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7章 邵雍師徒恩同再造
大周勝吉二十年四月初八，佛誕日，西夏皇族有信仰佛教的傳統，興慶府內報恩寺、戒壇寺、承天寺等皇家寺院均召開水陸法會，遍請西域、吐蕃大德高僧前來講經說法，在所有的大德中，喇榮宮的大寶法王瑪爾巴乃是其中最德高望重之人。
大寶法王瑪爾巴在天竺師從班欽那諾巴、麥哲巴、吉譯智藏、大成就寂賢等大善知識一百零八人，將無數佛教經典翻譯為藏文，並結合古象雄（注：今西藏阿裏）文化的精粹，開創性地將宇宙之萬有歸納為五個方麵，稱之為五明、五暗，開敷出宇宙間一切美好的、利益眾生的概之為明，迷在昏沉、不祥的概之為暗。
五明涵蓋寬廣，學成之後足以勝任世間任何工作，所以吐蕃各部落皆派遣部落中最優秀的子弟前往色達喇榮宮拜大寶法王為師進行學習，喇榮派也隨著吐蕃各部落向外擴張的勢頭而逐漸為外人所知，成為吐蕃、西域、西夏最知名的門派。喇榮派三大祖師之一的大勝法王卻吉拉傑來西夏遊曆時，麵對梁太後敬獻的國師之位並未接受，反而接納了一品堂龍級供奉的令牌，表明了他隻願意幫助西夏做些事情，但卻不願意與西夏綁在一起。
三月初，大勝法王命喪洛陽的消息傳到興慶府，梁太後等人根本不敢相信，專門派一品堂高手潛入大周進行探查，結果這些一品堂高手不需要深入大周腹地，一路上，關於大勝法王被大周邊軍統帥沈括之子沈方用火槍擊殺的消息，早已傳遍了大周各路，甚至他們還遇到了一支前往洛陽白馬寺迎接大勝法王法體的喇榮派喇嘛隊伍。就連神通廣大的喇榮派上師們也接受了這個事實，這些一品堂高手還有什麽可懷疑的？經過商議，他們兵分兩路，由一名輕功高手先回興慶府匯報此事，另外一些人繼續暗中跟隨這些喇嘛前往洛陽白馬寺，他們必須親眼看到大勝法王的法體才能最終確認。
當西夏梁太後接到大勝法王已圓寂的消息不久，便收到喇榮宮大寶法王前來興慶府傳法，並主持承天寺水陸法會的消息。若是沒有大勝法王意外圓寂這件事，梁太後自然對大寶法王的到來歡欣不已，但大勝法王因刺殺沈括未遂而死，而且又是一品堂龍級供奉，無論如何，西夏朝廷也脫不了幹係。
梁太後本來已經做好了向大寶法王懺悔請罪的準備，沒想到四月初一，大寶法王來到興慶府之後對於大勝法王圓寂之事隻字不提，甚至在聽說殺害大勝法王的凶手已被擒住並關押在興慶府之後，也沒有絲毫喜悅之情，隻是淡淡地說道，“冤冤相報何時了，沈施主與大勝法王的因果自有定數，太後娘娘勿要為難於他。”
梁太後心悅誠服，俯首聽命，這幾日忙著準備各皇家寺院的法會，聆聽大寶法王的開示，居然將沈方這個敵國統帥之子忘在了腦後。
因為今天是全城同慶的大日子，內獄關押的江洋大盜、江湖人士也得到了優待，不僅饅頭管飽，就連菜裏的油水也多了兩錢。
不過對於沈方而言，這些飯食自然無需進食，到了換元境界，修行者便可以辟穀，到了出神境界，世間的食物也隻是一種習慣，吃與不吃並無區別。
沈方將自己的飯食依舊分給旁邊牢籠的獄友，自己盤膝而坐，繼續一邊養傷，一邊細細打磨自己的“科學秘境”。
到了申時時分，沈方從秘境中退了出來，調整好呼吸，睜開眼睛，李喜兒的身影出現在牢籠之外，臉上露出焦急之色，身後隻跟著一個侍衛打扮的少年。
李喜兒隔著鐵柵欄說道，“沈大哥，你醒了？！”
“若蘭公主，你來了？！”沈方用同樣的口氣回道。
李喜兒聽到沈方學她說話，起初有些不快，很快便轉變成歉意，“沈大哥，我也沒想到罔萌訛會下狠手。”
沈方笑道，“這也是你母親的意思。”
李喜兒頓了一下，“你來興慶府真的是為了刺殺我娘和我大哥？”
沈方點了點頭。
李喜兒臉色大變，氣急敗壞，似乎想用皮鞭抽打沈方，但伸手出去卻摸了個空，“若是你在我娘親麵前這麽說，你就死定了！”少女跺腳威脅道。
沈方搖了搖頭，“這不是明擺的事嗎？隻是沒想到你們這麽快便得到了火槍。”
李喜兒仔細打量一下沈方包紮之處，“沈大哥，你既然已落在我們手上，不如就投降大夏如何，你便是沒有武功，我也可以保你在大夏衣食無憂，安享富貴。”
“或許還能成為駙馬？！”
沈方此言一出，李喜兒麵色變得通紅，她身後的少年衛士也露出惱怒的神色。
“沈大哥！你還是這麽口無遮攔！”李喜兒賭氣般側過身，但是也並未生氣，顯然與嫁給吐蕃人藺逋比相比，嫁給沈方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大周的皇帝不是把他心愛的公主許配給你了麽，她很漂亮麽？”
沈方的腦海中出現了柴婧的身影，離開京城那一夜，也是在監牢之中，柴婧真情流露，投懷送抱，其中所蘊含的深情與王可兒、張茹並無差別，便是他有意在洛陽提前迎娶王可兒、張茹二女，柴婧也沒有介意，專門送來了兩份厚禮，做足了正室的架勢。
“應是漂亮的，不過我更在意的是她敢想敢做。”
李喜兒沉默了片刻，“她很好，你也很好，隻是你可能回不去了！”
沈方笑了笑，“喜兒，不說這個了，我有事問你。”
李喜兒聽到沈方不再稱她為公主，心中也是一暖，“沈大哥，你說吧。”
“章學士可有消息？”
李喜兒露出一副早就猜到你要問什麽的神色，“沈大哥，你還騙我說他是什麽章管家，他明明就是你們大周的相爺，我們大夏有使臣曾經在大周朝堂之上見過他。”
沈方皺眉道，“你們抓住章學士了？”
“是啊，你被投了內獄沒兩天，章學士以為內獄防守不嚴便孤身前來營救你，聽說他輕功了得，但是武功卻很平常，中了暗器，被一品堂供奉擒了。”
“他被關押在什麽地方？”
“就在旁邊的監牢。”
“能不能拜托你幫個忙？”
“什麽？”李喜兒警覺道。
“把章學士換到這個監牢，最好和我關押在一起。”
李喜兒鬆了一口氣，她回頭看了一眼少年侍衛，少年侍衛點了點頭，李喜兒才說道，“這個不難，不過和你關押在一起不太可能，我可以讓他們把章學士關在你旁邊。”李喜兒指了指沈方旁邊的牢籠。
沈方好奇地看了一眼李喜兒身後的少年，心中已猜到了對方的身份，他站起身來躬身施禮道，“多謝公主殿下。”
這下輪到李喜兒吃驚了，“沈大哥，你的傷好了？”
沈方苦笑道，“這麽重的傷，豈能說好就好，隻不過能活動一下罷了。前天，兩個一品堂高手，一個抽了我全身的內力，一個對我進行搜魂，我沒被折騰死已是萬幸。”
李喜兒慚愧道，“沈大哥，你武功太高強，不除掉你的武功，我娘親不能見你。”
沈方坐了下來，似乎身上傷勢尚重，無法久立，“不說這個了，喜兒，你今天來找我，不是為了看我現在落魄的樣子吧。”
“不是，不是！”李喜兒連忙解釋道，“我已經來過兩次，隻不過你昏迷不醒，沒有見著。今日我聽說你已大好，可以坐起身來，便趕來了。”
“找我可有要事？”
“有，有！”李喜兒從袖子中取出一本小冊子，正是從章惇身上搜去的那本小冊子的抄本，“這本小冊子，我請朝廷的學士、通譯看過了，裏麵有許多大食人甚至羅馬人用的文字，據他們說，這本小冊子乃是無價之寶，裏麵有許多學問，我卻怎麽也看不懂。”
“那你可以問章學士啊！”
“他麽？”李喜兒象是回憶起什麽難堪的事情，“他的脾氣比你差多了，根本就不理我。”
沈方笑道，“這本小冊子裏麵的內容也不是什麽稀罕寶貝，乃是我讓章學士編的一本書的草稿。”
李喜兒和身後的侍衛眼睛都是一亮，“沈大哥，這裏麵的內容你能講給我聽麽？”
沈方笑了笑，指著李喜兒身後侍衛模樣的少年說道，“是你大哥想聽麽？”
少年皇帝聽到沈方識破他的身份，前行一步將李喜兒護在身後，“沈先生果然厲害，竟然一眼看出朕的來曆。”
沈方笑出聲來，“你小小年紀，架子倒挺足，一直自稱為朕，累不累啊！”
少年皇帝麵色一紅，“朕，我是真心向先生請教，請先生教我！”說完便躬身行了一禮。
“這裏麽，人多眼雜，不方便講課啊！”沈方指了指旁邊裝睡的江洋大盜，無奈道。
少年皇帝會意點了點頭，大喝一聲，“來人啊！”
兩十多名身披重甲的侍衛軍一湧而入，將這監牢的走廊幾乎塞滿。
少年皇帝指了指其它牢籠裏的囚犯，“將這些人全部殺掉！”
那些江洋大盜從破床席爬了起來，跪下求少年皇帝饒命。
沈方無奈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指要麽把這些人移到另外一個監牢，要麽找一個安靜的監牢。”
為首的侍衛軍統領聽不懂漢話，他看到皇帝陛下對沈方禮遇，也不敢冒然執行皇帝的旨意，躬身聽少年皇帝的後話。
少年皇帝用黨項話問了幾句，確認了一個信息，“沈先生，這內獄還有一處小一些的監牢，現在空著，不如就移到那裏。”
沈方笑道，“也隻能如此了，順便把章學士也移過去。”
內獄裏麵，天字監牢有兩處，關押的皆是謀逆重犯，如今空空如也；地字監牢有四處，關押的皆是有武藝的危險人物，沈方和章惇便被關押在不同的地字監牢；而人字監牢也有四處，則是關押一般官員的監牢。至於普通百姓犯了事或是他國細作自有飛龍院、開封府（注：西夏模仿大周設立的一個衙門，主管興慶府事務，與大周東京開封府衙門類似）鎖拿關押。
一個時辰之後，沈方和章惇在內獄天字監牢裏見了麵。
章惇先是被狼級供奉擊傷，隨後又被虎級供奉池孜麗丹抽掉了本就不多的內力，此時已經虛弱無比，當他被抬出監牢，已經做好了被處決的心理準備，隻是後悔沒能勸沈方留在大周，另外，他還有許多未了的心願，如今萬事休矣，隻能期待張載的關中學院、蘇軾的昌國大學能夠順利開辦，沒有了沈方，隻靠昌國那些工匠能將那些知識傳下來多少，他心中實在沒有多少信心。
就是在這種複雜的心情中，章惇發現自己被抬入另外一個監牢，並見到了自三水城分別之後，便沒有見過一麵的沈方沈子矩，另外還有李喜兒和一位見過一麵的少年侍衛。
“子矩！”章惇淚水湧上了眼眶，雖然他心裏麵清楚，兩人見了麵也未必是一件好事，西夏即使不會立即處死二人，也會將他們用在戰場之上換取相應的利益，依他對沈括的了解，最後能夠換來的結果必然是兩顆冷冰冰的子彈。
“章學士，你本不該貿然行事。”沈方看到章惇深受重傷，內力全無，黯然道。
“不盡力施救，章某便是能僥幸回到大周昌盛理學，也一樣會後悔一輩子。好在子矩已在關中、昌國留下理學種子，或許用不了多久，理學便會大行於天下。”章惇努力擠出一絲笑容。
“李哥兒，李喜兒，今天時候已不早了，不如你們將那小冊子留下，我與章學士準備一番，明日再講，如何？！”
少年皇帝將手中的小冊子遞了過來，“沈先生，這本小冊子乃是我命人抄寫的抄本，原本我已珍藏起來。明日巳時，若無其它雜事，我與小妹必來向先生請教。”
說完便向沈方、章惇二人略施一禮，領著李喜兒出了監牢。
雖然按規定需要將沈方、章惇二人分別關押在不同的牢房，但一方麵有皇帝和公主親自安頓，另一方兩人已經身受重傷，失了內力，沒有了反抗之力，內獄的獄使令將二人關在一間牢房之中鎖了起來，然後送過來兩份精美的飯食。
待獄卒退去之後，章惇神色複雜地問道，“西夏皇帝？！”
“恩，正是李秉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