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0章 包道乙
對於有些人來說,幹傻事,並不是他們智慧不足,腦子太笨。
有的時候,是因為太閑了。
蘇軾就是這個樣子。
他做官雖說政績不多,但經曆過烏台詩案之後,他整個人已經徹底改變。從不知民間疾苦的名士,到想著為百姓做事的好官,不可謂變化不大。但想是一回事,做是另外一回事。蘇軾能夠為百姓做的事不多,建立醫館是一件,興修水利也是一件,除此之外,似乎沒了。斷案,教化萬民,似乎都不是他的強項。
所以,哪怕想要做好官,蘇軾也經常出門遊玩。
自從辭官之後,他就更閑了。
人一旦閑下來,就會出事。
蘇軾就是這樣,本來他還有家醫館藥鋪,屬於賠錢賺吆喝的生意。但是隨著他老人家的醫術被扒開了神秘光環之後,免費看病的幌子似乎也不頂用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老爺子就隻有一個秘方,什麽病都用這個秘方,肯定不成的。又不是什麽仙丹妙藥,哪裏有秘方包治百病的道理。
但即便蘇軾身邊的人給他想盡辦法,就算是找了糊弄人的假病人來,也不好使。
關鍵是,蘇軾並不是一點醫術都不懂,有些病症,他還能診斷出來的,可就是用不對藥。有些病症是診斷的時候都錯了,用藥就更離譜了。
不能為良臣,連良醫的機會被剝奪了,蘇軾的退休生活有點閑出病來了。大宋的官員告老的年齡是延續了唐朝的製度,七十歲。這個時代的人,能活到七十歲的少之又少。所以,很多官員都是死在了任期之內。也有更多的官員會在六十歲的時候就開始祈求告老還鄉。有些人成功了,有些人每年都要寫一份告老的奏章,卻還要拖著不堪用的身體,繼續做官。
有了點閑錢,又有了足夠的時間。
這才是蘇軾想要修仙的原因,少年的夢想,再次被點燃。
隻不過讓他也沒想想到的是,他那個喜歡好東西和人分享的性格,再次害了他。好在情況也沒有太糟糕,主要是蘇門都是‘窮人’,讓他們練辟穀,一個比一個有經驗,真讓他們煉丹,一個賽一個窮,連煉丹的丹爐都置辦不起,更不要說煉出伸腿瞪眼丸,個個升天了。
當謊言被戳穿的那一刻,蘇軾感覺到了丟人。
但這位有著一顆旁人無法想象的大心髒,蔫了兩天之後,又活蹦亂跳了。
李逵去了一趟蘇家,見到了過來給王朝雲出診的安鍾陽,詢問了情況。
安鍾陽之前都灰溜溜的被趕出了太醫院,之後連京城都住不下去了,要不是李逵,他兒子也不可能再次進入太醫院擔任禦醫。而他更不要說抱得美人歸,安穩的離開京城回到金陵老家做個富家翁。所以,安禦醫對李逵的感激是真心實意的,也一心想著要報答。
答應照看蘇家,自然不在話下。
其實蘇家人都是明白人,除了蘇軾經常亂吃東西之外,其他人都不可能作死。而且非常信任安鍾陽。
這位才是正兒八經的神醫,不像蘇軾,是個固執的庸醫。
“情況如何?”
“孕婦平安。”
安鍾陽從後院走出來,叨擾了一杯熱茶之後,就準備離開。
在院子外,他對趕來的李逵行禮道:“大人不用擔心,王氏的身體很康健,加上年紀也不算大,還有過生孩子的經驗,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你多費心,別人我不怕,就怕我師祖他老人家開藥方……”李逵為難道。都知道蘇軾喜歡亂吃東西,老鼠、蝙蝠也算了,隻要不是吃生的,也死不了人。李逵可知道他老人家隻要看到路上有人吃美了的食物,他都要試一試。哪怕是對方是個孩子。
關鍵是亂吃藥,蘇軾喜歡給自己開藥,以身試毒。
但安鍾陽卻非常有把握的對李逵保證道:“大人請放心,學士性格天真爛漫,但有老夫在,他不會有事。”
這也安鍾陽的底氣。就算是蘇軾亂吃藥,隻要不死,他都能救回來。
更何況,安鍾陽經常來蘇家,蘇軾連亂吃藥的機會都沒有。
再說了,蘇軾也不傻,他隻是固執。真要是毒藥,送到他嘴邊騙他是補藥,他也不會吃。
李逵答謝道:“安禦醫,費心了。”
“不敢,不敢。老夫還得謝大人照顧我安家父子,要是沒有大人的照拂。我恐怕連在金陵城行醫的機會都沒有,更不要說讓犬子重進太醫院了。”安鍾陽是太醫院曾經的禦醫,他被排擠,名聲不過是小問題。主要是他的才能讓人嫉妒了,醫術太好,其他禦醫和他一比,太平庸。這才有了用他名聲說事的陷害。
有了安鍾陽的保證,加上蘇軾的情況也不錯,李逵終於可以放心了。
帶著人來到了江寧府府衙,白時中帶著江寧府上下官吏迎接李逵。
“下官,白時中見過李大人。”
“白大人客氣了,李某還是白大人後進晚輩,愧不敢當。”兩人在府衙的大門口客氣著。李逵也嚇一跳,白時中真的太豁的出去了。江寧府在大宋的地位並不低。
除了四京之外,有數的也就是江寧府,京兆府和成都府了。
這幾個府衙的知府,貼職至少是待製,甚至是直學士。白時中和李逵的官階相同,沒有理由稱下官。
可這家夥竟然還站在大街上,對李逵行禮,這也太豁的出去了。
白時中卻正色道:“李大人是京官,欽命出巡,見官大一級,下官怎麽敢和李大人相提並論。”
奸臣也有奸臣的行事風格,氣節和節操這玩意,他們不在乎。
相比之下,白時中對李逵巴結,主要是李逵太受朝廷重用了,說兩句好話,姿態放低點,說不定能給李逵一個好印象。要是以後能上李逵這艘大船,一點也不虧。不過要是李逵在官場不行了,白時中不介意到時候踩上兩腳。
李逵見白時中堅持,幹脆就受了。
白時中急忙側身對李逵道:“李大人,裏邊請。”
“白大人請!”
來到公廨後衙,白時中甚至還要將李逵往主座上引,這才被李逵拒絕了。白時中也不惱,而是略帶歉意的對李逵道:“朱家的家眷已經被收押在牢。大人是否要提審?”
“朱全忠呢?”
當李逵知道了曾經在秦淮河上和自家的兵船鬧矛盾的是江南路的主將,頓時就有了想法。想要從朱全忠的身上找突破口。
或許有人說,妖道的事怎麽會和軍中的將領有關係?
李逵也明白大宋的將軍這個層次的人,絕對沒可能造反。因為沒有兵符,底下的部將也不會跟著主將發瘋。甚至但凡有造反的跡象,就會被部下抓了送官。
但妖道所謀不小,必然會需要軍械。而大宋兵備如今已經不堪,連土匪山賊都知道賄賂軍中的將領購買武器,難道妖道就不知道嗎?
靠著民間的幾個鐵匠,能頂什麽用?
白時中笑道:“朱全忠這廝聞聽家眷衝撞了大人,就親自帶著人在下官來求情。不過被下官給趕走了。”
“走了?”李逵挑眉問道。
白時中賣了個關子,得意道:“他敢!”
確實不敢,一個武將衝撞了文官,本來就是罪大惡極。更何況這個文官還是京官,說誇張點,和欽差大臣沒什麽兩樣。
朱全忠求爺爺告奶奶都來不及,怎麽可能被白時中一句不見就給氣惱了?他不僅不敢離開,反而心中更慌了。
白時中笑道:“他本人就在大堂,李大人是否要見?”
李逵擺擺手,玩味道:“先晾一晾他。”
吃飯喝酒吹牛,這是文官們的日常。
等到日暮西山,李逵和白時中這才在小吏的提醒下,想起來衙門裏還有個將軍。施施然來到了大堂。
“曹將軍?”朱全忠見到曹昉這等將門權貴都隻能跟在李逵身後,頓時暗暗叫苦,他到了八輩子黴了,在江南還能惹上京城的權貴。
可是藥再苦,他也隻能往肚子裏吞咽,哪怕這碗是毒藥,他也在所不惜。
至於用權勢壓人,他想都不敢想。大宋的禁軍將領,除了西軍之外,其他禁軍帥將也隻能調動五百親衛。多了,沒人聽他的。這點兵馬,威脅誰去?能威脅誰去?
大宋的禁軍雖說精銳在京城,但京城的禁軍也就十萬出頭。這點兵馬,如何能威懾天下剩下的七十萬禁軍,還有六十萬廂軍?隻有將軍手中徹底沒有軍權,才是最好的辦法。
大宋的這項軍製,直接導致了地方民變的時候,朝廷反應不足。但這對大宋來說,都是疥癬之疾,隻要軍隊不出問題,王朝就不會出事,江山永固。
別看朱全忠官職不小,但在李逵和白時中麵前根本就插不上話。
不僅如此,李逵和白時中即便是在大堂上,也沒有任何要看他的意思。這讓朱全忠心中更加心虛了起來。
直到阮小五徑直走到李逵身邊,低聲給他說了兩句之後,李逵這才點頭道:“梁世傑,你帶著人去查賬。”
梁世傑雖說是蔡京的女婿,沒有在科舉上證明過自己。在外,李逵坐著,他隻能站著。但不能說此人完全是酒囊飯袋。梁世傑喜歡經商,也有商業頭腦,同時還精通帳冊。尤其是跟著蔡京這樣的高手,更是在查賬上突飛猛進,如今儼然是兵統局能拿得出手的人才之一。
梁世傑領命,站起來匆匆離開。
查賬?
查什麽賬?
朱全忠勃然變色,大宋的禁軍,哪怕是西軍,帳冊上都不可能沒有漏洞。而李逵說的查賬,顯然是查他的賬目。
都火燒眉毛了,朱全忠能不慌嗎?
“這位大人,白大人!”朱全忠站起身,對李逵和白時中哀求道:“下官家眷衝撞了大人,是下官的錯,可這位大人……沒有樞密院的命令,軍中帳冊任何人不能動。”
直到現在,朱全忠還不知道他被誰盯上了。可哪怕是現在,他堂堂一個四品武將,還不敢對李逵和白時中說一句狠話。
李逵扭頭對朱全忠冷笑道:“本官李逵,你覺得有資格嗎?”
“李瘟神!”
朱全忠頓時愣了,李逵的名頭他當然聽過。回老家省親,竟然將大半個京東東路的將校都給禍害了。這兵統局的名頭在京城讓人咬牙切齒,是因為李逵和蔡京割韭菜,割完一茬,接著割一茬,讓人痛恨不已。
而在京城之外,兵統局的惡名,在軍界簡直就是如同瘟神一般的存在。
朱全忠下意識的就將李逵的惡名給喊出來了,喊出之後,頓時嚇得如同篩糠似的,跌倒在了地上。李逵走到朱全忠麵前,鄙夷的看了對方一眼,冷哼道:“我且問你,最近幾年可曾發賣軍械?”
朱全忠剛要張口,李逵卻打斷道:“想好了說,發賣軍械各地都有,本官做多給你個失察之罪。但要是捅出了天大的亂子,你做好家破人亡的打算。”
“大人,冤枉啊!”
“冤不冤枉的你心裏明白。”
李逵見問也問不出什麽,對武鬆道:“押下去,看好了。”
翌日。
一夜未睡的梁世傑雙眼通紅,卻興奮的將一張寫滿了帳冊紕漏的條陳遞給了李逵:“大人,都在這裏了。”
李逵看後,在其中一項上停留了很久。吩咐道:“將朱全忠提上來。”
“庫房看守校尉也提上來,讓他們對質。”
大堂上,白時中提心吊膽的坐著,他雖說是蔡京的盟友,算起來也該是李逵的盟友。但李逵發狠起來,連自己人都殺,他也有點不淡定。
“姐夫,姐夫,救我!”
朱全忠畢竟是將軍,李逵沒有為難他。隻是讓人看押了起來,而軍中的小校就沒有他這樣的好運氣了。
朱全忠氣地一腳踢開了小舅子,指著對方的鼻子怒罵道:“你個混賬東西,到底做了何事陷害本官?”
“姐夫,沒有啊!”
“還敢說沒有?”
“府庫年久失修,毀了一些刀槍和弓弩。可是姐夫,這是你……”
“住嘴!”
看守軍中府庫糧草的都是肥差,朱全忠也不可能將這樣肥差便宜了旁人。安排自家小舅子再合適不過。
隻不過,有些事做的隱秘些,或許還能遮掩,可是各地的禁軍都懶散慣了,連這點遮掩都懶得做。所以梁世傑查賬一晚上就發現了不少問題。最大的一處紕漏就是,今年三月,府庫中處理了一個指揮的武器。
還是成套的武器。
要是分開處理,還不好發現。可誰知道,這幫人連這點遮掩都懶得做。
李逵拍了驚堂木,走到了朱全忠麵前,冷笑道:“做戲也該差不多了,本官也沒興趣看。本官感興趣的是,這批武器你們賣給誰了?你要是不說,你和你姐夫別想活過秋後。武鬆點香,就一柱香的時間,過了這個時間,你們就是想要說,本官也不會聽。”
“大人!”
“你們可以試試。”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了,李逵在大堂上閉目養神起來。
一柱香很快就過去了,阮小五在李逵耳畔道:“大人,一柱香到了。”
李逵睜開眼,冰冷的眼神劃過朱全忠和他小舅子,指著朱全忠的小舅子道:“將此人拖出去,亂棍打死!”
“得令!”
“大人,是道士,小人變賣給了一個道士。”
“道士叫什麽?”
“包道乙!”
李逵心說:“果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