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76章 燕綏質問

  清辭看了燕綏一眼,他的精神不太好,眼下有些烏青,昨晚怕是一宿沒睡,但看起來好像還不知道太後已經死了的事情。


  也是,現在天才亮,宮人們應該才剛發現屍體,而燕綏一早就到她這裏來,應該是剛好錯開了。


  清辭抿了下唇,回道:“沒事,隻是府裏的人不小心,沒造成什麽大患,我都已經處置好了。”


  “那就好。”燕綏明顯還有別的話要說,但卻隻是看著清辭,原本清亮透徹的眼睛竟透出幾分意思難辨的沉鬱之氣。


  清辭不得不先開口:“殿下還有別的事嗎?”


  燕綏扯扯嘴角:“你呢?沒有什麽要對我說的?”


  清辭一頓:“殿下是指,太後的事?”


  燕綏寬袖下的手一下子攥緊了,清辭瞥見,在心裏喟歎一聲,語氣放緩:“殿下用過早膳了嗎?如果沒有,不如就在我這兒用些?”


  燕綏微微一怔,然後明白了她是想借機多和自己說幾句,就垂下眼睫道:“好。”


  清辭讓夏蘭下去準備,不多時便送上來幾樣清淡的小菜,兩人對麵而坐,清辭用勺子攪了攪糯香撲鼻的白米粥,慢慢開口:“聽說,殿下身邊有個嬤嬤,是從殿下出生就在殿下身邊伺候的?”


  燕綏應:“嗯,她原來是我……我母妃的貼身侍女。”


  清辭抬眸:“她說過比起陛下,殿下其實長得更像錦妃娘娘一點嗎?”


  “說過,但我不曾親眼見過我母妃,也不知道所謂的‘像’,是怎麽樣的像。”燕綏苦笑,他又怎麽可能知道呢,他的母妃在他出生後不久便去世了……被他一直以來最敬重的皇祖母害死的。


  燕綏本就沒什麽胃口吃東西,答應一起用早膳,不過是想聽清辭說說昨天的事,但沒想到才剛開了個頭,他喉嚨間就好似梗住了什麽東西,難以下咽,索性將筷子放下。


  清辭拿出一卷畫軸:“這是秦香給我的,上麵畫的是錦妃娘娘尚且是少女時的模樣,殿下想看看嗎?”


  燕綏倏地抬起頭,第一反應是要看,以前他最想知道的就是他母妃的相貌,可惜她入宮的時間不長,又那麽多年過去,難以尋到幾幅畫像,也很難從旁人口中構想出她清晰的容貌,但話出口之前,他又莫名生出些近鄉情怯的思緒,竟一時不敢應。


  清辭遞給了他。


  燕綏手指僵了良久,才慢慢伸手拿過,盯著畫軸出了會兒神,再慢慢打開。


  畫上的女子一襲紅衣,騎在一匹掛了好幾個鈴鐺的雪白馬駒上,馬駒踏步長街,燕綏仿佛能聽見那鈴鐺清脆的響聲,身後好似有人在喊她,她在馬上回頭,風吹起她的頭紗,露出那眉心一點朱砂的絕代佳人。


  “蘇軾那句‘佳人自鞚玉花驄,翩如驚燕蹋飛龍’,用來形容錦妃娘娘也是可以的。”清辭輕聲道。


  二十三年,第一次見母妃的畫像,燕綏心揪在了一起,情難自禁地將畫像貼近自己胸口,閉上了眼睛。


  燕綏的眉眼像錦妃,尤其是笑起來的樣子,像地平線上初生起朝陽,純粹而溫煦,但現在他眉頭緊鎖,眼底幾分鬱氣,卻是比日薄西山還要淒冷。


  良久,燕綏才睜開眼:“秦香給你的……秦香是你找來的?”


  清辭雖然一直被楚詔叫做混賬女人,在某些時候確實“出口成謊”,但這並不代表她就是個毫無底線,習慣張口胡說的人,有些事情她既然做了,就不怕承認。


  所以沒有猶豫,輕輕點頭:“是我。”


  燕綏慘淡一笑:“我就知道。”


  他也不傻,很多細節結合在一起想,很容易就能猜到與她有關,問,隻是為了擊破自己心裏那點不切實際的幻想而已。


  他沉鬱的眼角染上一抹胭脂紅,清辭看著於心不忍,低聲問:“殿下怨我嗎?”


  燕綏閉上眼睛,搖了搖頭:“我想怨,可我又能怨你什麽?”


  “那些傷天害理的事情,都是皇祖母自己要做的,又不是你逼著她去做,咎由自取罷了……再說昭仁皇後,還有我母妃,慘死在她手裏的時候,你都還沒出生,如今你也隻是做了揭開真相的那雙手而已,燕綏還不至於可笑到因為這些完全與你無關的事情遷怒於你。”


  清辭道:“但以我的本事,有的是辦法在揭開真相的同時,降低這件事的影響程度,可我卻選擇了一個最激烈的辦法,讓所有人都下不來台,絲毫沒有顧慮你的感受,也沒有顧及你我之間的交情,在這件事上,我終究是對你不住。”


  “小孩子才會因為某個人沒把自己放在心上考慮而怨恨對方,我不是小孩子。”燕綏起身,走到門口,呼吸了一口快要入冬的空氣,隻覺肺腑裏冰涼一片。


  他笑得澀然,“我懂每個人心裏都會有相對重要的人和事,你做這件事必定有你自己的原因,你選擇做,是因為這件事很重要,你選擇傷害我,是因為比起這件事來說我不那麽重要……我對你大概也有怨的吧,但我不能強迫你把我放在‘重要’的位置,也不能因為你沒有把我放在‘重要’的位置上而恨你,所以,縣主,你不用跟我道歉。”


  燕綏是君子,是皇室裏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蓮,清辭這麽做確實傷了他的心,但他分得清是非,不講道理地責怪一個人這種事,他做不出來。


  清辭遠望著他,他像一株迎風而立的君子蘭,肉體凡胎裏自有一把君子骨。


  她最想不明白的一件事就是,太後那樣的人,是怎麽養出這麽一個正直純善的人?文熙帝也不配有他這樣的孩子,或許他本質的純善,還要歸功於那位紅顏薄命的錦妃娘娘吧?


  “我這麽做確實有我必須這麽做的原因,但自我入帝京以來,殿下對我多有照拂,這句對不起,我還是應該給你的。”清辭輕聲說。


  燕綏隻是淡淡一笑:“我對你好,是我願意,我從來不要求你回報,沒什麽特別值得提起。”


  清辭看定了他:“話雖如此,但你我,終究不可能再做回朋友,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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