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天才少年的建議
勝吉十六年臘月二十八,耽羅國光明城。
光明城是由耽羅國國師於今年動用了兩萬兩千大周士兵和五萬耽羅民眾,花了六十萬兩銀子、半年時間才建好的新城。
這光明城(注:參見今濟州島西歸浦市)位於耽羅島南側,沿海而建,東西北三個方向各設一城門,城門之外百步各建了兩個城堡,將光明城保衛得嚴嚴實實,固若金湯。光明城南側毗鄰黃海,可停靠上萬料的海船,與屬於光明聖教勢力的密州膠西縣、大周工業及新技術中心的杭州之間的距離均不過一千三百裏,熟練的船工來往兩地之間也不過四五日。
耽羅國星主高旻早已知道國師的來曆和計劃,在共同的利益趨使下,高旻不顧大臣的反對,對光明城的快速崛起和擴張不僅沒有限製,反而提供了種種便利。這光明城修建的如此堅固,倒讓高旻看在眼裏,熱在心裏,在他反複的暗示下,國師答應於次年在耽羅國國都星城(注:參見今濟州島濟州市)之上,規劃修建一座更加堅固的都城,而現在的星城將成為未來都城的內城。
光明城正中心建有一座內城,是光明聖教各護法、天王、天將、天官的宅院所在,內城中間即是光明宮,居住著光明聖教的聖主,也正是耽羅國國師張天端。
光明宮是一個五進的院落,頭一進的院落是光明聖教處理教務的所在,第二進院落是召開教內會議的殿堂,第三進院落是聖主日常辦公居住之所,第四進院落是聖主、聖母歇息之地,第五進是花園亭閣。整個內城居住的都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高手,所以光明宮中並不設親兵護衛,而聖主、聖母武藝之高強,整個耽羅無人出其右,所以更無需擔心刺客、毛賊,隻為了生活方便,召了十幾個耽羅少女充作使喚丫鬟。
反叛四州的知州及部分其它官員同樣被安排在內城居住,有了這些文官,光明城的管理更加有序,也省了張天端許多工夫。
光明宮四進院落的一個暖亭裏,張天端與付蕙娘相對而座,兩人修為高深,不懼寒暑,但耽羅侍女們卻頂不住臘月的夜霜,付蕙娘不忍心見侍女們受凍,便遣退眾侍女,與張天端聊起家事。
“茹兒可有新的消息?”今日是張茹的生日,遠在苗疆的張茹思念父母,做父母的豈會忘了女兒。
“前幾日探子來報,茹兒還在湘西苗疆。”
“在那裏快半年了吧。也不知道她身體如何?可曾感染風寒。”
“苗人仇視漢人,我教探子沒有辦法打進去,隻是知道她與當地一寨子的女寨主情同姐妹,想來以茹兒的武藝和機警應當沒有什麽大礙。”
“方兒那裏呢?”
“方兒這兩年內力更加渾厚,可惜仍然不能進入定境,否則便可以傳授我聖教光明之道了。前些日子,他還托使者送過來一些禮物。”
“方兒知道我們在做什麽嗎?”
“那自然不知,沈家受皇帝重用,雖可被聖教所用,但我聖教知恩報恩,卻不願因此與沈家有瓜葛,使者找方兒的緣由也很清楚,隻是做師父、師娘的考教他的功夫,倒也沒有人起疑心。”
“真不知道以後如何麵對方兒。”付蕙娘歎聲道。
“我相信方兒能做出正確的選擇,我們看人何時看錯過。”
“那倒是,隻是希望不要拖累沈家。”
張天端點了點頭,他心裏明白,這造反之事,隻要沾點邊,哪裏能洗脫幹淨,所以除了教內核心兄弟外,連那些天官也不知道自己的真實來曆,自己在眾人麵前呈現的身份是蜀西南古月山出世的劍客張勝,而那真正的張勝早在他建立光明聖教之前,便被他一劍送到了西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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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城駐紮有東勝軍、南利軍、西開軍、北邊軍四軍共二萬四千人,其中有兩千人是光明聖教起事以來的骨幹,人人習得武藝,對聖教忠心不二。每軍編排有十部,以天幹為序;每部編排為十二隊,以地支為序;每隊編排四個小隊,以四季為序。每小隊十二人,設小隊長、小隊副各一人。所有的軍將、部校、隊尉和小隊長均由光明聖教教眾擔任,其中東勝軍、南利軍、西開軍、北邊軍四軍的軍將分別由李昊穹、史景龍、武源、吳啟四名天將擔任。而原先俘虜過來的禁軍與廂軍的將校們無論出身和年齡,一律充做小隊副或直接當大頭兵。
此軍製與大周王安石變法中的減兵法、將兵法暗合,是由宋初等歸降而來的知州們結合王安石變法中的內容與光明聖教的教眾實際情況定下的章程,因俘虜畏死,隻求溫飽,推行起來倒是十分輕鬆,連平時那些高高在上的牙將也俯首聽命,何況一般的禁軍、廂軍。
經曆了大半年的建設、訓練、思想改造,明教新兵們逐漸熟悉了自己的位置和身份,對於造反這條出路已不再抗拒和抵製,對於當新軍所得到的福利也樂得享受,這時,擺脫生死抉擇的原禁軍、廂軍牙將校尉們便不再甘於位居人後,充當隊副或普通的新兵。他們不敢明著串連對抗,紛紛引用光明聖教的教規章程向各軍部申辨,辨稱自己的武藝應當受到平等的對待,可以為聖教立下更大的功業等等。
對於原先禁軍、廂軍牙將校尉積極參與光明聖教大業的行為,早在光明聖教的預料之內,並有專門與此情況相對應的查驗與審核部門軍情部。宋初因其在密州叛亂時的表現,被聖主特別提拔為軍情部的尚書。
軍情部的衙門就在光明城內城臨近光明宮的一處院落,內有尚書一人,郎中兩人,主事四人,部員十六人,主管著光明聖教在大周四州勢力、在耽羅國勢力,以及太周各州縣、周邊各藩國的情報收集整理工作。下麵有各種線人數以萬計,每年經手的費用高達四十萬貫,在光明聖教內部也屬於實權部門。
臘月二十九,光明城內城裏的其它衙門早已放假,軍情部卻全員在崗,大周各州縣、大周周邊各國的各種消息源源不斷地匯集而來,經過三次篩查,才會將重要的消息整理眷寫清楚上呈至聖主。而所有消息,無論輕重緩急、真偽存疑都需要建檔備查。軍情部的工作事關光明聖教核心機密,所用之人全是於聖教有功之人,趙大橋、趙明達這兩位密州之戰的幸存者,因粗通文墨,識得幾個大字,來到耽羅後,便被分派到軍情部擔任最初級的部員。
趙大橋、趙明達和另外六個部員在一個房間裏麵辦公,房間裏的炭火上麵溫著一壺老酒,兩個部員圍著炭爐邊取暖邊議論近幾日光明城內的新鮮事兒。而另外幾個部員則在抄錄著尺許厚的書信。趙大橋和趙明達的工作比較簡單,將各地來的信件拆封驗看,按類別分別放入不同的竹筐,然後由其它部員進行第二次、第三次篩查,隻有三次篩查都通過的書信才需要眷錄成冊提供給主事,而主事大人自然會將概略形成折子提供給尚書大人宋初,最後直達聖主麵前。
“六叔,您看這封信,負責密州調查工作的潘大人來信了。”趙明達舉著一封信,正是由潘平負責核實的密州籍禁軍、廂軍牙將校尉的信息。“這些官軍,還沒有當兩天兵,就想當官了,真以為咱們聖教和官軍一樣,當了官就能享福了?!”
“明達,也不能這麽說,那些當軍官的,也不全是貪生怕死之輩,多數和我等一樣是窮苦出身,當兵打仗也隻為吃口飯。”趙大橋一邊看著手中別州的調查回信,一邊用木製的假手翻開另一封信說道。
“密州籍這三十二個軍官裏麵,倒是隻有三個是鄉紳富戶家子弟,其中還有一個其堂兄在京城做官,看來這個人是沒有希望被提拔了。”趙明達一邊快速瀏覽,一邊隨口說道。
“那也要看這人的自述,如果自述與調查結果能對上,咱們聖教也不會嫌棄在大周有根基的官兵。”
“咦,還有一個籍貫在諸城縣秦家莊的軍官。”
秦家莊是這次發起密州之戰的根源,來自密州的趙氏叔侄自然對王老五、牛貴、孫大力三位英雄奇襲秦家莊的始末了如指掌,王老五、牛貴、孫大力三位雖然是聖教中人,但是在這次將四州交予官府的行動中,被光明聖教指定為納入官軍編製的密州軍將官,統率著兩萬人的軍隊,雖然明麵上聽從京東東路製置使的命令,但是連製置使大人也知道,他們是敵非友,製置使大人的任務就是從濰州、沂州集結重兵,對密州軍進行防衛。而密州軍存在的價值與德州軍相同,就是為今後與北遼的開戰做準備。
“是秦源、秦淮的子侄?”
“不是!秦淮的子侄全死光了,秦源隻有一個寶貝兒子,聽說是京城的一個紈絝子弟。這個秦勝是秦家莊一個莊戶的子弟。”
“這秦勝家裏人還在吧?”
“都還在,這不還附著一封家信,讓秦勝在教中好生效力,我聖教對秦家莊莊民甚好,許多秦源、秦淮的田地都分給了莊民,他們家也分了二十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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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城東勝軍戊寅隊秋小隊駐紮在光明城東城的一座兵營中。小隊副秦勝已經有半個多月沒能睡好覺了,自從他向東勝軍將軍小摔碑手李昊穹提出甘願擔任他的親兵,以便建功立業起,便再也沒法睡個囫圇覺。秦勝明明知道他的秘密,這個世界上隻有他一個人知道,但麵對無所不能的光明聖教,他還是擔心有一天會被東勝軍的執法隊抓起來,明正典刑。如果秦勝甘心當一個明教新兵或一個隊副,自然不會引起光明聖教的注意,也能安穩地過一輩子,但自從他當兵開始,便勤練武藝,奮勇殺敵,所為何事?不正是為了出人頭地,取回本屬於自己的一切嗎?而今天,窩在這個小島上算什麽?要想離開這裏,必須立功,必須取得光明聖教的信任。哪怕會冒一些暴露一切的危險。
秦勝,是密州諸城縣秦家莊莊戶秦二保的長子,其母早喪。勝吉十一年,秦勝隨父親去東京秦大老爺家辦事,跟隨著秦家公子秦求辦了不少荒唐事兒,他滿心看不起秦求的作為,但他又特別享受京城百姓害怕秦求和自己這些爪牙時流露出來的恐懼,那種恐懼他也曾深深地體驗過,在秦二保還是自耕農的時候,幾個衙役就能輕易砸爛秦二保家的柴門,然後將秦二保鎖拿進縣衙裏的監牢,那時年幼的秦勝哪裏有一絲反抗之心,他擁有的是深入骨髓的恐懼,還好沒有幾天,秦家莊大善人秦淮便出麵將秦二保保了出來,並購買了秦二保的土地。從此,秦二保一家便成為秦二老爺的莊戶,雖然收入比以前少了許多,但是再也不用擔心官府的欺壓。而當秦勝看到連京城錦衣華服的秀才舉人們,麵對秦求時也隻有畏懼和膽怯,他心中對權力的渴望便無比濃厚。
然後,他在與秦府下人的閑聊中,得知了一件關於自己的秘密。秦家莊莊主秦淮在年輕時曾經侵犯過一個丫鬟,而後將這個丫鬟趕出秦家。這個丫鬟的家裏人也沒辦法多養活一張嘴,便把她嫁給了秦家莊一農戶。下人們的閑言中沒有更多的信息,隻是當做秦家的軼事來談論,但是這個丫鬟的名字卻象驚天炸雷響徹他的腦海,喜兒。沒有人知道秦勝早喪的母親小名正是喜兒。秦勝想到了自己的生辰,以及和兩個弟弟並不相似的長相,然後又聯想到一張熟悉而令人厭惡的臉,秦淮。
秦勝恨秦淮,恨秦家,但作為秦家的莊戶,他隻能默默承受這來自於上一代的屈辱。勝吉十二年,他一回到秦家莊,便托關係參加了禁軍,遠遠得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他沒有想過去和秦淮認親,不管秦淮認不認,他這輩子不會認秦淮做父,他也滿心看不起秦二保和他的兩個“弟弟”,在他看來,秦二保一家子這輩子也隻能當個佃戶。
三年間,秦勝奮勇殺敵,終於成長為一名低級的軍官,手裏幾百個弟兄也將軍長、將軍短叫個不停。這種虛榮在秦家莊被亂軍蕩平,秦家產業被一網打盡後蕩然無存。秦家莊本來是屬於我的,可是現在卻被幾個泥腿子瓜分。
隨後在密州之戰,當秦勝以右軍第二梯隊衝過浮橋時,他看到前軍已經被密州軍的騎兵衝潰,他騎著馬高高在上,卻成為了密州軍進攻的靶子,終於在右軍主將郗安和被陣斬後,他主動跳下馬,帶著手下的兄弟跪地投降。榮華富貴是他的追求,但沒有命,一切都是空的,這點時務,秦勝還能識得。秦勝現在有了新的目標,那就是在光明聖教軍中混出個名堂,活著離開耽羅,然後投奔京城秦大老爺,不,應該是秦大伯,自己作為秦淮唯一幸存的骨肉,理應取回屬於秦家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