在他的職業生涯裏,見過那種卑微的如同老鼠一樣的高官,在大牢裏麵對他,如同老鼠見了狸貓一樣害怕,颼颼發抖。


  他也見過那種不要命的江湖匪徒,殺人多了,眼珠子都是紅的,心狠手辣毫無人性。但在他的手段之下,也隻有俯首稱臣的份。


  但他從來沒有見過李逵這樣的角色,頭天來,還敢指著他的鼻子問他姓名。不僅如此,還敢大言不慚的說明日找他的晦氣。


  見過囂張的犯人,獄司蓋瑞從來沒有見過李逵這樣囂張的人。


  “好好好——”


  獄司蓋瑞被李逵氣地如同篩糠一樣發抖起來,臉色卻潮紅,也不知道這家夥是興奮還是動氣,接連說了三個‘好’,壓根就不怕李逵報複,直接說出了自己的姓名:“小子,你聽好了,本官蓋瑞,刑部大牢獄司,你落在我手裏,本官有的是辦法治你。也許明日,你小子就不會這麽想了。”


  說完,心頭暢快不已,冷笑起來——嘎嘎嘎。


  聒噪。


  李逵連眼皮都沒抬,冷哼打斷了蓋瑞囂張至極的冷笑。對於獄司來說,在刑部大牢,他就是這裏的天,是來自地獄的閻王,由不得李逵囂張。可如今算是遇上了硬茬子,但對蓋瑞來說,不過是時間問題,少則一日,多則幾日,李逵就會變成奴才一樣,爬到他的麵前,去舔他腳上的狗屎。


  刑部大牢,可不是禦史台,更不是大理寺。


  這貨還是個官,簡直就是個憨憨。


  獄司蓋瑞臉色陰惻惻地踱步走到了李逵的麵前,沒辦法,李逵太黑了,而刑部大牢也沒什麽陽光,到處都是黑黢黢的幽暗,讓他看不清李逵的長相。他來到李逵麵前,就是想要認清對方的長相,可站在李逵麵前,獄司蓋瑞還是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廝這麽黑,怎麽他都到跟前了,還是個黑黝黝的輪廓?真見鬼了!


  至於獄司蓋瑞他自己,在這麽幽暗的環境中做事,整日不怎麽見陽光,怎麽可能黑的起來?


  蓋瑞頗為白淨的臉龐,讓他李逵誤會了,加上了他的名字,也有點讓人往別處想。


  李逵嘴角扯動了一下,他沒有動手的心思。雖說他被押解過來的時候也沒有上鐐銬,更沒有上枷,完全是個自由身。隻是獄司蓋瑞這貨的反應有點不正常。


  李逵又不是那種不好說話的主。


  隻要獄司蓋瑞好好說話,表明要刑部大牢裏條件有限,想要住好牢房,幹淨,敞亮,飯菜要指定館子,就要加多少錢之類的說明,李逵也不在乎花點小錢讓自己舒服些。


  可這家夥一上來就給自己擺官威,抖威風,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廝是刑部侍郎,而不是看守刑部大牢,不入流的獄司。李逵好笑的以為蓋瑞是色目人,就問:“你是色目人?”


  大宋的官員,不會歧視任何其他種族的人,隻要學習了華夏禮儀,熟讀四書五經,願意為大宋出力,就可以當成自己人。泉州那地方不少阿拉伯人就在市舶司做官,對於李逵來說,在大宋的刑部大牢裏遇到個色目人牢頭,隻不過是有趣而已。


  沒想到獄司蓋瑞聞聽,頓時暴跳如雷怒罵道:“本官是中原人,禹州人,什麽色目人,你全家才是色目人,不對,是昆侖奴……”


  “幼稚!”李逵撇了一眼獄司蓋瑞,心說,這家夥什麽毛病。不是色目人就不是色目人,說清楚了,也不是什麽丟人的事。李逵雖說不是什麽君子,但也不會歧視色目人的身份。就是眼睛有色,皮膚白點,有狐臭……說起來,形象如同鬼怪一樣難看。


  被李逵擺了一道的獄司蓋瑞,沒曾想是個賤骨頭,被李逵鄙夷了一番之後,卻對李逵卻好奇了起來。


  按理說,李逵這樣好吃好喝的主,來到刑部大牢,肯定要奉上足夠的孝敬。但為何這家夥像是愣頭青似的,啥事都不懂,還一個勁的得罪刑部大牢的主官。


  難不成這家夥要尋死?


  獄司蓋瑞給自己加戲,琢磨出李逵不可告人的秘密。想來也是這麽個道理,養尊處優的人,一旦自暴自棄,豈不是黃天老子都敢罵?

  獄司蓋瑞頓時對李逵重視起來,他覺得自己應該探一探李逵的底。


  獄司蓋瑞瞪大了眼珠子也沒有看清對方,頓時氣惱道:“小子,看著你也是個官,從那路上被押解來京的,都說說。”


  “老子是京官。”


  按照流程,李逵這樣入刑部大牢,就絕對不能是京官。


  小吏開封府就能判了,大一點的大理寺,關鍵衙門裏做事的官員就要去烏台,也就是禦史台坐牢了。


  李逵說自己是京官卻引來了蓋瑞的嘲諷,京官犯事來刑部大牢?


  這不是說胡話嗎?

  不該去大理寺和禦史台嗎?

  獄司蓋瑞覺得李逵看不起他小小的獄司身份,可你也是穿綠袍的,咱也是穿綠袍的,憑什麽你可以看不起人?


  想到自己雜官的卑微身份,獄司蓋瑞氣不打一處來,雜官就不是官了嗎?

  “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京城,刑部大牢。犯人我見得多了,你這樣的自暴自棄的我也見過,殺人不過頭點地,不就是個死嗎?可死之前呢,還有日子要過,你出點錢,讓人照看,在牢房裏也不會受罪,多好。”


  “誰告訴我要被宣判?”李逵根本就不想和獄司蓋瑞搭理下去,可這家夥去牛皮糖似的粘過來,著實讓人厭惡:“再說了,我是京官,這有隱瞞的必要嗎?”


  “好好好,你是京官,那麽你說,你是哪個衙門的京官在哪裏做事?”說完,獄司蓋瑞像是看穿了李逵的底細似的,得意地笑起來。


  “皇城,秘書閣。”


  “我呸,你就這樣的貨色,也配去皇城辦公?”


  獄司蓋瑞篤定李逵是胡說八道,想來最多說是開封府,或者工部,兵部之類的衙門。可李逵呢?一開口竟然敢說自己在皇城裏辦公。


  皇城是什麽地方?

  三省重地,大宋最大的幾個衙門就在皇城裏。樞密院,都事堂,幾個館閣學士直學士紮堆的地方,各種大佬橫行,怎麽可能會有官員犯罪發來刑部大牢的道理?

  秘書閣獄司蓋瑞也聽說過直秘閣,這地方雖然官職不大,但即便是個從九品的小官,隻要外派就是通判起步的前程。同樣的京官,獄司蓋瑞也是京官,但他出了京城,誰會認他這張老臉?


  皇城內,就是在皇城的茅房裏聽到的閑話,都是大宋的機密,來刑部大牢萬一被泄露了機密,誰擔得起幹係?

  感覺被李逵消遣了的獄司蓋瑞,對手下惡狠狠道:“將他關押去彭虎的牢房,我就要看看,是這廝的嘴厲害,還是我刑部大牢的規矩大!”


  “老爺,彭虎可是死囚,萬一……”


  “我刑部大牢死個把犯人奇怪嗎?就按我的去做。”說完,獄司蓋瑞背過身,氣鼓鼓地走了。而李逵卻被押解著朝著刑部大牢最深處的牢房走去。


  迎麵而來的腐臭味,讓李逵不太適應。反倒是昏暗的牢房,卻並沒有影響到他。牢頭無奈地對李逵道:“這位大人,何必呢?大牢裏的規矩,破財消災,何苦和自己過不去!”


  “到地方了嗎?”


  “到了!”


  “到了就給我滾,爺們要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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