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48章 傾國傾城貌
清辭一進相府,一心堂就接到消息,範嬤嬤在院門口等著,一見她來,喜上眉梢:“清兒小姐,啊不對,現在要叫縣主了,縣主,老祖宗等你好久了呢。”
清辭連忙進院,老太君果然在正廳坐著,她忍不住帶上笑意,這次是發自內心的:“老祖宗。”
老太君握著她的手,眼裏滿是欣慰:“太好了,你可是自先帝時期,第一位被賞賜了爵位的人,無上榮耀啊。”
清辭笑:“老祖宗忘了?大姐姐也被封了公主。”
“她怎麽能跟你比?”老太君慈藹地看著清辭,“你有了縣主的封號,以後就沒人敢輕易欺負你了。聽說陛下還點了你進太醫院?”
“是。”
“你有一身好本領,如果隻是困在這閨閣之間,確實可惜了。”老太君囑咐道,“不過太醫院不比相府,你到了那裏,要處處小心,可千萬不要犯了宮裏規矩。”
清辭頷首:“清兒明白。”
“太醫院裏我倒是有個熟識的人,回頭我托人送封信過去,讓他多關照你。”
老太君總是在她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對她處處庇護,清辭心裏是真的感動:“謝謝老祖宗。”
陪老太君用過午飯後,清辭就回東廂房休息,昨晚她一夜沒睡,困得很,這一覺就睡到了天擦黑。
夢境中光怪陸離,浮光掠影,當她掙脫夢境睜開眼,發現四周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見,沒由來的心裏一慌,連忙從床上起身,動作太猛,眼前暈眩了一陣,雙腿也麻,重新跌坐回床上。
夏蘭推門而入,輕聲問:“縣主醒了?”
清辭抬手扶住暈眩的額頭,一摸才知道自己出了一頭冷汗,抿了抿唇問:“什麽時辰了?”
“已經酉時了,縣主餓了嗎?奴婢叫廚房上菜。”夏蘭點亮房間裏的燈,才看見清辭的臉色微白,連忙到了杯水送過去,“縣主做噩夢了?臉色這麽難看。”
噩夢?
說噩夢算不上,但也實在不是什麽好夢。
她夢見了賢王燕竹。
真是奇怪,她從瀘城來到帝京,來到他的地盤,甚至進了皇宮,竟一次都沒有遇到他,連招待南越世子的大宴上都沒有他。
可是剛才她卻在夢中看到了他.
他穿著龍袍,登上他苦心孤詣得到的九五之位,俯覽著眾生,俯覽著她,她隻覺得不甘、憤怒、仇恨,於是拚了命想衝上去把他拉下來,看似咫尺之間的距離,她卻怎麽跑都跑不到他麵前,最後累死在了中途。
這個夢,是警示嗎?提醒她不要以卵擊石,否則最後隻會是自取滅亡?
清辭閉上眼睛,強行壓住翻湧的恨意,再睜開眼,眸光清銳而寡淡,是少見的冷然,夏蘭一時都不敢上前。
不過清辭轉瞬就將這個眼神藏起來,她溫和地說:“我沒事。我不吃飯,你幫我準備一套男裝,我出去一趟。”
換做平時夏蘭肯定會多嘴一句“這麽晚了還要出門嗎”,但她對她剛才那個眼神還心有餘悸,咽了口水,老實道:“哦,好的,要通知小白嗎?”
“不用,我自己出去。”
“是。”
清辭換了衣服,將長發也束成男子發式,拎著兩壇子酒直接飛上屋頂,在帝京的亭台樓閣間跳躍,一路往城西而去。
天樞子告訴她,他目前住在城西那片竹林後的茅草屋裏,她若想找他,可以去那裏。
清辭到的時候,見茅草屋沒有燭光,猜測天樞子可能還沒有下值,便在茅草屋前的斷崖邊坐下,打開一壇酒,自飲自酌起來。
天樞子回來的時候,清辭已經喝了小半壇了。
她一身男子打扮,和那日在逍遙的樣子很像,天樞子嘴角輕彎:“又去騙人了嗎?”
清辭回頭看了他一眼:“說的好像我經常騙人似的,我明明很誠實。”
“說這種話你良心不會痛嗎?”天樞子在她身邊坐下。
清辭笑:“如果不是情非得已,誰又願意滿嘴謊話。”
天樞子聞了聞酒味,眉毛微動:“杜康酒?”
“知道師父愛喝,特意從相府裏順出來的。”清辭將另一壇酒遞給了他,天樞子說了聲“乖徒兒”,然後師徒倆就對著滿天星幕喝起來。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這酒如果真的能喝一口就忘記所有煩惱,那就好了。”清辭說著又是一笑,仰起頭豪邁地灌下一口。
天樞子察覺到她此刻的心情似乎有些抑鬱,支起一條腿,拎著酒壇的手擱在膝蓋上,側頭看著她:“世間很多煩惱都是自尋苦惱,就比方你,其實可以不來帝京的。”
清辭沒吭聲地喝酒。
天樞子是很清秀的長相,嘴角總是彎著,笑得很溫柔,眼睛卻生得朦朧,好似有一層薄紗遮在他的瞳眸麵前,於是便是誰都看不清他眼睛後的真實情緒。
他左眼下有一顆小小的淚痣,很黑,很多人看不清他的眼睛時,便會不由自主地盯著他那顆痣看,看久了,就覺得特別美,是一種溫柔的美。
前世清辭曾很不尊師重道地揶揄他:“有種說法是,淚痣是你前世死的時候,情人抱著你哭泣,淚水滴落在臉上形成的印記,師父啊,你這顆淚痣這麽漂亮,由此可推斷,你的情人一定也很漂亮哦。”
天樞子低頭莞爾,前世麽……
“既然已經重生一世,為什麽不索性離這些事遠遠的?上一輩子活得那麽辛苦,這一輩子就是做個普通醫女又如何?何必那麽大野心,又是秀女,又是縣主。”
清辭轉頭:“師父覺得徒兒爭做這個縣主,隻是不甘做個平平無奇的醫女?”
天樞子不置與否,飲了口酒。
清辭望著星空,聲音低低的:“師父啊,換做是你,如果你記得你的父親是怎麽被你的嫡母、大姐、長兄聯手害死,你會不去報仇嗎?如果你記得有個人因為自身原因長了幾顆痘,被人不重不輕的笑話兩句,偏你不巧撞上她,就莫名其妙的成了她出氣筒,被打得臉頰好幾天一動都是痛,你會不去報仇嗎?”
“如果你記得,你曾毫無保留的相信一個人,把那人當做親姐妹看待,可她卻一步步算計到你走投無路,還拿刀在你臉上一筆一畫地刻字,又將你推進軍妓營受盡侮辱,你會不去報仇嗎?”
“如果你記得,有個人對你關懷備至,好到你以為那是可以托付真心的男人,實際上他隻是用感情套住你,利用你幫他做事,在你為他付出一切,甚至……懷孕時,他還是毫不猶豫地打掉你的孩子,用娘親威脅你,讓你去‘睡服’他的親弟弟,支持他奪位,並在覺得你毫無用處時將你棄如敝履,你會不去報仇嗎?”
她語速很慢,卻把這幾段話說得很清晰,越往後她的聲音越低沉,尤其是說到懷孕時候,她的喉嚨就像被什麽扼住,她連吐字都很費勁。
天樞子臉上有明顯的錯愕,她說的這些事情,他幾乎都不知道。
清辭低下頭,在她低頭的瞬間,眼角好似有淚光閃過,啞聲說:“上天給了我重活一世的機會,我就一定要讓那些欺我辱我的人付出代價,否則我重新活這一輩子又有什麽意義?”
天樞子眼睛裏風起雲湧,好久之後他長歎息:“你的性子由來都是這樣,做好決定的事情怎麽勸都勸不回來,既然你想走這條路,師父也不會攔你。”
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喉嚨滾動:“對不起,師父當年說話傷了你的心,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那時候你娘親在賢王手裏,是他用你娘威脅你去榮王府,那時候我以為你是……”你是自願,被賢王迷了心竅,連那種事都願意為他做。
清辭悵然搖頭:“是我沒有跟師父說實話。”
那時候她自知自己已經被賢王完全控製住,無法再抽身離開,為了不讓天樞子陷進來,她對他說了很多過分的話,氣得他一走了之,數年都沒有從深山出來。
天樞子的手往下一落,突然勾住她的脖子,將她的頭按進自己懷裏。
清辭微微一愣,他們雖然是極親厚的師徒,但卻極少有這樣親密的肢體接觸。
天樞子好像吻了她的頭發,又好像沒有,清辭隻聽見他在她耳畔說:“你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師父沒有在你身邊,後來看到你的屍體,師父很自責很難過,這一世不會了,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去麵對那些事情。”
清辭回過神,說:“這一世我也絕對不會讓自己走到絕路。”
天樞子鬆開她,側頭看了看她,突然擦去她臉上的易容,刹那間,如月光姣姣星雲雅豔般的容貌便顯了出來。
“……你幹嘛?”好端端的動她的臉做什麽?她還得再費工夫畫回去。
天樞子看著她的真容,隻想若叫世人瞧見,才知道什麽是傾國傾城貌,上官瀾歌那等姿容在她麵前都是庸脂俗粉。
他輕聲說:“你本該是這世上最有福氣的人,也本該享受這世上最至高無上的尊榮,是陰差陽錯,讓你淪落至此。”
天樞子什麽都好,就是可能是因為修道的緣故,有時候有些神神叨叨,清辭對他這番話不置與否:“我要的尊榮不需要上天給我,我靠自己也能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