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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麵授機宜定玄機

  勝吉十六年二月十八辰正初刻,隨著汶河北岸響起一陣驚天動地的鼓聲,汶河兩岸頓時緊張了起來。在汶河渡口附近兩裏的河麵上,無數捆紮好的木筏被推到河裏,一塊塊木板將木筏連接起來,一座座簡易的浮橋在汶河上麵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慢地向汶河南岸延伸著。


  汶河南岸的密州軍斥候們騎著快馬在防禦工事至汶河之間兩百步的區域裏沿河巡視著,查看官兵渡河的進度並向指揮帳奔去,偶爾有一兩個斥候不甘寂寞還朝著官兵方向射上一箭,落在離南岸不遠的地方,倒象是警告的意味。


  姚戈騎著馬遠遠眺望著渡江工事,不斷有斥候前來匯報各軍的攻擊進度,濰州鈐轄郗安和率領的七千士兵正在上遊渡江,進展順利,未遇密州軍騷擾;濟南府鈐轄卓修齊率領的七千士兵正在下遊渡江,同樣未看到密州軍出擊的痕跡。


  “半渡而擊嗎?”姚戈輕聲吟道。如果他是對方主將,自然也會選在大軍渡江渡過一半陣形未穩時,發動猛烈的攻擊。但是密州軍的動靜太小了,隻能看到斥候們在來回奔跑,防禦工事後陣旗卻沒有絲毫變化。難道,對方會大意到放任自己站穩陣腳,單純依靠防禦工事與大周禁軍頑抗?


  漸漸地,答案越來越清晰,浮橋很快地鋪滿了汶河,前軍持長盾的禁軍已小心翼翼地上岸結陣,越來越多的官兵踏上了汶河南岸。密州軍陣地中旌旗招展,卻也沒有軍隊調動的痕跡。


  “故弄玄虛!”姚戈不屑道。他自然不會放棄這個戰機,便帶著自己的親兵,牽著馬走上浮橋。待姚戈踏上南岸,中軍的前隊已經在密州軍防禦工事前一百步結陣,不時有密州軍射來箭矢,但極少有箭矢可以逼進中軍前隊。中軍各校尉紛紛呼喊著聚集結陣,禁軍按各校尉的旗號進行集結。


  姚戈揮下手臂,擂鼓有節奏地響起,漸漸得蔓延至近四裏長的攻擊麵,各校尉抽出鋼刀,大喊著一聲,領著麾下的禁軍向密州軍的陣地衝去。


  密州軍陣地中,紅旗揮舞,等官軍行至五十步時,密州軍前沿響起了急促的“放!”“放!”“快放”聲。隻見近一百機弩射出巨大的弩箭穿透跑至最前的禁軍後,威勢不減又將後麵的禁軍射倒在地,禁軍中響起一片慘呼聲,瞬間便有百餘禁軍失去了戰鬥力。姚戈心中一緊,他沒想到密州軍中的機弩有如此大的規模,州縣為了防守城池通常備有幾十架機弩,沒想到,密州軍把所有的機弩全部調到陣地第一線,威脅是大了點,但是打完第一輪以後呢?衝破陣地以後呢?城池如何防禦?

  密州軍瞬間的攻勢讓禁軍略微一滯,但大軍沒有絲毫停留,繼續向陣地衝去,然後從防禦工事的陣地冒出近千長弓兵,沒等禁軍有絲毫反應,長弓兵鬆開弓弦,千支箭矢極速飛過,將近得幾乎看得清眉眼的禁軍射倒大片。與此同時,無數巨大的石塊從天而降,落在了禁軍攻擊陣型的後方,落在了浮橋上,無數禁軍或倒下、或躲避,而浮橋瞬間便有幾座被打散,無數禁軍慘叫著落進了冰冷的汶河。


  又是近一百架機弩發出弩箭,這明顯不可能是前麵那百架機弩,這幾個呼吸間,就是最強壯的禁軍也不能將機弩再次上好弩箭。姚戈頭皮一麻,他沒想到密州軍居然有不下兩百機弩,如果這樣的話,就算是奪取了攻勢,損失也不會小,還未接戰便有近千戰損,這個損失已經相當巨大,隻能期望於禁軍的肉博戰了。


  禁軍們沒有想到會遇到如此劇烈的攻擊,他們也從未經曆過如此慘烈的戰陣,雖然膽色已寒,但大軍前進並不會因個別禁軍的膽怯而停止。禁軍進攻的步伐雖然稍有遲緩,但還是攻上了第一道壕溝前的土壩,他們迎來的是明晃晃的鋼刀和如林般的長槍。


  長槍和鋼刀是密州軍步兵的標配,密州軍以十人為單位進行小隊作戰,四名槍兵負責衝刺、兩名步兵持鋼刀負責拱衛防護,四名弓手負責冷箭偷襲。趙小四在所在小隊中任刀兵,他一手持盾護住要害,一手持刀擋住對麵禁軍的軍刀,對麵禁軍是個黃麵短須的漢子,惡狠狠地瞪著他,猛得又揮了一刀正要劈向他的左肋,這時趙大橋的長槍從趙小四的身後穿了過來,正好戳中黃臉大漢的胸膛,長臉大漢不敢相信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胸膛,眼中神彩飛快消失,吐了一口鮮血,倒地身亡。


  趙小四正在劇烈地喘息,隻聽到趙大橋的驚呼聲,“小心!”,他一愣,隻見另外一個禁軍從土堆上高高躍起衝自己劈了過來,“嗖”、“嗖”兩聲箭矢的穿空聲,一支命中禁軍的麵門一支命中禁軍的大腿,這名禁軍連呼喊都來不及便和身砸在趙小四身上,刺鼻的血腥味讓趙小四聞之欲嘔,他推開禁軍剛剛站起,隻覺眼角飛過一個影子,沒等他反應過來,他就看到天地旋轉,有一具身體那麽熟悉,身軀上麵卻沒了頭顱,一股猛烈的血泉衝天而起。“這麽快?”趙小四隻有這一個念頭,便再沒了意識。


  “四伢子!”趙大橋大喊一聲,悲痛中和旁邊的族侄趙明達將兩杆長搶捅進對麵禁軍的胸膛。禁軍仿佛潮水般洶湧不絕,趙大橋這支十人隊,斬殺了不下二十個禁軍,但最終還是全部倒下了。兩軍相爭勇者勝,大周禁軍本已是勇武之軍,但與密州軍相比還是相形見絀,密州軍以小隊為戰,各自守衛一塊陣地,因是同村同族,往往傷損一人,反激起全隊的狠勁兒,直至最後一人也不知後退。而禁軍在損失三成兵力後已失了鋒芒,這種不要命的打法便是悍如契丹也未曾得見,一些校尉已被斬殺的隊伍更是扭頭往後跑,官兵後軍即將被敗兵衝潰。


  投石車和機弩的攻擊一直沒有停止,汶河之上已經沒有完整的浮橋,近八成的官兵渡過汶河後沒了退路,隻能一路向前攻擊。


  姚戈騎著馬領著親衛隊砍了幾個潰兵,暫時止住攻勢。渡過汶河的一萬兩千官兵中,絕大多數是禁軍精兵,雖然損失了不下三千官兵,但仍然有八千官兵,對麵敵軍陣地也損失了至少一千人,隻要衝破前兩道防線,便大局已定。


  這時從上遊方向突然傳過一陣喧嘩聲,一個斥候騎著快馬穿過軍隊,來到姚戈馬前,下馬跪奏,“稟軍帥!右軍突襲敵軍軍陣不利,郗將軍被斬殺,右軍已潰敗,敵軍騎兵正銜尾追擊而來,請軍帥早作定奪。”


  姚戈和身旁的親兵都沒有料到右軍會敗的這麽快,看斥候通報的時間,在自己剛踏上汶河南岸時,右軍那邊似乎便已分出了勝負。沒想到以武勇著稱的郗安和會如此無能。但是,現在……姚戈大喝一聲,“好大賊膽,居然慌報軍情!”


  在斥候與左右驚異的目光中,姚戈舉起寶劍將斥候斬殺。


  “傳我將令,左軍、右軍已突入敵軍側翼,敵軍損失過半,已不足為慮,全軍出擊!”


  “敵陣已破!全軍出擊!”一聲聲響亮的呼喊聲響徹在密州軍陣地之前,官兵士氣大振,攻擊更猛,眼看第一道防線便會被攻破,隻聽得從密州軍方向傳過來驚呼聲,不斷有弓箭不顧誤傷友軍的危險,飛快朝一個身影射去。那個身影如幻如電,看不清身形,所有的箭矢被隨意一擋便調轉方向射向近在咫尺的禁軍。


  “姚戈!納命來。”一個爽朗的聲音,響徹整個大周中軍。話音剛落,隻見一個頭顱便應聲而起,在千萬士兵的驚駭目光中,落入一個劍眉星目的青年俠客手中,正是小摔碑手李昊穹趁兩軍戰事焦灼,趁官兵不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幾個呼吸間擊殺了主持密州剿匪的京東路招討使姚戈。情勢變化太快,所有的禁軍都不知所措,隻是本能地抵擋著密州軍的反撲。


  正在這時,從汶河上遊方向傳來低沉如雷的馬蹄聲,隻見塵霧彌漫中隱隱出現一支身穿紅色軍衣的騎兵,正是密州軍孫大力部的兩千騎兵。


  官兵的攻勢已因姚戈被斬而陷入停滯,此時西南方向的騎兵來勢洶洶,所有的官兵便失了鬥誌,紛紛向東北方向逃竄。密州騎兵衝入官兵軍陣一邊開始砍殺潰兵,一邊齊聲大喊,“放下武器,投降免死!”


  不及逃跑的官兵紛紛將武器扔到地上,跪伏在地,有些不長眼礙事擋了騎兵前進的官兵少不了挨上一刀。


  官兵左軍的統將卓修齊也已被沒著攔吳啟斬殺,官兵在被射殺近千人後跪地投降。柳三一邊讓手下兩千步兵收攏降兵,一邊命三千弓兵壓著陣腳,等著中軍官兵自投羅網。兩百步寬的戰場成了官兵的絞肉機,三千弓兵以兩百人為一排,密密麻麻地步成一個方陣,一旦進入攻擊範圍,一輪齊射便會死傷無數。


  辛辛苦苦逃到這裏的官兵看到眼前十幾步內已插滿箭矢的空地,頓時知道大勢已去,再也沒有一絲抗爭之意,扔下兵器跪地投降。


  安丘之戰進行得虎頭蛇尾,姚戈組織渡河花了一個時辰,但隻用了半個時辰便失了三個主將,全軍投降。汶河北岸正準備繞到下遊右軍渡河處渡河參戰的廂軍,看到南岸主力已經潰敗,如何還敢耽擱,立即轉身向濰州州治北海縣逃去。濰州知州李榮軒得知京東路招討使姚戈被陣斬,三萬官兵隻逃得兩千廂兵,哪裏還敢死守,強令北海縣令領本州廂兵、衙役看好城門,帶著兩千廂兵逃往青州求援去了。


  潘平一邊下令命孫大車、柳三收攏降兵、打掃戰場,一邊命王老五清點隊伍戰損,將死傷兄弟妥善安置。


  趙大橋所在的小隊,如今隻剩下趙大橋和趙明達,趙大橋被砍斷了一隻胳膊,趙有達被砍斷了右腳腳筋,兩人被醫護隊從死人堆裏拖了出來後,卻也漸漸恢複了清醒,看到同村十個同族,如今隻剩兩人,兩個不禁放聲痛哭。主要由花崗子村教民組成的這支百人隊的隊長趙滿貫也是淚流滿麵,他的百人隊如今隻有四十七人活著,其中還有三十二人身負重傷,其中十人眼看也活不成了,沒有受傷的連他在內也不過二十二人。他們是官兵主攻方向的第一道防線,整個百人隊斬殺了一百七十個官兵,砍傷八十餘人,戰果雖豐,但損失也巨大。雖然身處死地,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但戰爭結束後,他便開始了無窮盡的悔恨與後怕。如果,當初他沒有主動請纓來到第一道防線,甚至如果他們沒有報名參加密州軍,這些花崗子村的同鄉現在一定好好地活著,可是兩個時辰不到,便與同鄉同族的兄弟陰陽兩隔,讓他如何麵見花崗子村的父老鄉親?

  安丘縣衙正堂,鶴發童顏的五行散人牛星華坐在主位,兩天王王、六個天將、潘平、王老五、孫大力、柳三分坐兩邊。


  “此戰我密州軍陣斬朝廷京東路招討使姚戈以下將校十七人,官軍陣亡四千五百餘人,傷一千兩百人,俘獲官兵兩萬一千五百人,其中禁軍一萬六千人。我密州軍陣亡一千二百五十三人,傷八百二十五人。“潘平向牛護法及各位天王、天將進行著匯報,他很清楚,沒有三位天將的千軍奪帥,官兵不可能這麽容易繳械投降,密州軍的損失將會增加數倍,就算最終取勝,估計也再無一戰之力。以一萬五千密州軍,殲滅三萬官軍,俘獲兩萬一千五百人,己方損失兩千餘人,無論如何也是一場大勝,但他卻沒有一點興高采烈的樣子,在座的諸人中,喜形於色的也隻有孫大力一人。


  一個中年儒生模樣的天王說道,“我軍的傷亡還是太大了些。”此人正是十二天王之一的聖手書生吳正誼,一手判官筆,打遍閩西無敵手。


  “卻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兒,”牛星華歎了一口氣道,“這次也多虧聖主籌措了大量的武器、駿馬,讓官軍沒有防備,加上潘天官指揮得當,方才有此大勝。我們幾個江湖中人,就算是殺得了幾個將軍,如果不是敵軍已膽寒,又如何應付得了千萬兵馬的圍攻。”


  幾個天王、天將均點頭稱是。若是幾人、幾十人捉對廝殺,他們自然沒有壓力,大不了使了輕功遠走,可經曆了幾萬人戰場的絞殺,他們心中都湧出一股無力感,這幾萬敵軍就是任你砍,又能砍殺多少?無數弓箭射來,再強的內力也有力竭之時。所謂萬夫不當之勇,也隻是形容而已,隻要軍隊上了千,估計也隻有聖主那樣修為的高人才敢硬撼。


  “潘平,你這就安排人手,將這些俘虜和輕傷的官兵運往耽羅。”


  “屬下遵命。”潘平躬身行禮,而後遲疑了一下道,“敢問牛護法,為何不將這些禁軍收為己用,這京東路已經沒有能阻擋我密州軍的軍隊。”


  “聖主預料此戰過後,朝廷便不會再派兵征剿。朝廷派官員安撫,為了朝廷臉麵,這些俘獲的官兵少不了歸還朝廷,所以還是直接運往耽羅為好。至於攻擊京東路全境,現下雖易如反掌,但卻是和朝廷撕破了麵皮,朝廷定會派邊軍前來與我軍作戰,到時反便宜了西夏和北遼。”


  “屬下明白。”


  “這些俘虜轉運時警慎些,別讓外人知道去處,對外就說遣散回鄉,反正絕大多數俘虜不是密州人士,倒也不怕走露了風聲。”


  “屬下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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