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五章相位之爭(三)
什麼叫大禮,李顯此際給出來的便是不折不扣的大禮,這等禮物之重,饒是李貞素性沉穩,也不禁為之失態到目瞪口呆之地步,概因這其中有著雙重的意義在:
其一,高智周在朝中雖一向與郝處俊等中立大臣相善,可實際上卻是越王李貞所布下的暗手,其人早年中進士之後,第一任官職便是在越王府中任參軍,后又在李貞手下當過一任縣令,其能步步高升,除了本身確有才幹之外,也與李貞在暗中推手脫不開關係,儘管二者間表面上看看起來似乎無甚親密之往來,可實際上高智周卻是不折不扣的越王黨,此事乃是越王府的核心機密,知情者不過寥寥數人而已,可此際卻被李顯當場點破,李貞自不免吃驚不小,至於其二么,倘若高智周真能上位,越王一系在政事堂里的力量自是將空前高漲,隱隱然已是有了與武后及東宮分庭抗禮的本錢,這可是從天而降的巨大餡餅,李貞不可能不動心,只是在動心之餘,卻又難免狐疑萬分,各種情緒纏雜之下,整個人不免就此呆愣了去。
「怎麼?八叔對高智周可是不甚看好么,嗯?」
李顯好整以暇地品著茶,任由李貞在那兒呆愣了好一陣子之後,這才隨手將茶碗擱下,不緊不慢地地開了口。
「啊,不,不,呵呵,老臣實無準備,乍然聞此,驚詫走神了,殿下海涵,海涵。」
李顯的聲音並不算大,可聽在李貞的耳中卻有若驚雷一般,渾身一哆嗦,猛地醒過了神來,滿心眼裡直想趕緊應承下此事,可轉念一想,又覺得這事情透著古怪,自是不敢隨便答應下來,這便緊趕著含糊應答了一句道。
「哦,如此說來八叔也覺得高智周可行嘍,本宮沒會錯意罷?」
李貞儘管可以含糊,可惜李顯卻沒打算讓其含糊到底,截口便往下追問道。
「啊,這個,呵呵,殿下明鑒,茲事體大,老臣一時難以遂決,不知殿下可否容老臣思量一二,回頭再與殿下准信可好。」
被李顯這麼一逼,李貞自是無法再繼續含糊下去了的,可又實在不敢當場給出個明確的回復,無奈之下,也只能是滿頭大汗地使出了拖延之策。
「這個自然,摺子,本宮便擱在此處了,八叔聯署與否,大可自定,時候不早了,本宮就不多打攪八叔調養身子骨了,告辭。」
能將老奸巨猾的李貞逼迫到這等狼狽之地步,李顯也算是出了口鬱悶之氣,左右該說的都已說過,李顯也不想再多逗留,這便哈哈一笑,從寬大的衣袖中取出了本黃絹蒙面的摺子,隨手擱在了几子上,一挺腰板,站起了身來。
「老臣恭送太子殿下。」
李貞這會兒心癢正自難搔,著急著回後院去與兩大謀士商議,自是巴不得李顯趕緊走人了事,這一見李顯要走,自是不會有旁的想頭,緊趕著也站起了身來,居然連句挽留的客套話都沒說,足可見其心中的焦躁已到了何等之地步。
「八叔留步罷,本宮等著八叔之好消息了。」
李顯並未去責怪李貞這等很明顯是失禮的言行,微微一笑,抬腳便行出了廳堂,任由李貞一路相伴著出了越王府,也沒多廢話,只是淡淡地交待了一句,便即乘上金鉻車,徑自去得遠了。
「父王,可是出了甚事了?」
「父王,那廝來此何意?」
「父王,那廝又想整甚勾當來著?」
李沖等人既不知相位爭奪之事,也不知曉李顯此來的用心何在,可個中自有蹊蹺卻是清楚的,先前李顯在時,諸子並不敢亂問,只能是私下亂議不休,卻茫然不得頭緒,這會兒一見李顯已去,哪還按捺得住,紛紛圍到了李貞的身旁,七嘴八舌地亂問了開來。
「嗯!」
李貞這會兒心正亂,哪有心思跟諸子多瞎扯,不耐地冷哼了一聲,一拂大袖子,連個交待話都沒有地便向後堂趕了去,那等匆忙之狀一出,登時便令諸子盡皆傻了眼。
「喲,王爺回來了。」
書房中,陳無霜與裴守德正自閑聊間,突然間見李貞疾步行了進來,二人自是不敢怠慢了去,各自起身見了禮。
「都坐下罷,呼……」
李貞虛虛地壓了下手,隨口吩咐了一句,腳下卻是沒停,大步走到上首的几子後頭,一撩起衣袍的下擺,重重地跌坐了下來,毫無形象可言地大喘了口長氣。
「王爺為何如此,莫非陳某料錯了,那太子殿下竟不曾挾禮前來么?」
一見李貞如此失態,原本篤定無比的陳無霜自不免犯起了猜疑,這便出言問了一句道。
「好叫先生得知,禮倒是送了,可孤卻不知該不該接。」
李貞顯然還沒從複雜的情緒中平復下來,苦惱地搖了搖頭,臉色陰晴不定地回答道。
「哦?王爺此言何意?」
這一聽李貞話說得蹊蹺,陳、裴二人不禁為之驚愕不已,彼此間飛快地交換了個眼神,由著陳無霜往下追問道。
「那廝提議由高智周出掌中書省,呵呵,孤還真不是這禮該如何個收法來著。」
李貞再次長出了口大氣之後,這才搖著頭解釋道。
「嗯?」
「厄……」
饒是陳、裴二人都算得上智者,可乍一聽此等消息,卻也不禁為之一愣,驚呼之聲清晰可辨。
「太子殿下當真好氣魄,此乃驅虎吞狼之策也,這是要我等與武后對搏朝堂了,犀利,著實是犀利得很啊!」
陳無霜到底智算較高,率先回過了神來,只是臉上的神色卻是極其的古怪,口中呢喃地念叨道。
「嗯,那廝便是這麼個用心!先生以為孤該收是不收?」
李貞先前便已看破了李顯的用心,只是看破歸看破,卻並不代表其能放得下,要知道這可是中書令之高位啊,掌握著詔書的擬發大權,真要是將中書令拿下了,他李貞便有了與另兩方鼎足三分之可能,不說別的,只要中書省不加蓋印章,無論是太子所出的諭令,又或是武后所出的懿令,都沒了正當性,似這般權重之位,說要捨去,李貞又怎生捨得,可接么,卻又擔心李顯另有埋伏,萬一要是偷雞不成蝕把米,那後果可是不堪得緊了。
「收,該收!送到口邊的肥肉,哪有不吃下肚的道理!太子殿下這是病急亂投醫了,嘿,驅虎吞狼么?換個地兒來看,又何嘗不是飲鴆止渴乎?他既是敢送,王爺只管接了便是,大不了日後再行設法與娘娘處溝洽一番,許些便宜也就罷了,左右有了兩相之力,娘娘處到時未必便敢真計較太多!」
陳無霜略一尋思之下,已然有了對策,這便一擊掌,慷慨激昂地出言建議道。
「好,那就這麼定了!」李貞本心裡原就傾向於接受李顯的這份大禮,只是顧忌太多,有些子放不開罷了,此時一聽陳無霜分析得如此透徹,又哪有不樂意之理,這便猛地一拍大腿,很是興奮地吼了一嗓子,然則他的興奮勁也沒能持續多久,突然間又醒起了一事,臉色瞬間便有陰晴不定了起來,患得患失地開口道:「按時間算,此時懿旨該是已到了郝處俊手中,他若是不肯封回,這詔書一旦下了,事情怕便難為矣!」
「王爺過慮了,此事太子殿下自會去料理,原也無須王爺出面,倒是陛下處,怕就得由王爺出面方妥,依陳某看來,此去宜速不宜遲,遲則唯恐有變。」
李貞的擔憂自是不無道理,然則陳無霜卻並不以為意,微微一笑,自信無比地出言開解道。
「哦?先生之意是……」
一聽陳無霜如此說法,李貞不由地便是一愣,實是想不通自個兒為何要急著去見高宗,皺著眉頭想了片刻,還是茫然不知所以,不得不開口問了一句道。
「太子殿下既是給出了如此大禮,自是不虞王爺不收,這一條怕是其早已斷定了的,換而言之,欲與王爺聯手之勢成,那便須得先行說服了郝處俊方可,某若料得不差,此時太子殿下必是已趕往郝府了的,至於陛下處么,太子殿下卻是去不得的,即便是去了,除非強闖,否則的話,斷無法見到陛下的面,自然只能是王爺自去,概因此事歸根結底還是須得陛下點頭,一切方可做定論,有王爺出面,陛下那頭也就好說話了,倘若去得遲了的話,娘娘那頭一反應過來,必鎖宮禁也,怕是連王爺都入不得內了。」
陳無霜微微一笑,不緊不慢地將個中情由細細地解說了一番。
「原來如此,孤知道該如何做了,好,孤這就進宮面聖去!」
李貞本就是聰慧之輩,自是一點就透,也沒再多耽擱,霍然站起了身來,雙拳一握,便打算就此趕去大明宮。
「王爺且慢,不妨將摺子一併帶了去。」
面對著天大的誘惑,李貞的心情難免急躁了些,走得極之匆忙,便是連擱在几子上的摺子都忘了帶,直到陳無霜出言提醒,這才赫然一笑,也沒再多言,拿起摺子,匆匆看了幾眼,用筆在摺子末尾署上了自個兒的名,端詳了一下,吹乾了墨跡,往袖子里一塞,緊趕著便行出了王府,乘車往城外的大明宮趕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