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欽差使者
勝吉十九年十月初二,兩浙路宣慰使章衡、宣慰副使尤啟甲、秦林等人的儀仗於上午十一點抵達了杭州大通碼頭,兩浙路內監使吳大用、兩浙路安撫使張蒭、兩浙路製置使史世倬等兩浙路大小官員在此等候多時,沈披、沈括以及內侍省負責二浦、轉塘產業的主管太監譚林也站在人群中前列。
章衡、尤啟甲乃是京中熟人,眾人都比較熟悉,見麵之後便多有寒暄,三位欽差中最年輕的秦林乃是皇帝欽點的殿前都指揮使司都虞侯,官職雖然顯赫,但眾人並不相識,隻知道是秦樞密使的子侄,幾聲久仰過後便晾在了一邊,讓秦林格外尷尬。
為了宴請章衡一行,張蒭包下福聚樓。此時在福聚樓三樓最大的包廂之內,沈括、張蒭等人陪同章衡、尤啟甲、秦林等三人。沈波、沈括仍在守製期間,不飲酒、不食肉,隻以一杯清茶禮敬欽差。按守製之禮,守製期間不入公門,不處公事,但章衡一行專為沈家之事而來,身為沈家當家之人,卻不能對欽差怠慢,否則便是大不敬。隻消應付了當前的場麵,便可以委派沈府的大管家沈四陪章衡一行前往昌國。沈括的產業全在昌國,官家感興趣的玻璃、水泥、火槍之物也在昌國生產,至於沈括,自然可以回沈氏墓園繼續守製,隻消待欽差返程之時再行送別即可。
“章某此行所為何事,沈學士自然已經知曉,還請存中賢弟給予方便。”章衡比沈括大六歲,比章惇大十歲。章衡年齡雖長,卻是章惇的族侄,章惇才高氣傲,與章衡這位壯元公並不和睦,但章衡卻很承推舉章氏族人擔任參知政事的沈括之人情。加上自己推舉的同鄉王孝錫在昌國任知縣,沈括、沈方的為人,昌國的發展狀況,沈氏父子對昌國百姓的照拂他早就了如指掌。如今奉天命來昌國,卻是為了沈家所掌握的各種絕密配方,官家明令不可強取豪奪,全憑沈家父子自覺,但如果沈括不鬆口,那他也隻好多加暗示。
“子平兄多慮了,沈家世受皇恩,所為之事,無不為社稷福祉,百姓安康,水泥、火槍之法本就是為朝廷所製,隻要宣慰使查驗通過,沈某便雙手奉上。至於玻璃等物,隻是奇技淫巧之物,若朝挺覺得合用,一並拿去便是。”沈方早就通過其它渠道得知章衡此行的目的,便痛快地答應。
章衡聞言大喜,心中一塊石頭這才放下。三位欽差心中既已無事,便開懷暢飲,就連那秦林言語也多了起來,沈括心不在焉中,隻聽得大概,秦源的這名子侄似是行伍出身,立過不少大功,才被官家簡拔為殿前都指揮使司都虞侯。沈括卻沒有想到,秦林所立最大一件功勞便是將沈括與張天端的關係帶到大周,從而導致了後來的沈括抄家,出使耽羅,收服二藩等結果。
酒足飯飽後,章衡執意要乘船前往明州,晚上就在明州歇夜,以便次日直接前往昌國。沈括、張蒭等人便將章衡一行送至大通碼頭,目送船隊遠去。隨同章衡前往昌國的人群中又增加了一些內侍省及工部從二浦官坊、轉塘官坊抽調的近百名能工巧匠,沈府的大管家沈四奉沈括之命陪同章衡同船前往昌國進行配方交接。
勝吉十九年十月初三,昌國碼頭人頭攢動。昌國知縣王孝錫奉旨進京,昌國主薄易延君、翁山巡檢司黃俊義等人便領著昌國縣十幾名官吏跟在沈方、王壽光等人身後等待欽差使者到來。
“嶽父大人,尤啟甲此人你可熟悉。”沈方閑來無事,便向曾經在工事擔任過員外郎的王壽光打聽欽差使者的情況。章衡乃太常寺卿,勝吉六年狀元,沈方早就聽說過他的大名;秦林此人乃是樞密使秦源的一名子侄,安排進宮擔任官家的護衛將領;隻是尤啟甲此人所知甚少。
“尤主事多年之前便是工部主事,此人精於技藝,不擅奉迎,雖然官聲不佳,但論工巧,在工部無人出其右。”
“可以為我沈家所用嗎?”
“尤主事雖然在工部是頂尖的人才,但還是達不到大工目前的水平。”
沈方哈哈大笑起來,他後麵不遠處的昌國縣官吏卻不知沈方因何而笑,茫然互視,這些官吏雖然既沒有在沈氏集團打工參股,又不能盤剝百姓,但是托沈氏集團飛速發展之福,每個人評價優等暫且不說,就是王孝錫發下來的外快也比俸祿多幾倍,在這昌國縣之中,倒也算是中上之人。
沈方對於昌國技術學院這些他一手培養起來的大工,也是極為自信,他們中間每一個人的技藝水平,都已超越了轉塘時期的王壽光等人。“老黑叔,這些大工藏好了沒?”
“昨日便全部護送至浪崗了,就當讓他們旅遊幾天。”
“恩,不錯!普陀山、桃花島這樣的地方,這些欽差難免會心血來潮,登島一觀,浪崗那匪窩子,卻是個安全的所在。”
“嶽父大人,衢山火槍的產量控製的怎麽樣。”
“每天生產三十支,庫存也控製在兩千支火槍,多餘的步槍、火槍、紙包彈、火藥被金樾他們搬到了海船上麵。金樾新婚不久,正想帶著金夫人出海轉轉,順便收拾一下台州、溫州的海盜,現在正駛往台州。”
“台州可是武大當家的地盤。”
“武誌二十把火槍能成多大氣候,能守住他那十幾座島嶼就不錯了。台溫兩地的海盜,雖然這一兩個月明顯消停了一些,不敢惹我們的船隊,但是其它商隊就遭殃了。如果掠奪錢財倒也罷了,居然敢害人性命,武誌既然管不了,那麽我們便不能不管。”
“收拾一下就行了,別把賊窩都端了,讓台州、溫州的官兵發現端倪。”
“金樾知道輕重。”
遠處昌國縣城內傳來十聲鍾響,已是上午十點整。王壽光順手抬起手腕,看了看手中的腕表,與縣國縣城的標準時間進行核對,這已成為他的習慣動作。雖然每日隻要上好發條,便分秒不差,但他手上所戴之物畢竟是整個大圖的稀缺之物,整個昌國也不過幾十塊存貨,目前隻有寥寥數人有資格佩戴。
“怎麽還沒來?!”
王壽光話音剛落,隻聽沈方低聲道,“來了。”
遠處還是霧蒙蒙一片,但隻過了幾息,幾個帆影便從海平麵升了起來。
“方兒,你真是好眼力。”王壽光奇道。
“看了七八年的夜空星辰,是比尋常人眼尖一些。”沈方解釋道。
又過了大約半個小時,幾艘一千料的官船終離昌國碼頭越來越近,官船的旗杆上麵掛著兩麵刀旗,皆是紅底金字,分外耀眼。一麵刀旗上麵繡著四個大字“奉旨宣慰”,另一麵刀旗上繡著六個大字“兩浙宣慰使章”。
不等欽差使臣的官船靠岸,在昌國碼頭等候的鼓吹手便在沈氏集團主事的指揮下,吹奏起歡快的迎賓樂曲。整個碼頭人聲鼎沸,讓官船之上的章衡頗為意外。
“薛大人,這昌國縣似乎繁華更勝明州。”章衡奇道。
明州知州薛原端拱手回稟道,“欽差大人明見,這昌國縣上銜天恩,下有沈家經營,昌國城內、城外有五萬百姓,若論繁華比明州尤盛。”
“章某記得王知縣到昌國之時,昌國縣剛奉旨興建,如今一年不到,便有如此景象,實在令人難以置信。”章衡從王孝錫給他的來信中,已經知道昌國今非昔比,但是無論如何,他也想象不到昌國竟然富庶如斯。
“若不論人口,單論富庶,這昌國已居大周諸縣之冠,此乃格物之利。”薛原端的解釋讓章衡對此行的意義又重視了幾分,若取來沈家的技術,隻怕大周興盛有期。
兩浙路宣慰使章衡、宣慰副使尤啟甲、秦林等人等岸後,鼓吹手的聲音戛然而止。就連圍觀的百姓也沒有一個人說話,便是這等訓練有素,在其它州縣何曾得見,章衡正在胡思亂想間,隻見迎麵過來一群人,為首的正是傳說中死而複生的錢塘二傑之一,沈家二公子沈方,隻見他身材頎長,麵貌俊郎,雖然剛到十五歲,但卻一股久居人上的豪邁氣勢。
章衡暗暗稱奇,一邊接受沈方等人的跪拜之禮,一邊仔細打量沈方及他後邊這些沈氏產業的股東。
“草民沈方跪見天使,恭請皇帝陛下聖安。”
“聖躬安!”章衡端正身體,朗聲回道。
見禮完畢後,章衡親自將沈方扶起,“二公子,久仰大名,如今相見,果然名不虛傳。”
“章伯父折煞小侄了,小侄月前自取表字為子矩,章學士亦可直呼小侄名姓。”
“子矩?此表字甚好,沒有規矩不成方圓,賢侄有如此見地,足見家學淵源,他日必可金殿折桂。”
“章伯父謬讚,勝吉六年,章伯父在群賢薈萃的丁酉科拔得頭籌,傳為士林佳話,小侄雖然孤陋寡聞,但也有所聽聞,章伯父乃是我輩讀書人的楷模和榜樣。”
丁酉科狀元乃是章衡一生的榮光,章衡見沈方如此識趣,最後一絲擔憂也消失殆盡。
隨後章衡將尤啟甲、秦林兩名副使引見給沈方。雖然眾人皆知樞密使秦源與沈括有隙,但沈方還是對秦林表現地頗為客氣,倒讓秦林有些受寵若驚。
至於昌國主薄易延君、翁山巡檢司黃俊義等昌國縣官吏,見過三位欽差及明州知州薛原端後,章衡依旨,當眾對這些昌國官員進行了慰問嘉獎。易延君、黃俊義等人受寵若驚,趕緊跪地叩謝天恩。
“貴縣王知縣奉旨進京麵聖,回昌國後自然還有恩賞,爾等眾官吏應精忠王事,恪盡職守,萬勿有任何差錯!”
“遵天使上命,請尊使放心!”
章衡擺了擺手,易延君、黃俊義等人趕緊從地上爬了起來,閃在旁邊,他們知道自己的地位和分寸,這個場合露個麵,混個臉熟即可。
沈方見章衡訓話完畢,便問道,“章伯父,昌國有新式馬車和四輪車,不知要乘坐何種乘具?”
“賢侄,章某奉旨前來,有巡視查閱之差使,這四輪車也是巡查之項,不如就乘四輪車。”
沈方拍了拍手,十餘輛裝飾一新的四輪車便各由沈氏集團兩名親衛隊員駕駛,停到了眾人麵前。沈方打開車門,與王壽光一起,陪同章衡、尤啟甲、秦林三位同乘一車。這四輪車經過改裝,車廂之中兩排相對而坐,乘坐六人也頗為寬鬆。兩排座騎之間有一小茶幾,上麵早已準備好各式新鮮果味,象菠蘿、香蕉、芒果、荔枝等大周難得一見的果味,在這昌國卻是尋常之物;車廂四周全部鑲嵌有大塊的玻璃,坐在車內便可以清楚地看到周圍的景象。
章衡、尤啟甲兩人坐在後排真皮包裹的坐位之上,好奇地四處張望。
“賢侄,這四輪車頗為奢華,售價必然不菲吧?!”
“章伯父,此乃加寬、加長的迎賓車,整個大周目前也隻做了這麽一輛。這車乘坐舒適,但有一樣不好,需在水泥道路之上,方可體現其速度,若是尋常石板路或土路,顛簸勞頓不說,負責騎乘的工人也頗為費力。一般的四輪車比這輛車小一些,重量也輕,適合在其它道路行駛,售價三十貫。”
“三十貫?比一般的馬車還要貴五成,雖然不需要馬匹,但是一般的百姓還是買不起啊。”章衡歎道。
“章伯父明見,對於一般的家庭,自行車和三輪車就足夠了,分別賣十貫和十五貫。以我沈氏產業坊工的月錢,隻需兩、三個月便可以買一輛代步。隻不過產輛有限,絕大多數銷往了東京、杭州、蘇州等地,沈氏坊工的訂單已排到了半年之後。”
自行車、三輪車隻在昌國銷售了一小部分,即使如此,在三丈寬的水泥路上,騎著自行車、三輪車的普通坊工、百姓隨處可見。這個景象,既使在東京、杭州等地也不曾得見。
四輪迎賓車載著沈方等人在水泥道路上飛快地行駛,後麵還跟著九輛普通的四輪車。道路兩邊的百姓看到迎賓車路過,紛紛鼓掌歡迎。
“此為何意?!”
“此乃小侄在昌國推行的禮儀,鼓掌表示歡迎和認同。”
章衡乘坐四輪迎賓車,隻覺又穩又快,比乘坐馬車舒服許多,而象這樣的道路在昌國城內到處即是,隻不過主路是三丈,輔路為兩丈。道路兩旁的店輔,皆有南來北往的商賈出入,甚至異域裝飾的商旅所占比例大約超過兩成。昌國縣城內的百姓皆身穿幹淨整潔的棉布衣裳,連個補丁也不曾見到。特別是百姓臉上的神色頗為自然輕鬆,絕無其它州縣所見麻木、憂慮之色。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乃是所有士人從小讀聖賢之書的理想和目標。所學、所知越多,章衡便越知道治國、平天下絕非易事。但昌國之所見,讓他產生了動搖,難道格物之學,真得有這麽大的威力?一年之間,便可打造如此太平盛世。石相舉薦自己來昌國的真實用意,看來便是用鐵一般的事實來說服我,拉攏我。可是這昌國,難道便是勝吉變法之功?據他了解,昌國所行之法,皆出於沈氏父子,與朝廷之法度並無直接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