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三章糊塗案糊塗斷(四)
大角觀一眾人等乃是后黨一系的人物,與東宮素來不睦,彼此間明爭暗鬥都已不知幾回了,這一條京師上下但凡消息稍靈通點的都心中有數得緊,甭管明崇儼是不是真的死於太子之手,他們要藉此鬧事那也是題中應有之意,不過么,鬧歸鬧,在李貞這個奉旨主審官沒來之前,一幫人等怎麼鬧都不算太大的事兒,真要傳揚出去,那也最多就是胡攪蠻纏的名聲罷了,並無甚太大的關礙,可當著李貞的面直接指證太子行兇的話,性質可就變了,一旦不能拿出真憑實據來,那便是欺君罔上之大罪,無須東宮出面,朝堂諸般臣工都斷不可能坐視,彈章漫天飛揚之場景乃是必然,縱使武后再強勢,也絕無可能保得住帶頭指證李顯之人,換而言之,孫三這等指證就是在背水一搏,不成的話,那可是要拿他自己乃至整個大角觀數十道人的性命去抵償的。
「孫仙長此言可有憑證否?」
若是真能就此扳倒李顯,李貞自是求之不得,可惜這完全不過是臆想罷了,壓根兒就實現不了,此時聽孫三說得如此肯定,李貞閃爍的眼神里倒是期頤地閃過了一絲的精芒,可很快便黯淡了下去,只是一揚眉頭,面色肅然地追問了一句道。
「孫某這雙眼便是憑證,現場這亭子殘骸處所遺下的刀勢之餘韻就足以作證無虞!」
孫三自忖有著武后在背後支持,話自是說得爽氣無比,死死咬住李顯不放。
「嗯,孫仙長這話孤記住了,來啊,帶孫仙長錄個口供。」
李貞本以為孫三能拿得出甚要命的鐵證來,可這一聽完全不是那麼回事,渾然就是些推測之辭罷了,心下自不免失望得很,只是礙於情面,卻又不好當眾喝斥其人妄言,只能是煞有其事地吩咐了一句道。
「啊,這……」
孫三固然是恨李顯入骨,此番也確是受了武后密令前來攪事的,可話隨便說說容易,真要其將這麼些毫無根據的推測之辭變成呈堂證供,卻不是其所能承擔得起的責任,這白紙黑字真要一寫,除非真能扳倒李顯,否則的話,可就是無可狡辯的欺君大罪了,便是武后親自出面作保,他孫三都難逃一死,此時一聽李貞如此吩咐,登時便急紅了眼,冷汗狂涌不已,卻又不知該說啥才好了。
「三兒,去罷,公道自在人心,有甚事為師自會為爾做主!」
清虛老道一向是自大慣了的,又自忖背後有著武后的強力支持,並不懼李貞敢拿這麼份口供來生事,加之痛心明崇儼之死,下了狠心要跟李顯好生折騰上一番,哪怕犧牲孫三也在所不惜,此際一見孫三猶豫不決,這便寒著聲從旁發了句話。
「是,徒兒遵命!」
一見清虛老道已然發了話,孫三縱使再不情願,卻也不敢違了令,只能是一咬牙關,狠狠心應承了下來,與迎上前來的越王府人等一道自去一旁錄口供不提。
「王大人,明府諸般人等的口供與現場調查所得也須得儘快整理成文才是,這樣罷,左右今日時辰尚早,就一併整理出來好了,不知王大人以為如何啊?」
聖旨上給出的破案期限雖說有著一個月之久,可李貞卻並不打算多加拖延,有心來上個快刀斬亂麻,自是不想鬧出甚夜長夢多的亂子,不理會清虛等道人們的怒視,一扭頭,面色肅然地看著王仁世,以商議的口吻開了口,內里卻滿是不容置疑之堅決。
「下官謹遵王爺之令!」
這案子的風波鬧得如此之大,王仁世自是沒敢有一絲一毫的大意,哪怕從昨夜折騰至今早已是累得夠嗆,可聽得李貞這般吩咐,卻是不敢說上半個「不」字的,只能是緊趕著應答了一聲,指揮著一眾京兆府的衙役們便忙活開了。
一眾京兆府的衙役們都是公門老手,辦起錄口供之類的活計自是熟門熟路得很,前後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而已,數十份呈堂證供以及現場勘察報告便已是炮製了出來,李貞並未去細究,只是隨意地掃了幾眼,也不發表評論,便即順手抄進了寬大的衣袖中,丟下幾句場面話,領著人匆匆便離開了明府這個是非之地。
「王爺。」
李貞方才鑽進馬車廂,早一步便已先藏身車中的陳無霜忙躬身招呼了一聲道。
「唉,無霜啊,眼下這情形怕是不好整嘍。」
李貞原本就對現場勘察不抱太大的希望,一番折騰下來,果然是無甚所得,心下自是不免煩躁了起來,再一念及清虛等人的鬧騰,臉色自是更不好相看了幾分。
「意料中事耳,王爺何須為此發愁,此間事既了,王爺何不去覲見太子一回?」
陳無霜先前緊跟在李貞的身旁,雖不曾發過言,可明府里所發生的事卻是盡皆看在了眼中,心下也早已是有了定策,之所以提前躲進李貞的馬車廂中,也正是擔心李貞情緒失落之餘誤了大事,這會兒一見李貞苦惱若此,立馬便笑了起來,一派信心滿滿狀地提點了一句道。
「嗯?唔……,來啊,改道東宮!」
李貞顯然沒想到陳無霜會這麼建議,一聽之下,不由地便愣住了,沉吟了片刻之後,眼睛突地一亮,已是有了主張,也沒多廢話,只是提高聲調斷喝了一嗓子,此令一出,浩大的隊伍立馬便轉了個彎,調頭沿大道向東宮疾馳而去了……
「殿下,殿下。」
末時方過,勞累了大半天的李顯尚在酣眠之中,卻見高邈急匆匆地行進了寢室之中,小心翼翼地湊到榻前,低聲地呼喚道。
「嗯?」
李顯身上帶著傷,儘管已打坐療得差不多了,可精神頭卻依舊頗為的疲倦,此際其實方才入睡沒多會,就這麼被打攪了去,心情自是有些不爽,只是見來者是高邈,倒也沒立馬發作,而是語帶不悅地吭了一聲。
「稟殿下,越王殿下在宮門外求見。」
跟隨李顯日久,高邈自是清楚李顯的性子,這一見李顯面色不愉,哪敢怠慢了去,緊趕著出言解釋了一句道。
「哦?來得好快么?唔……」
一聽是李貞到了,李顯倒也沒去計較高邈攪鬧了自個兒睡眠之事,眉頭一皺,心下里已是犯起了猜疑來——李貞會來,這一條李顯自是早就預料到了,畢竟此案要想順利結案,沒有東宮這頭的配合壓根兒就辦不到,然則李顯卻沒想到李貞會來得如此之快,在李顯想來,李貞應該是在要攤牌時方會出現,可眼下案發不過半天時間而已,如此短的時間裡,李貞應該尚未能有所得才對,而今居然就這麼趕上了門來,這裡頭說沒蹊蹺李顯又如何肯信。
「殿下,庄掌總傳了話來,說是越王殿下乃是從明府直接來的,先前大角觀那幫牛鼻子都在明府里鬧騰著,硬要栽贓於殿下呢。」
一見李顯面帶疑惑之色地沉吟了良久也沒個決斷,高邈自是有些子沉不住氣了,這便緊趕著出言稟報道。
「嗯,去,請八叔到書房相見好了。」
李顯多精明的個人,只一聽這話,瞬間便已判明了李貞的來意之所在,可也無甚表示,只是語氣平淡地吩咐了一聲。
「諾。」
李顯既已下了令,高邈自不敢多加耽擱,緊趕著應了諾,匆匆退出了寢室,自去宮門處宣召越王不提。
「老臣叩見太子殿下!」
李貞來得很快,李顯方才在書房裡落座沒多會兒,李貞便已在高邈的引領下從屏風後頭閃了出來,一見到高坐上首的李顯,立馬疾走數步搶到近前,恭謹萬分地大禮參見不迭。
「八叔客氣了,平身罷。」
面對著李貞的大禮參拜,李顯並未似往日那般謙虛地起身相迎,而是巋然不動地端坐著,面色平淡地叫了起。
「謝殿下!」
李貞乃是老油子,這一見李顯態度不同往常,便已知曉自個兒的來意怕已是被李顯識破了去,心頭不禁微微一沉,可也不是太在意,畢竟他此來也是有備而發的,並不擔心李顯會真跟自個兒鬧了生分去,這便眼珠子微微一轉,一絲不苟地謝了恩,而後垂手站在了一旁,擺出了副恭聽李顯訓示之架勢。
「八叔如此急地來尋本宮,可是案情已有了突破么?」
眼瞅著李貞在自己面前擺出這麼副恭謹的樣子,李顯心中不禁暗自冷笑了一聲,可也沒甚旁的表示,只是不動聲色地問了一句道。
「殿下說笑了,這才半日功夫,老臣便是有天大能耐,也難有甚進展可言,唔,只是今日老臣勘察現場,卻是遇到了件怪事,不敢擅自做主,還請殿下明示一、二。」
李貞滿臉諂笑地躬身遜謝了一番,而後從寬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一疊子文檔,雙手捧著,一派恭謙狀地舉過了頭頂。
「嗯!」
李顯並沒急著發話,而是饒有興緻地打量了李貞好一陣子,直到看得李貞老臉微有變色之後,這才輕吭了一聲,一揚手,示意高邈將那疊子文檔轉遞了上來,只掃了一眼,眉頭不由地便緊鎖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