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 心傷難愈
夜風清寒，木之桃呼出口白氣，抬手敲門。
“師傅，睡了麽？”
“進來吧。”
房裏燃了一盞油燈，豆大的火焰被突如其來穿門而入的風吹的左搖右晃。
陌淩星正與自己下棋，滿盤黑白子各占半壁江山，僵持不下。
“師傅，我做了點宵夜，看您屋子裏還亮著，就送些過來了。”木之桃將熱氣騰騰的噴香米粥端放到桌上，無意瞄了一眼，果見小白正窩在陌淩星的被窩裏呼呼大睡，隻露出一顆毛茸茸的小腦袋在外麵，自師傅回來後，這小東西就不怎麽回自己的狐窩了，儼然成了這房間的第二主人。
“嗯。”陌淩星虛應一聲，目光還在黑白棋子之間的較量中沉思凝視，不過還是分出了些精神來與他說話：“順便給笑語送去一碗吧，如果她沒睡的話。”
“好。”木之桃答應的幹脆利落，可人還是站在原地，沒有半分急著要走的意思。
陌淩星餘光掃到，心下了然，沉吟道：“還有什麽事，直說就是。”
撩起衣擺在一旁坐下，木之桃開門見山道：“這些日子，我見小師妹沒甚異常，在修為上，也頗有精進，好似是已經走出了過去的陰影，可是，這一切，隻是表麵上看起來而已，我擔心……”
他自笑語到來後，幾乎每日都與笑語呆在一起，她的一舉一動，無不在他的眼皮之下，笑語雖再沒失控大哭過，或想不開去做傻事，但做事情時卻時常做著做著就發起呆來，譬如，做飯時發呆差點把廚房給燒了，吃飯時發呆飯菜都放到涼透也不知曉，拔水時發呆險些掉進古井裏頭去，還有，一次隻披著件單衣，就在大雪夜坐在門外頭發起呆來，幸而他發現的早，才沒被直接凍成冰人兒。
如此例子，不勝枚舉，他看人也看的愈發的緊，危險自然也跟著變少了些，隻是，總覺放心不下。
“你在擔心什麽？”
“我擔心……”木之桃搓著兩隻手，兩條彎眉漸至擰緊：“我擔心，小師妹的修為越來越高，會就此給了她機會，做出不可挽回的傻事來。”
道術就是這樣，有慧根的人稍加指導，很快就能融會貫通，笑語素日被木之桃管的很是嚴格，每天除了洗洗衣，打掃打掃衛生，或偶爾在他的監管下做做飯，再沒什麽事可做，餘下的大把時間就用來了鑽研道術。
她進步飛快，木之桃自然很是欣慰，而且從無走火入魔的跡象，這又讓木之桃有些疑惑。
不是盼著她走火入魔，而是……凡人修道過程中總難免被雜念所牽，小師妹又並非道行多深的高人，會出現這種情況，他猜測著，一個，也許是她放下執念，所以才能靜心修行，還有一個……
就是她為了那個執念，而強行將所有雜念壓下心底，隻等某日練至大成，再有所爆發。
後者，單是想想就讓他覺得心驚肉跳，但又立刻自我否定道，不可能啊，小師妹才那麽小，不會有那麽強大的心誌的……
他來師傅這裏，也無非就是尋求個確切答案，好暫時安心而已，不然每天吃不安生睡不安穩，再強大的人也要崩潰了好不好！
陌淩星微微斂眉，撚起一子落在棋盤，瞬時，棋局成了死局，他輕歎一聲，自己，終究是贏不過自己。
捋了捋胡須，他端起精致的青花瓷碗來喝了一口，米粥軟糯香醇，瞬間就挑起了人的食欲來。
“擔心又能如何，該發生的事，還是一件不落的都會發生，與其惶惶不可終日，不如想想，若壞的預想真的變成現實了，要怎麽做才是最好。”
“要怎麽做才是最好？”木之桃也學著師傅的樣子摸了摸微有青色胡茬的下巴，思索道：“不如，讓小師妹現在就停止修行，如何？”
陌淩星輕輕搖頭，“也許，你所自以為的引導笑語步上安全之途的想法，最終會惹來比原先軌跡更壞的結果也說不定。”
木之桃將這句話細細一品，雙肩立刻垮了下來，“師傅說的倒也是，罷罷罷，我就不再瞎操心了，靜觀其變隨機應變吧，米粥要涼了，我給她送一碗去。”
“嗯。”
去廚房取粥的路上，木之桃又將師傅說過的每句話反複的回味了幾遍，真的覺得心裏的擔子放下許多，果然，關心則亂啊，放寬心態，也許，一切都會朝好的方向發展也說不定，如此想著，前往笑語房間時的步伐也跟著輕快了起來。
笑語房裏漆黑一片，怕是睡了吧，木之桃抬了抬手，欲敲下去時又生出猶豫來，半夜把人吵醒隻為了喝一碗粥，實在不太厚道，無奈的笑了一下，轉身就要走。
一絲若有似無的血腥味，卻透過門縫，混著刺骨的涼風飄散出來，木之桃腳步一頓，確認似的再仔細吻了吻，登時臉色大變！
“笑語！”
*
陌淩星才剛準備睡下，房門就被人一腳踢開，碰的一聲巨響，將尚在美夢中的小白都驚得彈跳起來，陌淩星皺眉回眸，就見九徒弟抱著小徒弟風風火火的闖了進來，失聲喊道：“師傅，快救救笑語！”
定睛一瞧，他懷中的笑語氣息奄奄，胸口還插著一柄利劍，血流不止，順著染的透透的衣角不斷滴落。
陌淩星劍眉一凝，馬上指揮著木之桃將笑語輕輕安放在床上，二話不說取出銅鈴，一邊在笑語麵上搖晃著一邊念念有詞，隨即將另隻手上不知何時準備好的黃符，一下貼在笑語額頭。
“我先封住她三魂七魄，你去拿金瘡藥和紗布來。”
“是。”看師傅如此鎮定的模樣，滿麵驚慌的木之桃也覺得被嚇飛的魂兒重新回到了身體裏，飛一般的轉身奔出屋子，大冷的天兒，他卻出了滿頭滿身的冷汗。
這個小師妹，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他剛怕她出事，她就真的出事給他看！
剛撞開門闖進去，就看到笑語臉色慘白，胸口插著一柄劍歪著頭倚坐在床邊，滿地鮮血猶在流淌不已的樣子，他隻覺身體好像破開一個洞，外頭的冷雪寒風如數灌進，讓他從頭冷到了腳。
強行壓下那揮之不去的慘烈畫麵，木之桃深吸幾口氣，甩了甩不自覺間抖個不停的雙手，翻箱倒櫃的找出藥箱，抱著就立刻返身往回跑。
他這輩子，恐都沒這般慌張過。
陌淩星則麵沉如水，燒了一道黃符融入水中，澆在笑語傷口附近，然後握住劍柄，一下將劍拔出。
笑語渾身劇烈一顫，麵上浮現痛苦神色，卻始終沒有睜開眼睛，陌淩星又撕開她的衣襟，取來布巾，將傷口周圍血跡一一擦拭幹淨，血奇跡般的不再從中流出，隻是傷口皮肉外翻，依舊猙獰的很，可見刺入之深。
這個傻徒弟喲……
陌淩星默歎一聲，抱住這個時候才敢撲過來尋求安慰的小狐，一下一下輕撫著，麵色複雜。
木之桃拿來傷藥，給笑語仔細塗抹了，再用紗布纏好，又忍著臉紅將她被血染紅的衣襟全數剪下，拭淨身子後才將錦被輕輕覆上，小心的探了探她的呼吸，發現無異後，才終於稍稍鬆了口氣。
脫力坐倒在圈椅裏，木之桃擦了擦臉上的濕汗，停滯的大腦這才開始慢慢運轉起來。
萬幸，他今夜一時興起做了宵夜，萬幸，他今夜一時興起來找師傅談心，萬幸，師傅讓他也去給笑語送一碗米粥。
這當中，無論哪一環出了差錯，明日一早，他看到的可能就是小師妹已經冷透的屍體了……
這個天底下隻此一家別無分號的大笨蛋！竟然給他在三更半夜玩什麽自殺殉情，沒把他這個師兄給活活嚇死，看她醒來後他怎麽收拾她！
撫著還在狂跳不止的心腹誹不已，轉眸卻看到師傅坐在一旁，抱著小狐微微出神，不禁麵色一黯，小師妹出事，最難過的，恐怕就是師傅了。
但師傅，卻不是個輕易將自己情緒表露出來的人，無論多自責難過，恐都不會讓他們發覺。
他忍不住的想出聲安慰：“師傅……”
陌淩星回神，收回落在床上之人的目光，眨了眨眼睛，盡力保持無恙的語調道：“我沒事，你先回去歇息吧，今夜為師來守著。”
木之桃卻瞬時瞠大了雙目，是他眼花看錯了嗎，師傅熠熠生輝的雙眸中，竟然有淚光隱現……
按下心中驚痛，師傅他……應該是不願讓別人看到自己脆弱時的樣子吧，他幾不可聞的應了一聲，起身，腳步沉重的步出房門。
回身關門時，透過緩緩閉合的門縫之間，他分明看到，有晶瑩透明的水滴，自師傅下頜迫不及待的滑落而下。
晨起，整座道觀都籠罩在一片迷蒙的煙霧之中，飄渺似仙境，又混沌的似連陽光都無法穿透進來。
這是第五天了，師妹還是沒醒轉過來，不知是傷得太重，昏迷至深，還是……她潛意識裏，根本就不想再醒過來。
師傅落淚的樣子與師妹倒在血泊中的樣子，這幾天不斷在他腦海中交替出現，木之桃覺得，若小師妹還不醒來，不是他瘋掉，就是師傅瘋掉了。
他想著，是不是該寫信給二師兄讓他回來一起照顧師傅與小師妹了？他一個人，深怕有照料不周的地方，而且，也不願與師傅輪流守夜讓師傅勞累，眾師兄弟中，他與二師兄感情最為深厚，所以，這種時候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