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4章 書生的奮鬥
要說舒服,還是在京城。
李邦彥對在京城的生活其實挺滿意,之所以他認為被李逵忘記了,是因為他已經很久沒拿到月俸了。
他家裏雖是工匠,但是做首飾的匠人,收入不錯,能負擔他的一般學業。說起來,也算是殷實人家的孩子,在河東的時候,他手上不缺錢。還有一手銀匠手藝,加上手巧,即便沒錢了,也能靠著手藝吃飯。可是來到京城之後就不一樣了,京城的開銷太大,加上他喜歡結交朋友,一般的他還看不上,非太學生不可。而他家祖傳的手藝徹底被他拋棄了,不是他嫌棄家裏身份,而是他怕平日裏稱兄道弟的太學生,轉眼去其家給他們的妹妹打出嫁的首飾,這多尷尬?
而且,開封府的工匠水平個高。他能在河東混的開的手藝,在開封府就不見得有人會買賬了。
幹脆,就以李逵幕僚的身份結交太學士子。
太學的士子看到他頂著個紹聖科李探花幕僚的名頭,也沒有太嫌棄他。有酒宴文會的時候,也有三五人邀請。
可吃人嘴軟,拿人手短。
他總不能在一幫眼高於頂的太學生麵前整日混吃混喝吧?
不僅不能這樣,他還得豪爽。可兜裏沒錢,他怎麽豪爽的起來。在京城住了幾個月,之前手上的積蓄耗盡,卻遲遲不見發錢,可愁死他了。這也是他認為被李逵遺忘的原因。
人最可悲的不是倒黴,而是被金主忘記了。李邦彥想到這種可能,急地五內俱焚。
唯獨吃穿上他倒是無憂,李逵家的夥食太好了,他吃少了,還落埋汰。頓頓大魚大肉,根本就不像是李逵當書史,反而讓他有種老李家養死士的感覺。要不是李家人也這麽吃,他早就為自己的小命擔憂了。
不過李家人雖管他吃住,但是月俸卻遲遲不見發。
前兩天,他實在忍不住,去找了李慶問月俸的事。
世家子弟,肯定是每個月都有月俸。要麽月初發,要麽就是月初和月中分兩次,多少也不能比旁家的差了。看氣勢,看脾氣,李慶完全是個世家子弟的樣子,還是那種學壞了的子弟。可當他問到月俸,李慶樂嗬嗬的摸著腦袋道:“京城到處都是錢,要什麽月俸,爺們幾個自打進京就跟三叔公說了,以後在京城不要月俸了。”
李慶是個熱心人,在院子裏吆喝了一陣,呼啦啦跑出來幾個族兄弟,李慶斜著看向他最近的小子,問:“十三,今兒什麽日子。”
“今兒?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不過節,過年還早著呢?”
李慶瞪眼惡狠狠地對比他小的半大小子道:“哥哥以為今天可以過節,去拿皇曆來了,找個由頭。”
“宜婚喪嫁娶,宜搬家……”
“怎麽就沒說發財?”
李邦彥越聽越害怕,他總覺得要出事。再說了,皇曆上這麽可能有宜發財的批語。
然後老李家浩浩蕩蕩出去三十多人,一人一個籮筐跟著李慶,李慶在前頭走著一邊走一邊打招呼:“七嬸,有人來鬧事沒有?”
七嬸雖說是個女流,卻也敢叉著腰豪氣道:“有慶哥兒再,誰敢鬧事!”說完灰溜溜地攤子底下摸出幾吊錢,巴結道:“慶哥兒,可別嫌少。”
李慶也不嫌棄,笑眯眯地開口:“多少是個意思。”
才走了半條街,大半的籮筐都放滿了銅錢。
李邦彥終於明白李慶為什麽說京城到處都是錢,就他們這個收法,哪裏還需要月俸。而他跟著李慶,無形之中變成幫凶。這可是劣跡啊!李慶幾個無所謂,看他們的樣子,也不可能混跡到讀書人的隊伍中去。
可李邦彥不行啊!
他可是為給自己撈功名而來的,渾渾噩噩之間,他竟然被李慶拉進了小悅樓,這是家在保康門附近還有點名氣的酒樓。掌櫃慵懶的趴在櫃台後麵,聽到李慶咋咋呼呼的叫嚷,立刻精神了起來,匆忙迎出,還將一錠銀子放在了李慶的手中。李慶咧嘴有點不滿,掌櫃的無奈苦笑道:“慶哥兒,今日沒有準備,隻有這錠銀子,等下半月你來,一定補上。”
“行吧!”
李慶不僅拿錢,還帶著人上樓胡吃海喝了一頓好酒好菜,拉著李邦彥到窗口,指著保康門周圍道:“這一片,那片,還有那裏,都是爺們的生意。你要是短了錢,都可以去拿!對了,晌午過後船幫的那幫子泥腿子不開眼,爺們要去教訓他們一頓,李兄弟到時候一起去,把他們的老巢給端了。”
咕咚。
李邦彥艱難的吞了口口水,雙眼發直的看著窗外的景色,良久才回過神來,扭頭對李慶問道:“你們這麽做,就不怕李大人知道之後生氣?”
“我家二哥,連我們都搶,他哪有臉管我們?”
李慶這話說地理直氣壯。可是李邦彥聽地心驚膽戰,他這是進了賊窩啊!
失魂落魄之間,他顫巍巍的拱手對李慶告辭道:“在下身子不便……”
“算了,你先回去,日後缺錢了,保康門一帶隨便哪家商戶都可以去拿錢,報我李慶的名號,好使。”
李慶拍著胸脯大包大攬。等到李邦彥在街頭跌跌撞撞地走遠,身後的族人才來到李慶身後,低聲問:“慶哥兒,這麽騙他好嗎?”
“我怎麽騙他了,這保康門周圍的店鋪小販的貨物都是經過我們的船才能進城,我隻不過帶他來收錢,沒有帶他來送貨而已。就他這小身子骨,怎麽可能去送貨?再說了,我剛才說錯了嗎?每句話都是真話,沒騙他,是他會錯意了。”
李慶說話的口氣,就像是李慶下時候被李逵欺負,李逵會告訴他:等你長大了,就能欺負別人了。
當然,他還得被李逵欺負。
至於說李慶幾個將保康門附近的混混打跑之後就幹起了收錢做混混的買賣,肯定不行。照著他們這個收法,周圍的商戶肯定要告官。開封府可是大宋的京城,李慶他們幾個也沒有膽量在開封府做這無本生意。
李慶他們做的是送貨,這是個京城競爭最激烈的行業。光有人還不行,還得拳頭夠硬。至於李邦彥誤會,就讓他誤會去吧。反正他們隻是帶著他在外走了一圈而已。
“行吧,反正他們也不喜他這人,太做作,整日去太學周圍晃,要是二哥不舉薦他,看他如何收場。”
李家人都不喜歡李邦彥,別看平時很熱情,吃飯的時候還勸著他多吃。李慶幾個就喜歡看讀書人長相的李邦彥吃撐後翻白眼的喜氣樣。
就像是學渣總喜歡看學霸走道撲街倒黴一樣。
他們幾個可不希望老李家混進來個整日的書生,明知道李慶幾個讀書不怎麽樣,這不是膈應人嗎?
這才有了李邦彥拜會郝府這一出,他似乎明白了李逵當初讓他去京城的眼神。以前李逵身邊缺人,那是需要個工具人,幫他處理公務。現在,工具人種建中就很好。種建中不僅有處理公務的豐富經驗,還是官員,根本就不需要李逵操心。他收下李邦彥,就是為了圖省事,現在李逵在衙門裏更本就沒事可操心的,有沒有李邦彥,對他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聽說郝隨來京城。
李邦彥迫不及待的就趕來,一方麵,他猶豫是否要告狀,將李慶幾人的不法之事寫信告訴李逵。同時也擔憂,這麽一來,他就成了搬弄是非的小人。
另一方麵,他是真急了。
他還等著李逵的薦書去太學混資曆呢。
這要李逵不舉薦他,他隻能會河東去找門路。可他家雖然不怎麽愁吃穿,但官員的門路是說什麽也夠不上的。沒有官員薦書,他連太學參加入學考試的資格都沒有,怎麽可能進入太學讀書?
郝隨雙手隱藏在袖子裏,揉搓著,盤算著,李邦彥是李逵的人,自己用要不要緊?
想著要是李逵重視的話,也不會打發他來京城了。再說了,他先把李邦彥安排在火油生意之中,畢竟商行還有李逵的分子:“子美,我這裏有一種新的火油和油燈,你覺得如何辦才能讓京城百姓都知道?”
李邦彥就怕郝隨不聲不響打發了他,就算是想破腦袋也不能灰溜溜的回去,他轉悠著眼珠子,想了很久也沒有頭緒。他家是工匠,算是有生意,但是小的很。根本就不懂讓京城百姓都知道的生意該是多大的場麵,可不妨礙他朝著這方麵琢磨。
不要錢行不行?
應該可以。
有人用了,自然會有跟風。
但普通百姓用,沒多大用處。要是讀書人呢?
油燈晚上都要點,要是讀書人說好,這大宋的天下,誰敢說不好?
想到這裏,李邦彥當即信心滿滿道:“大人,小人以為應該不要錢送人試用。”
“不錯,你家大人也是這個意思。”
郝隨滿意的點點頭,他全然忘了之前還試圖說服李逵放棄送人的打算。畢竟,一個宦官,經常接受兄弟送的男人,給人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郝隨抬手指著邊上的食案,上麵並沒有擺放食物,看似漫不經心道:“這樣子美,你先將如何售賣,如何讓百姓推崇,寫出個條陳出來。”
李邦彥腦後的頭發都快立起來了,他哪裏有過商業策劃的經驗,再說了,大宋的商人根本就沒有策劃之類的文案,完全憑借經驗做事。李邦彥明白,要是動筆,他很容易被郝隨看出破綻。隻好硬著頭皮對郝隨道:“不知我家大人準備送出去多少份油燈和火油?”
“這個數。”郝隨豎起一根手指頭,道:“一萬套。”
“套?”
“一個油燈,還有一份一斤裝的火油為一套。”郝隨解釋:“之後的火油和油燈都會源源不斷的從延安府送來,按照你家大人的估算,在短期內可以滿足開封府百姓點燈的用度。”
這個數字,似乎整個太學的學生都能人手一份了。並不是每一個太學學生都是有錢人,能免費的油燈和火油,似乎能夠獲得不錯的好感。
隻不過,他對郝隨口中說的那個油燈和火油沒有太多的信心。
很快,郝隨的奴仆將油燈送了過來,郝隨指示奴仆將燈點上。
在李邦彥的印象之中,油燈照明總是伴隨著昏暗,橘黃,且飄忽不定的跳動。但是火油的油燈卻讓他發現顛覆了腦子中的印象,正好,天色已經有些晚了,他湊近油燈,越看眼睛越亮,油燈的表現幾乎強過了蠟燭。
當然,空氣中淡淡的焦味也並不重。
李邦彥欣喜若狂,卻沒有徹底拋棄書生的舉止,這是他在京城和太學生們混跡的最大收獲了:“大人,此物正常販賣什麽價?”
“燈大概三吊左右,油嘛,比香油的價低一半。”
李邦彥覺得他發跡尋找在李逵麵前的存在感徹底有希望了。即便李慶幾個整日做糊塗事,但李邦彥還這沒有想過改換門庭。真要是如此,一來他的名聲有損失,也不符合他講義氣的性格;二來,在京城他發現李逵的麵子還挺好用,既然李逵的麵子好使,顯然李逵的身份不差,他要是改換門庭,恐怕真沒人敢接納他。
“大人,我要肆仟,不,肆仟五。”
“子美可有想法?”
李邦彥半蹲著,眸子還是不肯離開油燈的火苗,新奇有之,期待有之:“大人,此物堪比蠟燭,但蠟燭貴不可用,此物乃寒門子弟之福報。大人可知太學生足有肆仟,加上博士,教授等官員,足有肆仟四百餘人,如果太學每人一盞油燈,天下士子必然感激大人的關愛。再說一盞燈價值不多,但太學數千人,每科一百多的進士,寒門子弟半數,每科就有五十位士子感激大人,此乃舍小利,收天下文士之心,百利無一害,大人切莫不以為意。”
“哦,真能如此?”
就一個燈而已,怎麽都上升到福報的地步,這話郝隨不太敢信。讓他一次送出去幾千盞燈,他還能承受,可是要是連幾年的燈油錢都要讓他出。這事,確實讓他為難。他也舍不得這麽一大筆錢。想到此處,郝隨不禁猶豫起來:“這可不是一筆小錢。”
火油有不少壞處,比如說有味,不能吃,還有如果點燃之後,用起來比香油的速度要快。
李邦彥這才發現自己所想的漏洞,幹脆中舍和下舍的太學生不送了,就送上舍生。太學分為三種等級的學生,上中下三舍,上舍每年會有重要的考試,一年五個名額,賜進士出身。這是太學區別於天下書院的最大優勢。但是競爭激烈,比會試都要激烈。上舍生雖人數不多,但也超過五百人,不是一筆小數。但是這五百上舍生,一旦有開貢院科舉的年份,人人都會下場。這些人已經是大宋讀書人之中的精英,籠絡這些人才,肯定不會有錯。
郝隨想了想,幹脆這錢自己出吧,點頭道:“我寫個條子,你去辦吧!”
“匯通錢莊的少掌櫃?”
身為李逵曾經唯一的書史,李邦彥自然認識李逵身邊的幾個親信,邱宣懷是其中之一。別看老李家崛起不過幾年,但是邱家是父子給李逵效力,且在發跡之初就開始追隨,和他人不能同日而語,是真正的李家親信之人。
相比之下,李邦彥屬於那種送上門,且做事不怎麽盡心的一類。他不被李逵信任也是沒辦法的事,而且就算是做幕僚,他能想出來的點子,李逵總有比他更好的辦法。
五丈河水門碼頭。
邱宣懷見到李邦彥之後,笑道:“子美,聽說你被慶少爺幾個耍了?”
老李家的人有一點不好,大嘴巴,存不住事,城裏發生的事,才一天時間,城外都已經知曉了去。
李邦彥不明所以問:“仁祖兄,此話怎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