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陳年往事
“方兒,你知道你這一句話能讓沈家滿門抄斬嗎?”沈括冷冷地看著眼前若無其事的沈方。
“沒有人能殺得了沈家的人,再多的人也不行!”沈方自信地笑道。
沈括抓起書案上的硯台朝沈方的腦袋扔去,沈方隻一探手便輕鬆地抓到手上。
“爹爹,你這種所謂的忠誠,正是漢家億萬百姓被異族屠戮的原因。”沈方沒有一絲畏懼,手中輕微運力,手中端硯便化做碎塊落在了地上。
“你這逆子,以為憑武藝便可無法無天嗎?我便第一個不同意,為大周鏟除你這個逆賊!”沈括氣急敗壞地說道。
“爹爹,我一直以為,你靈活機變,能夠理解形勢,才和你說些知心話,若是我藏而不說,見到官家時,一掌拍死他,你又能奈我何?”
“何必如此?”沈括見沈方話說得坦誠,便想盡心勸解。
“於公,若想破解異族入侵的死局,必須進行從上到下徹底的變革和動員,一個王安石變法都這麽磕磕絆絆,等那些老爺們想通,回心轉意之時,漢人腦袋早就掉光了;同時還需要調動全國的資源,可是大周礦產歸官家所有,爹爹覺得官家會讓我們調用全國的資源?我有無數的新式武器和產業,哪一個拿出來,都會讓權臣勳貴們爭得頭破血流,爹爹以為能平衡各方關係之時達到創新的目的?而官家會放任沈家憑新式武器和產業做大?”
“於私,官家三番兩次抄家,官家寵信的國師居然敢打我的女人主意,甚至一掌將我擊斃,還有人貪圖什麽琉璃配方,真他媽以為我沈方好欺負啊!”
沈方越說越氣,居然當著沈括的麵說起了髒話,沈括不僅沒有責備的意思,反而一下想起那個覬覦琉璃配方的人,吳大用。慧通在普陀山說的每一句話經過慈航師太等人轉述,沈括已牢記在心,能在如此短的時間產生對琉璃配方的覬覦之心,隻可能是兩浙路的官員,而兩浙路的官員中,也隻有吳大用有這個可能和動機。因為,隻有內監使自持代表官家,行事便少了顧忌。當初沈方假死,沈括明知吳大用有嫌疑,但已於事無補,糾結於此,隻會攀扯上官家,便沒有調查追究。如今,沈方既然提起此事,那麽吳大用便不可不防。
“當今官家銳意進取,待民寬厚,實乃良君,必不同於逆宋匪酋。”
“爹爹,正所謂,君權天授,古往今來,你可聽說過有人自數千後轉生?既然我身負兩世記憶,又知道華夏人民既將麵臨的命運,自然應拯救黎民於水火,解救百姓於倒懸。天予不受反受其咎的道理,爹爹自然比孩兒清楚。”
“你何苦要生在我沈家?”沈括絕望地悲歎。
“爹爹,在我轉生之前,你已經改變了曆史!”
沈括愕然注視沈方,不明所已。
“曆史上,你是守製結束歸京後,麵見王安石,才能到王安石與皇帝的信任,任檢正中書刑房公事,五年後因功逐漸當上了三司使,後來被當時的宰相吳充所忌憚,被罷去官職,改知宣州、又過了四年,改知延州,兼任鄜延路經略安撫使,抵禦西夏。兩年後與副使種諤奉詔條陳製夏方略,提出進取橫山以築城、以地理優勢直接威脅西夏的戰略主張,朝廷派給事中徐禧前往鄜延路節製軍事,共同申議。三名帥臣各持己見,最終按徐禧所議,築永樂城,一個月後,永樂城之戰大敗,損兵一萬兩千有餘,此後便逐漸退出政壇。”沈方前一世博識強記,對於中國曆史上最偉大的科學家自然多加關注,所以隨口便將沈括的簡曆念了出來。
“而這一世呢?熙河開邊比原來提前了幾年,爹爹你提前數年成為三司使,更發生四州之亂,耽羅、朝鮮歸順華夏這樣的大事件。至於水力車機、各種機械的普及,棉花的大範圍播種,甚至連玻璃也製了出來,這些在曆史上根本沒有發生過。”
沈括聽到沈方平淡的敘述,一個個熟悉的人物、事件出現在眼前,甚至連那並未發生的永樂城之戰也將其慘烈呈現在眼前,令其目眩神迷。就連最後沈方提到科技革新時,他都忘記了提醒沈方,這一世科技的爆發乃是由於沈方在工藝方麵的天賦直接刺激了王匠首等人的創造力,並一發不可收拾,創造了龐大的,令官家都豔羨不已的工業巨富。
“而我轉生到沈家,也是命中注定之事。我在另一世也叫沈方,而且長相也與這一世相同,這讓我很認同這一世的身份。而爹爹你在之前,有意無意所做的一切,仿佛是為我實現理想報負做足了鋪墊。特別是那四十餘處礦山的購置,為今後昌國的工業發展提供了足夠的方便。”
沈括心中慨歎,礦山收購也是你的主意。
“無論如何,也不能傷了官家的性命。”沈括想起柴猛對他的知遇之恩,無論如何他也不能允許自己的兒子做出忘恩負義之舉。
“保下性命還不容易。”沈方看了沈括一眼,悠悠歎道,“其實對於官家而言,權勢和地位比命重要多了。”
“你準備如何行動?難道你師父早和你串通好了?”沈括想到了張天端的造反和剛才張天端、張茹看向他的同情眼神?
沈方心中豪氣萬千,他自信地說道,“我沈家成事,豈能仰仗他人,我要靠自己的力量,當然,爹爹你也得出把力,為沈家打下一片江山。”說到後麵,沈方居然笑了起來。
沈括搖了搖頭,“謀逆乃是死罪,我既然沒有能力去阻止你,那就隻能抽身事外,自求多福,絕不可能還要幫你。”
“爹爹,你隻需接下與西夏交戰的差使即可。其它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沈括心中天人交戰,一方麵是理智上的拒絕,另一方麵則是一直以來平西夏、定北遼的執念。但隻要他為沈方保守謀反這個秘密,那麽事實上便已經背叛了朝廷、官家。而沈方一旦謀反,無論成功與否,自己便已背了反臣的罵名。
沈方看著沈括的窘樣,點了點頭。作為轉生之人,他當然可以不向任何人提起雄心報負,待時機成熟之後再做計較。但轉生之後,自己麵臨的條件太好了,隻要他願意,一個月之內便可以稱帝。自己已進入換元境界,已是這個世上有數的高手,根本不懼千軍萬馬,更不會擔心暗殺;沈家富可敵國,而且居然官家發了善心,賞了昌國縣讓沈家隨意折騰,這不是明擺著讓他建立大周的工業中心和商業中心?而自己的師父、準丈人居然不聲不響控製了耽羅和半個高麗,讓他進可攻、退可守。這種造反有極大可能成功,既使失敗也有充足的退路,讓他不得不提前和最親近的人認真地商議造反之事。張天端父女本就是造反起家,自然不會將自己當做另類,而沈括縱使有此時士大夫根深蒂固的忠君之心,但就衝他平西攻遼、力挺變法,就知道他也不是默守成規之人。
“爹爹,有一點你可以放心,在西夏被滅國之前,我不會再和任何人提造反之事。現在知道我心意的也就隻有你和師父、茹兒三人。”沈方見好就收,“對本朝曆史,特別是後周世宗柴榮如何打下這大周的江山,我並不知情,爹爹請為我講解。”
“世宗的名諱以後不能再提,否則為父便一個字也無法和你交流。”
“知道了!”沈方無奈的點點頭。
“世宗乃後周開國皇帝郭威義子,顯德元年,世宗即位之前,任開封府尹,逆賊趙匡胤為開封府馬直軍使,世宗即位之後,便擢升趙匡胤執掌禁軍,對其恩榮不可謂不重矣。”
“世宗即位後,有掃滅諸國、澄清天下之誌,大臣王樸在《平邊策》中提出了“先易後難”的主張,即:先攻下江南(南唐)、嶺南(南漢),再取巴蜀(後蜀),其後是遼國的燕雲之地,最後是河東(北漢)。世宗采納王樸之言,並以此製定統一大計。”
“顯德元年,北漢、遼國聯兵南侵,世宗禦駕親征,於澤州高平大破北漢,穩定了朝局;顯德二年,派兵西征後蜀,接連收複前朝丟失的秦、階、成、鳳四州之地;顯德二年起,世宗三度親征南唐,將長江以北的淮南之地盡皆奪取,並迫使南唐臣服;顯德六年,親率馬步軍數萬從滄州北上,僅用了四十二天就收複燕南之地,奪取了契丹人占領的三關:瓦橋關、益津關、淤口關以及寧州、瀛州和莫州三州之地。”
“遼人畏懼世宗兵勢,便有漢臣向遼主獻上反間之計,攻打幽州之前,世宗縱馬躍上一處高坡,望著自己挺進的軍隊,隨口問了一句,此地何名?手下一名親兵回答,故老相傳,謂之病龍台!世宗心中不快,回到營地後,批閱各地文書時,發現文書之中混雜著一個皮囊,皮囊之中有一塊三尺長的木頭,上麵寫著五個大字:點檢作天子。當時的都點檢是張永德,張永德長跪於帳前,以示清白。世宗下令嚴查,結果次日便臥床不起,正在軍心混亂之際,有一道士持仙藥造訪軍營,正是時任天師道天師的張嘯天,也就是你師父的曾祖父。”
“張天師獻上了仙藥有奇效,世宗吐了兩碗黑血,才漸漸好轉,世宗病體初愈後便嚴查下毒作亂之人,最終所有的疑點全部集中在隨行的水陸都部署趙匡胤之上,趙匡胤見造偽及下毒之事敗露,便請供養的江湖異人行刺於世宗,被張天師全部擒獲。江湖人士的行刺未獲成功,趙匡胤便舉反謀反,被張永德等將擒獲,連同趙匡胤的黨羽同謀全部斬殺。回到京城後,誅滅了趙氏九族。”
“顯德九年,世宗再次北伐,此次準備充分,眾將奮命,終於用了兩年時間收複了燕雲十六州,並奪取了遼國景、平、濼、營等四州,將後周的防線拓展至長城一線。遼國見後周勢大,便割地進貢求和。“
“顯德十年,世宗得勝歸來,祭告天地,改後周國號為大周,並延用顯德年號。”
“顯德十二年,世宗興兵襲占荊湖;顯德十三年,世宗攻滅後蜀;而後南唐、吳越再次上表臣服;顯德十五年,世宗親率兵馬平定南漢。南漢滅亡後,南唐、吳越積極備戰,世宗於顯德十八年,先後滅掉了南唐和吳越。”
“此時僅餘位處河東之地的北漢未被征服,北漢戰事頻繁,兵役繁重,此時已是強弩之末,北漢末帝劉繼元上表臣服,世宗不允,直接發兵剿滅,如此才形成了我大周二十六十七州的廣袤疆域。”
沈括講世宗時期的陳年往事略述一番,沈方這才明白這個平行時空是在何處出現的分叉。
“如果當時沒有張天師的出現,大周將會如何?”沈方若有所思地問道。
“世宗所中的慢性毒藥,隨軍的太醫無一能解,隻怕命不久矣。世宗若病將不起,在無力追查謀亂之人的情況下,倒是隻能先將張永德罷免,張永德和趙匡胤乃世宗手下兩員猛將,張永德的都點檢之位便會落入趙匡胤之手,這也正是趙匡胤栽贓張永德的原因。趙匡胤若成為殿前都指揮使司馬步都點檢,以其虎狼之心,又兼領皇宮宿衛,隻怕果然會如方兒所說,謀逆成功而取代後周。”沈括想到這樣的結果,也有些後怕。
“不過,也正是由於張天師的出現,我大周才有了今天。”沈括慶幸道,“世宗病好之後,將病龍山改名為二龍山,並準備敕封張天師為國師,但是張天師不辭而別,杳無音訊。當今官家也正是因為天師道老天師對大周江山社稷的功勞,才赦免了你師父的謀反之罪。”
“看來,這張天師一脈從張嘯天起便有利於我沈家!”沈方感歎道。
“胡說八道!”沈括現在見不得沈方得意忘形的樣子。“你這謀逆的心思,老老實實地收起來,再認真讀書,考中進士,再談別的。”
“爹爹,我也不瞞你,憑我腦袋裏麵存著兩千年的古文詩詞,什麽樣的科舉能難得了我?”
沈括驚疑不定地說道,“難道你連石相、子瞻以後將要書寫的古文和詩詞也知道?”
“蘇軾乃曆史上寫詞最牛的人之一,他的詞,我豈能不知?比如這一首《水調歌頭》是另一個時空的蘇子瞻於六年後在密州所作,當然如果他沒有和蘇子由兩地為官,這首流傳千古的詞有沒有還另說。”
沈方緩緩的吟道,“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沈括聽到沈方吟出“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的詩句,忍不住熱淚盈眶。這首詞寫的太美,讓他直接聯想到故去的柳氏和母親。而沈方這種帶著未來近兩千年記憶的人,能帶給這個時代的變化,恐怕遠遠不隻是幾首詩詞能所涵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