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 怕隻怕隻是場夢
之後，關於府裏私底下盛行了好久的‘大少爺是人是仙’的熱切議論，無論是就此下定決心入道修行踏出萬丈紅塵的陌淩星，還是在陌淩星走後不久，查出原本該是陌淩星的妻子的小姑娘身懷有孕，從而萬分懷疑這孩子到底是誰的陌淩星的弟弟，都再沒心思關注那些流言蜚語了。
故事不長，卻曲折跌宕，聽的裏邊外麵的兩人都是一陣唏噓不已，笑語捂住胸口，小心肝為兩件驚人的事實狂跳不已，一個是，她的娘親竟然曾是師傅的未婚妻？！第二是，她……居然是那個大惡人的親生女兒？！
嗯，她絕對相信師傅，在沒成親之前，是決計不會對她的娘親怎麽樣的。
雖說……呃，她是鳩占鵲巢的外來戶，這些事情，本該與她無關，可占了人家的身體，就要承擔相應的責任，笑語暗下決心，日後一定要好好孝敬師傅，以補償那個壞爹對師傅的傷害。
大概……師傅本人，現在其實已經不太在意了吧。
陌淩星歇了一歇，端起快要冷掉的茶來輕抿了幾口，潤了潤喉才繼續徐徐說道：“再然後，阿白生下笑語後，就死了，我將她散掉的魂魄勉強引回三魂兩魄來，安置於這隻小狐身中，帶回了道觀。白水啊，不要遷怒於你師妹，這些與她無甚關係，我的師傅曾說我一生都是遭人嫉恨的命，我的弟弟是，我的師弟亦是，怨不得旁人。”
白水微微鬆懈了下一直緊繃的肩頭，笑道：“徒兒看起來是那麽不講理的人嗎？隻是……師傅後來，真的讓陌家香火具斷了？”
陌淩星但笑不語，一雙越經歲月淬煉，越發純淨沉斂的璀璨星眸裏閃爍著迷醉人心的邪光。
白水與自家師傅對看一眼，心照不宣的壞壞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咳，那……徒兒就無話可說了，師傅盡管去做想做的事便是，隻是，聽桃子說起，之前師傅還不欲笑語與那隻鬼再有往來，為何這麽突然就改變主意了？”
陌淩星無奈的嗟歎一聲：“你師妹的性子，與她娘親一模一樣，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她已經自我了斷了一次了，為師不能再冒這個險，這次讓她回到過去，若成功，那皆大歡喜，若失敗，那也正好讓她心甘情願的了斷這份情，這樣，她才能安心的在這裏繼續活下去。”
“也對……”
“但，”陌淩星話鋒一轉，聲音故意拔高了幾度，“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門外的那隻小東西，是不是該進來向你的娘親道個歉？”
兩人都早已發覺門外有人，隻是氣息太過熟悉不忍揭穿而已，這時突然聽師傅喚起，白水一愣過後，便好整以暇的看向緊閉的門扉。
果然，不多時，一隻小手就怯怯的推開門探了進來，隨後露出的是一張凍得通紅的小臉，笑語硬著頭皮迎上兩道迎麵而來能窺探一切的敏銳目光，心虛的賠著笑道：“嗬嗬……這麽晚了，師傅和二師兄都還沒睡啊。”
“你不也沒睡？”白水不鹹不淡的反問一句，忽然皺眉道：“過來。”
笑語下意識的往後縮了縮身子，戒備道：“幹嘛？”
“去火盆旁烤烤火，穿的這麽單薄，還敢在外麵站那麽久，你自己找虐？”
搓搓冷到麻木的手，笑語不甚在意道：“我不怕冷的。”和那隻鬼在一起後，甚至喜歡上了冷，感受著那絲絲沁浸入骨的涼意，她總會有一種他還陪在她身邊的錯覺。
這種錯覺，很美好。
白水煩躁的捏捏眉間，這小師妹是越來越管不住了。
卻聽陌淩星忽然插話道：“你病了不要緊，可你肚子裏的孩子，可尚且幼嫩，恐怕抵受不住。”
聞言，笑語果然二話不說，立刻乖乖的走到火盆旁蹲下烤火了，白水看的瞠目結舌，忽然間，就有些明白師傅為什麽要留下這個生下來後，不知是人還是鬼的孩子了。
薑果然還是老的辣，他自歎弗如。
一邊展開兩隻白嫩的手掌在滾燙的炭火上烘烤著，笑語一邊回頭問道：“師傅，小白真的是我娘親？”
陌淩星點頭，又解釋道：“小白身體裏有你娘親的三魂兩魄，尚且保存著些人的意識，你若要認，也未嚐不可，你若不認，也無妨，誰也不會怪你的。”
笑語咬咬唇，沒怎麽猶豫道：“認，我怎會不認，”眼前不覺浮現出她追在小白身後喊著叫娘的畫麵，她忍不住咧嘴一笑，“不過，小白……不，我娘，應該不認識我了罷，欸，不過沒關係，我知道它就是我的娘親就好，今後，我會好好照顧它的，以報答她的生育之恩。”
陌淩星欣慰的點點頭。
笑語又說：“不過，師傅，我不想回到過去了，就這樣吧，他能回來也好，不能回來也罷……”說到這兒，停頓了少頃，又強打起精神道，“我會學著慢慢看開的，再不會做傻事了，請師傅放心。”
怎麽放心？她澄澈如水的眸中，那濃到化不開的思念眷戀，像一把溫柔的刀一樣，直刺人心。
陌淩星忍下歎息，深知她的顧慮，輕描淡寫道：“你無需多慮，這件事，若辦得順利，為師一點事也不會有，你隻要記得，在一個月後，準時出現在剛去時到達的地方，為師就會將你安全的帶回來，至於那個人帶不帶的回來，就要看你的了。”
“我……”
“不必再多說，為師心意已定，你現在有了雙身子，凡事要多為腹中的孩兒想一想，不要過多勞累，白水，送你師妹回房休息。”
“師傅！”笑語還要再說什麽，卻被白水一下打橫抱起，轉身就往門外疾步走去，連拒絕的餘地都沒給她，害她沒說完的話，全都淹沒在外頭的淒風寒雪中了。
笑語氣惱的捏了把白水故作麵無表情的繃緊臉頰，可惜，剛緩過來的小手並無多大力氣，於是改用分貝攻擊，高聲質問道：“壞師兄，為什麽不讓我把話說完？我不想讓師傅去冒險，難道你想嗎？”
白水腳下生風，轉瞬便回了笑語的屋子，進去後一抬腳闔上房門，將她安置在床榻之上後才道：“我自然是不想的。”
“那你還……！”
開開合合的微涼唇瓣忽然被人用溫熱的指腹點住，白水俯下身來，與她極近的麵對麵對視著，一字一字吐在她的臉上道：“笑語，答應我，一個月後，一定平安無事的回來。”
總是閃爍著狡獪的光的狐狸眼中，此時卻盛了些沉得讓她無法呼吸的東西，笑語下意識的輕點了點頭，又幡然醒悟過來：“師兄，我說了，我不想去了！”
白水站起身來，又恢複尋常模樣，背著手不容抗拒道：“不行，師傅的決定，還沒人能改變的了，你能做的不是一味推脫，讓師傅繼續為你擔心，而是好好地做準備，師傅也說了，若一切順利，是什麽事也不會有的，但至於順利與否，主要，就是看你的表現了。”
笑語頹敗的將臉撇向一邊，腦袋裏一片混亂。
意識陷入混沌之際，耳邊似乎又傳來遙遙的一聲：“笑語，二師兄已經失去最喜歡的人，絕不能再失去你，或者師傅了，你要好好的，知道嗎？”
……知道了，二師兄。
她的唇邊溢出一絲苦笑，模模糊糊的想著，原來二師兄已經知道了唐姑娘去世的事了啊。
原來，喜歡一個人，真的不是隻有自己一個人的事啊……
思影，等再次見麵，我想告訴你，我能再次見到你，絕非我一個人的努力。
我們兩個，都要好好的珍惜這份感情，因為，它的延續，已經包含了不止我一個人的付出。
還有……
我真的好想你。
*
浩淼天幕下，幾道巨大的黃符鋪蓋在被清出的地麵上，擺成一個‘口’字，而在‘口’字的中央，則平躺著一個雙手交疊放在腹上的少女。
她半睜著迷茫的雙眸，神情中略有無措，滿天寒星閃閃爍爍，映的她的眸中也跟著明明滅滅，冰寒的夜風中，隱約可見架在她身體上空的兩隻羅盤，盤上刻著一圈奇怪的符字，且有一根黑色的指針，一動不動的擺在中心，指著一個莫名的方向。
大雪停歇沒幾天，終於迎來陌淩星想要的明朗星夜，他就站在笑語身旁迎風處，仰頭觀察著天象，順便為她遮擋寒風。
白水和木之桃則立在一邊，白水同陌淩星一樣，一身道袍，而木之桃還是平常打扮，隻是神情中透出幾分難言的緊張。
不知過了多久，才聽陌淩星沉聲道：“到了。”
木之桃藏在袖中的手一下緊握成拳，白水則麵容嚴肅的走上前去，與師傅並列站在羅盤麵前，一人抬手小心翼翼的捏住一根指針。
陌淩星語調沉穩道：“逆轉六圈，切莫停頓，最後一圈，停至原點。”
“是。”
之所以選擇旋轉六圈，是因為夜思影是在五年前身亡的，但陌淩星不知他到底死於那一年的哪一天哪一月，於是就多轉了一圈，這樣，就不會將笑語誤送回夜思影已經死去的年份了。
囑咐完畢，師徒倆同時動手，不疾不徐卻不曾有絲毫停頓的旋轉起手下的黑色指針，白水的那隻羅盤是管年的，陌淩星的那隻則是管月的，他想了想，怕一到那裏笑語不適應驟然改變的天氣，就將月份定在了年關之際，而且，過年期間家家戶戶的夥食都會提升不止一個檔次，也不至於在那邊虧待了笑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