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七種破疑幻 青葙會青玄
這裏是傲來國南部,與大月國接壤,近似熱帶雨林地區的一個小村落。
村裏建築破敗,人煙稀少。泥濘的土路邊,隻有一條瘸了後腿的老狗,在充滿酸腐氣息的垃圾堆裏尋找著爛菜根。
年輕一點的狗早就跑到外鄉去布種了,這是村長老朱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
自打他家老幺兒偷偷跟著途經此地的黑龍關換防軍溜走後,這座有著幾百年曆史的小村落便迎來了它的終章暮年,最年輕的村民都已經年過六旬,而連村長在內整個村子也不過八個人。
這八個人唯一的愛好,就是圍坐在村口的榕樹下,回憶他們小時候村裏的繁華與熱鬧。
“萬寧沒走多好,聽說他在省城開了家客棧,後來又開了鏢局,成大款了。”
老路頭慨歎道。
“金波啊,你是想他的女人吧,那個叫安妮的小妮子。我還記得你總抓人家的馬尾辮,偷偷喊人家寶貝來著。”
村長老朱吐了一口旱煙,露出不屑的表情道。
那老路頭剛要辯駁,“叮鈴鈴”一陣馬掛鑾鈴的聲音由遠及近悠悠傳來,打破了這黃昏中的慵懶與寧靜。
映入眼簾的是騎在一頭大青牛上的年輕道士,牛身上掛著馬鈴鐺,牛卻怡然自得,道士也渾不在意。
道士是東華轉世青葙子,牛是純陽童子的牛。不知道他們兩個怎麽湊到一起,又跑到這破敗沒落的邊城小鎮做什麽。
一牛一人搖搖晃晃迤邐而過,就好像天邊飄過的一朵雲彩,雖然與這村落有那麽一瞬間的交集,但注定大家是兩個世界的人,可能在彼此的記憶中都不會惹起那麽一丁點的漣漪。
可就在大青牛經過榕樹下的時候,它卻忽然停住了,然後抬頭將樹上僅有的七片綠葉快若閃電般的嚼進嘴裏。牛嘴“吧唧”作響,吃得那叫一個津津有味。
氣氛有些尷尬,老樹雖然生在路邊像是無主之物,但它身上的幾片綠葉卻是方圓百裏僅見的一抹昂揚生機,就那麽平白無故的被青牛吃了,若不知會兩句什麽話實在說不過去。
青葙子暗自腹誹,這牛長得憨愚,卻也是萬年精怪。怎麽說也是吃過見過的主兒,雖然大蟠桃、人參果沒它的份,但人世間的天材地寶著實沒少讓它糟蹋,怎麽會看得上這幾片榕樹葉子?
事有蹊蹺,可惜僅有的葉子已經被牛吃了,眼前老樹又實在沒什麽特異。
青葙子一片腿,從牛上下來,然後恭恭敬敬向幾位老者行了個羅圈禮。
不用打交道時,眼中不見彼此。
需要打交道時,卻需禮貌周全。
禮畢之後青葙子神態自若的向著村長老朱說道:“這位老人家請了,貧道青葙子,雲遊太夏,路過貴寶地,小友貪吃誤食了路邊樹葉,無論主家怎麽想,我們卻確實欠了此地一份人情。”
“我這裏有隆平稻種七枚,一年可種四造,每造畝產千斤以上。生性頑強,頗耐旱澇。全當賠罪,望祈笑納。(向袁隆平院士致敬)”
生逢末世,正是天災人禍四處橫行之時,能得到這種不畏旱澇、畝產豐盛的稻種,無疑是天降橫財。對於農人來說,遠比金銀珠寶來得更加可貴。
可是一頭牛吃了幾片路邊的樹葉子就要人家這麽豐厚的回報,著實有點不好意思。
一個村子裏的人相互占個便宜、貪些蠅頭小利,那是末節。但與外人打交道,卻必須顧全臉麵,那是大義。眼前道人雖然衣著樸素,但氣度修養卓爾不群,即便是老朱這等鄉野村夫也會油然生出敬仰二字,不敢貪婪褻瀆。
老朱拱了拱手,有點不舍道:“路邊野樹,本就沒個主家。那牛是牲畜,餓了就吃,天經地義。幾片葉子而已,哪裏還需要賠償。這位仙師客氣了。”
大青牛聞聽牲畜二字,頓時尾巴倒豎、牛眼圓睜,怒氣衝衝道:“你才是牲畜,你家全是牲畜。”
青葙子一巴掌拍在牛背上,那小山一樣的牛立刻委頓在地。
然後顏色一整道:“老丈仁義,隻是賬不是這麽算的。貧道見這方圓百裏,萬物蕭條,這幾片葉子卻是僅有的一點生機。偏被這貪嘴的家夥吃了,我這七枚稻種最善調養氣候,和順生機,您拿回去隻管種下。自然會補足此地虧空,還天地一方綠意。”
眾位老漢十有八九沒有聽懂,隻覺得這段話義理精深,莫名其妙的厲害。更覺厲害的是道人的巴掌,這要不是拍在牛身上,而是拍在他們身上,樹下八人可不都成了肥料?
眾人便也不管道人說什麽,連忙點頭稱是。
老朱也不是矯情之人,既然仙家講得明白,自己也不能做那頑固迂夫。非要爭一口毫無意義的閑氣,害得村裏幾人丟了福緣,那卻是得不償失,會落埋怨的。
他剛想去接,卻又犯了嘀咕。村中共有八人,全部都在當場,稻種卻隻有七枚。這收回去可怎麽分啊?
老朱的手伸了又縮,縮了又伸,眼巴巴的看著青葙子手心中的袋子。
青葙子將七枚稻種交到老朱手裏,又把袋口朝下抖了幾抖,灰塵都沒掉出一顆。然後聳了聳肩,那意思是隻有七枚了。
老朱剛想把這事揭過去,等仙長走後,自家人再商議如何分配。
那八人中最是計較的老高頭卻不幹了,他顫巍巍道:“有一事還請仙長定個章程。這裏明明有八個人,稻種卻隻有七枚,該如何分配卻請仙長示下。免得您一走,分得卻不公平。”
這話說得老朱很是尷尬,他若阻止,倒真好像藏了私心一般。
剩下幾人卻沒有言語,實在是稻種太過珍貴,給誰不給誰若不講清楚,說不好還真怕惹出事來。
青葙子微微一笑道:“貴賤有等,親疏有分,長幼有序,此等倫常村裏人應是最為熟悉,我這外人哪裏有資格評說。”
“此稻種是為了還那七片葉子之情,葉子所在便是種子所在,我將種子放在榕樹下,你們自己分的好。”
說罷他牽過牛頭,卻向道邊走去,走了不遠,停下腳步,拿出一個葫蘆自顧自歇腳休息起來。
村長老朱將七枚稻種放在榕樹下的的石頭上,才感覺幾道火辣辣的目光離開自己的脊梁骨。
他沉聲道:“那大家便先論個章程出來,這種子到底如何分才好。”
高老頭瞅著角落處一個老實巴交的瘦弱老者道:“我說句公道話,王老實雖總和我們在一起,但他祖輩、父輩到底做什麽的我卻沒什麽印象,就連他一直做過什麽我也不太記得。我總覺得我們七個才算親近,他卻像外人一般。”
他這話頭一起,其他幾人也七嘴八舌議論起來。
你還別說,大家都是覺得和王老實認識很久,但怎麽認識的,王老實到底何等樣人,大家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真是奇也怪哉。
那王老實開始還木木訥訥的回了幾句,後來見大家說得越發周全通透,便歎了一口氣站起身來。隨著王老實的站立,就見一股威猛、狂暴的氣息也隨之蒸騰而起。
王老實一步一步向青葙子走去。
腳步聲聲,他的麵皮剝落,露出緊致嫩滑的肌膚。
霜雪染墨,滿頭蒼發轉瞬變成青絲。
等他來至青葙子身前時,已經從一個佝僂老頭,變成了一位翩翩少年。
此人正是我們的易青玄。
易青玄苦笑一聲道:“道長莫要學那二桃殺三士,圖增冤孽了。前幾次你追殺我,我逃得倉促,露出痕跡在所難免。這次我精心準備,自認顧慮周全,怎麽還會被您發現。就算要死,也請您讓我死個明白一點好嗎?”
青葙子也是一笑道:“公子少年英才,青葙自認在你這樣年齡時,絕沒有你這般智計。隻是你布置周全,卻還是有幾個漏洞經不起推敲的。”
易青玄抱拳拱手,洗耳恭聽。
青葙子道:“你為了造成假象,甚至迷幻了這些村民的神魂,隻是你卻沒有假造記憶的能力,使得他們隻是覺得熟悉你,卻不知道與你相關的諸多事項,此其一;”
易青玄道:“此事自然經不起推敲,可擦肩而過、露水因緣,你怎麽就會去推去敲呢?”
青葙子點頭道:“紅塵濁世碌碌億萬,我自然不會一一試探。”
“隻是你發現沒有,這樹下明明八人,但那年深日久留下痕跡的地方卻隻有七個。你說怪不怪啊?”
易青玄回頭看向樹下,接著一拍腦門,還真是。
他的幻靈訣再是高深莫測卻也不能影響物理環境,那七人在這樹下苟活數十年,圍坐聊天卻都有各自習慣,你若仔細查看可不有七個若隱若現的牢固痕跡。
但若沒有明察秋毫洞若觀火的偵探能力,誰又能發現此等蛛絲馬跡。
難道這青葙子是波羅、費雪成精,阿加莎、馬普爾轉世不成?
青葙子看了一眼頗顯落寞的易青玄,搖頭晃腦道:“最關鍵的一點,我這一路行來,鄉村城寨無不暮氣深沉,芸芸眾生都是了無生氣,可你們這裏的一棵枯死老樹,卻偏偏生出幾枚生機盎然,連這吃慣了山珍海味的大青牛都眼饞的葉子,你說我能不追究嗎?”
“怪隻怪你修為增進太快,卻無法完全控製自身氣息。而你的氣息哪怕泄露一點,都能讓這垂死老樹發出新芽。所以,敢問這位公子,對在下的答案可否滿意啊?”
易青玄麵色沉重,點了點頭:“受教了,隻是在下的故鄉卻也有一句話,小子想送給你作為回報。”
說話間,那沉重麵色忽然盡去,兩隻大眼睛露出一絲狡黠之色。
青葙子忽覺不妥,卻是為時已晚。
隻見地麵七道流光連成一線,一聲驚雷轟然炸響,眼前的少年已經在電光中化為一道虛影。
空氣中一個十分討厭卻略帶清秀的聲音飄飄蕩蕩:“反派死於話多,死於話多,話多,多,多……”
青葙子一拳又捶在牛背,打得大青牛抖了三抖,牛嘴裏呢喃道:“關我啥事,憑啥打我,沒我你還發現不了人家呢。”
青葙子卻沒理它,也沒再找村民的麻煩,自顧感知易青玄的氣息,追蹤而去。
那群老頭見一牛一人沒了一絲蹤影,若不是地上有個雷擊過後冒著黑煙的大坑,真當一切是一場夢一般。接著想起,好像與自己十分親近的王老實就這麽沒了,都有些不舍。隻是這抹不舍隨著老高頭一個箭步衝到樹下,拿起一枚種子轉身就跑而消失殆盡。
大家一擁而上,拿起種子都轉身跑回家裏,生怕這種子也跟王老實一樣,也來一個突然消失。
原來,在五峰匯聚、萬雷熔煉出東華帝君與芸芸眾生的業火紅蓮,東華帝君實現了前無古人的斬因斷緣之時,那本來困頓在另一個維度的東華轉世——青葙子便如破了殼的雞蛋,衝開了位麵屏障進入到了這方世界的青木山附近。
而他腦海裏關於東華、關於建木、關於過往的一切信息都被抹除幹淨。
恰在此時,易青玄攜帶殘書三卷、混沌原雷、東華佩劍等一堆寶貝借助剛剛領悟的太一追風步升級版的兩界步,打破空間屏障也來到此處。
兩個宿命中必然發生劇烈碰撞的男人就那麽猝不及防的相遇了。
易青玄重寶在身,周遭強敵環伺,自然不敢廢話,撒丫子就開蹽。
青葙子初來乍到,本就摸不著頭腦,見易青玄莫名其妙逃跑,他本能就開追。
剛開始易青玄隻當遇到一個傻子,沒往心裏去。
雖然兩界步尚不熟練,無法自由使用。但追風步已經登峰造極,運動速度比之堂堂金丹都不在話下。想著還不轉瞬間就甩開這個傻瓜。
他沒甩開,且和瓜仔的距離越來越近。
青葙子的阿耶賴識雖然被清空,但此身此神的根骨、血脈無不是上上之選,也是生而先天的神仙種子。雖然沒進行過什麽修煉,根基卻比普通金丹強得太多。
初時動作還顯生疏,但隨著時間推移卻越來越熟練,不一會追風步使得竟比易青玄還圓滑流暢。
少頃之後,青葙子追上易青玄,便伸手去拍易青玄的肩膀。
修行之人,怎會讓人輕易近身。易青玄順手用出太乙拳的飛鶴亮翅,蕩開青葙子手臂。緊接一個神龍擺尾,拍向此人胸膛。
青葙子身子一側,也來了一個飛鶴亮翅,蕩開易青玄手臂。緊接著轉開身,費勁吧啦的使出神龍擺尾。
易青玄呆了一下,心道這人不光傻,還瘋了不成。
二人你來我往戰在一處,隻是這青葙子現學現賣,所用的招式全都是易青玄剛剛使出的太乙拳。按理說這後來者,怎麽也該是吃虧的。奈何青葙子反應太快,往往後發先至,不一會便打得易青玄沒了脾氣。
幸好易青玄沒有殺心,用的都是溫和招式,所以他所承受的攻擊也都不疼不癢,完全應付得下。可這總不是辦法啊,眼前這家夥明顯是慕容世家傳人,懂得以彼之道還於彼身。這麽打下去,易青玄遲早涼涼。
易青玄頓住身形,比了個暫停的手勢,那青葙子也是後發先至先比出暫停。
易青玄無奈的歎了口氣,嗬斥氣喘道:“這位兄台,你追我到底何事?”
青葙子明顯頓了一下,然後說出一番讓易青玄哭笑不得的言語。
有道是:應見之人終須見,莫問此事誰安排。預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願彼此成全,願相互溫暖;願晴天雨天,都有書相伴。每日11:11更新,書友群:211415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