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 書法之道
“子矩,幾日前在沈府,蘇某第一次見你手書瘦筋體,便覺功力老到深厚,不似你此等年紀所作。今日,你的狂草,有王右軍的筆意,張伯高(注:張旭,字伯高)的氣勢,便是在書壇浸淫多年,也不可能似此等舉重若輕。今日在座皆是鑽研書法之人,子矩可為我等解惑?!”蘇軾直抒胸臆,昌國什麽的暫且不提,沈方在詩詞、書法兩個最擅長的領域超越了自己,如何能讓他心甘,蘇軾並非妒賢嫉能之人,他隻是想“輸”個明白。
沈方也明白,若不能從“理”上說服蘇軾,蘇氏門人包括蔡京、蔡卞等人便不可能真心情願地遠離京城,隨自己前往昌國。
沈方沉思了片刻,認真地說道,“成功不易,子瞻兄看到了我的詩詞、書法,沒有看到自我七歲起,每日五更起,練習內功、武藝,八年來從未中斷。內功修為的增長,增強了自信心和看待問題的深度,武藝修為的增長,使我的體力遠勝常人,定力也遠勝常人。書法表麵上看,隻是熟練度,隻是下苦功便可有所收獲,其實不然。自古以來,優秀的書法家,都是遊曆名山大川,在自然中尋找那一絲奧妙,有道是,萬物皆有佛性,萬物皆是道體,若格一物,則致一知;若至一知,則通萬法。但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極難,稍不注意,便陷於死禪之中。”
“而我修行之道法,乃道門正宗之法,加之沈某年幼之時,頗為魯鈍,許是暗合天意,受上天眷顧,修行道法之時,沒有偷懶取巧之心,反而利於資糧的積累,比一般人修行更快一些。待我進入補元境界後,已摸到道的門檻,到了此時,便一通百通。”
“此等仙法可否傳授於蘇某。”蘇軾眼熱道。
“自然可以,莫說是傳授於子瞻兄及各位仁兄,便是沈府的家丁,沈某也毫不藏私,傾囊相授,隻是修行不易,能修練到什麽程度,有一成是靠努力,倒有九成是靠造化。”
眾人原本調動起來的熱情,被這九成造化撲滅,這世上得道之人極其稀少,可見並非努力便可成功,倒是蘇軾愈加熱心,他自幼隨父親蘇洵學文以來,便如有神助,冥冥中他便覺得自己乃是上天垂青的文曲星轉世,否則如何解釋自己過目不忘的本領,而自己的奇思妙想從來沒有斷絕過。
“不過今日卻不適合傳授功法,還是先把書法講清楚。”沈方看了蘇軾一眼,繼續麵向蘇氏門人說道,“入了道門,便覺世間一切法,皆在手掌心,世間一切事,均如過眼雲。書法之道,便如同美人,敬她、畏她,並不可得她;戲她、搶她,她必為所用。”
沈方的比喻一出,眾皆嘩然,他們都聯想到沈方的孟浪之舉,在妙香樓搶兩個青樓花魁,搶禮部尚書賀鑄的兒媳婦,搶礬樓頭牌李師師,搶當今官家四公主,難道這些便是修道之人的作派?可是慧通大師、純元子道長已修練至神仙境界的修行者,怎麽沒有聽說過有搶美人的習慣。但他們細想之下,漸漸品出其中的味道,有些時候,越看重某樣東西,越容易失去;反而將對方視為自己囊中之物,往往會輕易地得到,這便是自信的力量?
“但若隻是內心強大,但實力不濟,別說搶走美人,隻怕會被打的頭破血流。所以,書法之道,便有了第二個決定性的因素,便是外在條件。比如,我可以手持毛筆,將一個姿式保持一個時辰之上,而沒有絲毫移動,如果沒有打通先天之氣,不太可能做到這一點。比如,我下筆之後,紙張無損,而墨跡會入木三分,如果沒有深厚的內力,不可能做到這一點。比如,我可以隨心所欲地控製行筆的手法和力度,如果沒有長期練習拳法和輕功,也不可能做到這一點。所以,書法之道,看似拿起筆在紙上寫就行了,但要想寫好,功夫卻在書法之外。”
“書法之道的第三個決定性因素,便是究竟。”
沒等沈方繼續闡述,蘇軾便讚歎道,“子矩所習的乃是道門正宗道法,但蘇某卻從子矩言語之中聽出了禪意,以子矩的修行便是在佛門也是得道之居士,莫非子矩還修行過佛法不成?”
“我自幼向慶國公學習正宗的道門內功,這也不是什麽新鮮事,想必各位仁兄也都知曉,這兩年,我在昌國,隨洛迦山普陀庵慈航師太學過幾年心法,慈航師太也是我的師尊。”
“莫非是有活菩薩之稱的慈航菩薩?”蘇軾駭然道,他身為居士,自然對當今佛教圈的得道僧尼知之甚多。
“菩薩之稱隻是虛名,師尊從來不在意這些功德。”
“改日到了昌國,一定要登洛迦山聖地,拜訪慈航菩薩。”蘇軾露出神往之色。
“另外,剛才子瞻兄所講之言,略有漏洞?”
“哦?是何?”蘇軾坐直了身子,他的自信和高傲讓他習慣性的對自己的權威進行了維護。
“道法、禪法、佛法本是一法,便是我剛才所說的究竟。”
蘇軾聽了並未覺得意外,此時三教合一論已漸漸成為主流,便是蘇軾本人也研究過儒釋道三家的異同,並試圖找到統一之法。“程正叔(注:程頤,字正叔)與我同年,早年在京城時,便與蘇某探討過儒、釋、道三教,他也認為三教本為一法,一物之理即萬物之理,與子矩剛才所講‘若至一知,則通萬法’有異曲同工之妙。”
“程正叔與我所講並無差別,隻不過是盲人摸象,角度不同,所言亦不同。”盲人摸象的典故,此時並未出現,但在場之人皆是聰慧之人,聽沈方的言語,便明白他的涵義,也無需沈方刻意解釋。“但我們所講的隻不過是冰山上的一角。所謂冰山,大周並不常見,在極寒之地,海上有漂泊之冰山,望之有百丈高,但若能見其水下部分,便有千丈之高。我和程正叔都隻能講很片麵的一部分,不過我們兩個都認可了描述的是同一座冰山,隻有被百丈冰山所震撼之人,才會以分別念來各自描述,但無論怎麽描述,一般人都不可能將高約千丈的冰山了解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