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80章 陰魂不散
“楚詔確實不算好人,但這個世道好人是活不長的,就像我爹,他老實本分,醫者仁心,最後卻落得個被妻兒毒死的下場……或許他真的囚禁了他的兄弟,但那又如何?他們害他,他還不能反擊嗎?難道就因為是親兄弟,他就要處處忍讓?我和榮芸也是親姐妹,她是怎麽對我的師父你沒忘記吧?我體內還餘毒呢。”
天樞子才想起來她前世夜夜受的痛苦折磨,臉色一變,一把抓起她的手要診:“對了,你的身體怎麽樣?”
清辭將手抽回,繼續說:“我倒是覺得楚詔還挺手下留情,隻是囚禁起來,何不殺了以絕後患?”
天樞子眉心緊擰。
清辭站了起來,抬腳將挖出來的螞蟻穴碾回泥地裏:“師父你多慮了,我和他之間沒有情情愛愛那麽簡單,你放心吧,我不會重蹈前世的覆轍。”
清辭將手按在了自己心口,一字一頓地說:“我始終是個人,有七情六欲,誰對我好,我不可能無感,但我絕對不會再跟上輩子一樣,傻乎乎的掏出整顆真心任人踐踏。”
“我還有那麽多仇人活得好好的,他們穿金戴銀,位列朝堂,絲毫不知悔改,在沒有把他們都送入地獄之前,我會保重自己,誰來都傷不了我。”
“師父,你別擔心。”
……
氣走師父後,清辭去看了楚詔一眼,見他睡著了便沒有叫醒他,換上那件紅色圓領袍,離開了安平侯府,卻在門口,意外與燕綏遇上。
燕綏聽說楚詔在休息,也沒有進去打擾,轉而邀請她:“縣主急著回府嗎?如果不著急,不知你當初欠我的九杯茶,今日能還我一杯嗎?”
“九杯茶”的故事,得追溯到選秀開始之前,爭渡撞翻花盆差點砸到他,清辭被迫背鍋,賠禮道歉,說隻要他不計較,她請他喝十杯茶,那天在茶樓他喝了一杯,所以還欠九杯。
清辭沒想到他還記著這件事,不禁一笑:“當然可以。”
兩人又去永安大街上那家茶樓,清辭想到昨天長安大街上的事,他也幫了她不少,便隻跟老板要了茶具和茶葉,自己親自沏茶給他。
燕綏笑起來:“聽說縣主的茶道十分得孫女官的讚賞,孫女官是太後身邊的人,在宮裏近四十年,我都見她沒誇過幾個人,可見縣主的茶藝是真的不錯,我今日是有口福了。”
“穎王殿下過譽了。”清辭素手拿起一杯茶,放在他麵前。
燕綏是風雅君子,審茶、觀茶、品茶三個步驟都做得極好,讚道:“果然極好,比宮裏的禦茶師都好。”
清辭謙虛道:“殿下謬讚。”
燕綏莞爾道:“是真心話。”
“不過縣主的茶讓我有些似曾相識,好像曾在哪裏嚐過……”燕綏又抿了一口,麵上有沉思之色,“記起來了,是兩年前在湯泉宮嚐過一盞茶,與這盞茶的口感十分相似。”
清辭的笑意不動聲色間淡去不少:“兩年前的湯泉宮?”
這座宮殿與水榭別苑一樣,都是用來接待外國使臣,不同的是,前者更多是用來接待別國和親到大焉的使團,所以清辭不難猜到燕綏口中之人的身份:“是桑國長公主,元綺意嗎?”
燕綏意外:“你也知道她?”
清辭隻是彎彎唇角,她當然知道,她甚至比很多人都了解這位公主。
與老太君不一樣,元綺意這位長公主既不是桑國皇帝的女兒,也不是桑國皇帝的姐妹,而是被桑國皇帝謀朝篡位的前朝皇室遺孤。
所謂遺孤的意思,就是除了她以外,前朝皇室都被趕盡殺絕。
之所以獨留下她一人,是因為桑國皇帝搶完人家的皇位,怕被天下人口誅筆伐,便用她來做文章,放出了諸如“我真的不是謀反,我本來隻是想和元氏皇族聊聊,誰知道他們自己嚇唬自己,全自殺了,我趕到的時候隻救下這位小公主”、“我真的不是謀反,但既然元氏皇族都死絕了,我隻能勉為其難做這個皇帝,我非但會善待小公主,我還要封她為大長公主,她的身份比我的女兒都尊貴,你看我對她好吧”等等不要臉宣言。
隻是做戲終究是做戲,十幾年過去,天下人都漸漸淡忘了元氏皇族,都認了當今皇帝,元綺意這個工具就沒什麽用了,於是便由桑國皇帝做主,嫁到大焉。
元綺意的命運著實坎坷,抵達帝京不到三個月後便病逝在湯泉宮,到死文熙帝都沒想好把她指婚給誰,因為沒有正式嫁入,死後屍體也隻是選了一處地方,埋了了事。
不到半年,是桑國便又嫁了一位公主過來,這次是桑國皇帝的親女兒,許配給了榮王,時過境遷,也就沒什麽人記得那位曾驚豔天下的長公主。
“‘百年難得元綺意’,長公主是天下第一美人,可惜紅顏早逝。”清辭漫不經心地問,“殿下見過長公主,她是不是真的很漂亮?”
她又斟了一杯茶給燕綏,微笑著看他:“嗯?”
她眼眸黑白分明,笑起來時溫柔瀲灩,如雨後的江南水鄉,煙霧散去,現出傾天下的美景,燕綏走神了一下,意識到自己失態後,低頭莞爾:“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
清辭微微一怔,這一句是出自《金剛經》,她真沒想到他會回以這樣一句話,不禁啞然:“殿下還讀佛經?”
燕綏眉目溫雅:“太後誠心禮佛,我自幼長在她膝下,耳濡目染,自然也會幾句佛家謁語。”
清辭笑著點頭。
兩人又就著佛經聊了聊,清辭讀的書多,哪怕是佛經也能信手拈來應上幾句,那份從容和博學是印在她骨子裏的,無論說什麽都不會讓人覺得是顯擺。
燕綏看到日頭當空,才意識到他們已經聊了好一會兒閑事了,忙將話題帶回正途:“如果沒有在安平侯府遇到你,我也是要到右相府找你的。”
清辭露出疑惑:“怎麽了?”
“昨天那個想殺你的人,已經招供了,”燕綏看著她說,“他是從桑國來的。”
“桑國?怎麽會?我從不認識什麽桑國……”清辭腦中浮現一個人的名字,那個人剛剛與桑國建立關係,又與她有著千絲萬縷的仇恨,她抿唇,“是上官瀾歌?”
燕綏頷首:“對。”
清辭靜默半響,然後短促地冷笑一聲。
陰魂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