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柳雨回到住處,先鑽回山洞裏睡了一覺。
山洞裏陰暗潮濕,到處都是水。如果是人在裏麵待久了肯定不舒服,但對柳雨來說,比在村子裏的任何一個地方都要自在,有那麽點回到鬼巫峽的感覺。
她此刻真切地感受到張大佬曾說她“已經不是人了,回不去了”,講的是什麽。
她與活人在很多時候是相衝突的,倒是與這些蟲子能夠湊到一起,還能稱王稱霸。可她的靈魂是人,做不了一條真正的蟲子。身體的本能讓她在蟲子的世界待得舒服,但靈魂的本能讓她適應也更喜歡人類社會。她在蟲子的世界除了吃飯睡覺,沒別的事情可以做,但在人類的世界可以做的事情有太多太多。
柳雨想著事情,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迷迷糊糊中,她感覺到有誰來到她身邊,睜開眼又沒見到人。她不相信自己的感知有誤,於是很警惕地查看了一圈四周,什麽都沒發現,又蜷在角落裏繼續補覺。
柳雨滿地亂躥巡視時,張汐顏正貼在山洞的頂壁上。
張汐顏為了避免被柳雨發現,沒敢用目光直接注視。她閉上眼睛,憑借聽力、元識等去感知柳雨。她很好奇柳雨這些年是怎麽過來的,又經曆了什麽,養成這麽敏銳的感知。
照常理說,柳雨的魂魄很弱,感知力、智力都會受到影響。人如果出現這種損傷,可能造成心智不全、或者是缺少某些正常人該有的喜怒哀樂等情感。簡單點講,會像弱智一樣呆傻,也就是民間常說的缺魂少魄。柳雨如今失去人身,魂魄依附在蠱身裏存活。她的蠱身是花神蠱,這種蠱強大而又可怕,一旦魂魄受損,會逐漸泯滅人性,最後成為隻知道吞噬周圍一切生靈的蠱。
柳雨沒有任何這方麵的症狀,她清醒的時候很難看得出傷得很重,隻有在休息時會進入重傷瀕死的僵死狀態。這種時候是最容易發生魂魄離體的情況,也容易被一些陰邪鬼祟趁虛而入。可她的情況卻恰好相反。她的陰氣停止外溢,受傷的魂魄緩緩慢修複、逐漸變得凝實穩固。
張汐顏看柳雨在養傷,暗暗地長鬆口氣。她為免有人闖進來打擾到柳雨,在山洞布下陣法,又悄悄地灑了些養傷藥在柳雨的周圍,這才離開。
……
柳雨在睡夢中餓醒,起來覓食。
她發現這山洞裏的蟲子跟吹氣似的長。她睡一覺的功夫,這些蟲子的個頭大了一圈不說,還變得極其凶悍好鬥。
蜈蚣,她見得多了,但體長三米的蜈蚣是頭一次見。
那蜈蚣通體幽綠色,外殼泛著金屬的光澤,那齶牙比刀子還鋒利還冒著綠光、滴著毒液,看著就好香。
就它了!
柳雨化成一大團小花瓣撲過去把它裹住,順著蜈蚣外殼的縫隙鑽到肉裏,瞬間被美味包裹,吃得停不下來。這麽一條蜈蚣,一小會兒就吃光了,連殼都沒留下。她特別餓,在山洞裏挑個頭最大最凶的蟲子,連吃十幾條,這才吃飽。
她睡覺前已經快天亮了,估計睡過頭了。她沒聽到山洞外有幹活的聲音,猜測很可能都到傍晚下班時間。
柳雨出了山洞,瞬間傻眼。
山洞外,天地白茫茫的,一片銀裝素裹的冰雪世界。山洞口掛著冰錐,房頂鋪滿雪,天空中還在飄飄揚揚地飄著雪花。
柳雨望著天空,雙掌撫在自己的臉上,已經不去想自己這一覺睡了多久了。她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借的錢生出來利息。在她睡覺的每一天,利息都在增長!
她可不想當老賴!
柳雨飛快地趕往外門雜役房大院,還沒到門口就遇到她雇傭的一個外門雜役弟子。
那外門雜役弟子身上的穿的短衫已經變成了外門弟子穿的淡青色道袍。他見到柳雨,詫異至極,目不轉睛地盯著柳雨。
柳雨說:“工錢待會兒結,我這一覺竟然從夏天睡到了冬天。”說話間,已經往大院裏去。
外門雜役……那外門弟子揉揉眼睛,趕緊跟在柳雨身後往裏去。他走了兩步,又想起還有其他人的工錢沒結,又調頭出了大院,拔腿飛奔,去找那些人一起來要工錢。
柳樹托著下巴,望著雪景,愁!他去年就該升到內門當掌房了,但是柳雨失蹤了,找不到了,那麽大的一隻蠱妖在他的地盤上不見了,還借走他很多錢和欠了六個外門弟子的工錢沒結,導致他手上的活計沒辦法交接,耗在了這裏。
他很想自掏腰包把那些錢財的窟窿填上,早點升到內門當掌房,可蠱妖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失蹤的事沒法交接。活要見人……見蟲,死要見屍,最不濟也得有個下落才行,不能不明不白地不見了當作什麽事都沒發生。他把能找的地方找遍了,就連蠱妖屋後的山洞都去找過很多回,也沒找到她。
忽然,門口傳來柳雨的聲音。
柳樹以為是自己的錯覺,緊跟著眼前有什麽一晃而過,失蹤三年的柳雨出現在她麵前。這要不是大白天,他都得以為活見鬼了。他皮笑肉不笑地說:“回來了啊!”說完,忽然反應過來,這大蠱妖回來了!柳樹揉揉眼睛,還特意用了道符開眼,就怕是誰整他玩,或者是真鬧鬼了。
他麵前站著的確確實實是大蠱妖柳雨!
千真萬確!
柳樹激動地站起來,叫道:“這三年裏你去哪了?要走也不知道說一聲,要回來你也不提前打聲招呼,當柳家村是什麽地方了,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啊,還錢!結工錢!就因為你不見了,我又得在這裏多幹十年,十年!我去年就該升回到內門當……因為你,我沒升上去,又多幹十年,我還得再幹九年。”
柳雨見柳樹激動上,唾沫都噴到她的臉上,“啪”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卻沒想到手勁有點大,一下子把桌子拍碎了。她低頭看了眼桌子,氣勢更足,說:“我就在山洞裏睡覺,你有事不來叫醒我,吼什麽吼?”她撩起袖子,擺出幹架的陣勢!吵架,誰怕誰呀!
柳樹滿臉呆滯地看著氣勢洶洶的柳雨,又再見到她露出胳膊,眼神晃了幾下,摸出道凝神符給自己用上,穩住心神,不受這妖女的誘惑。他拿出隨身帶的契約卷軸,說:“還錢!”三年,利滾利,連本帶利一起還!他迅速算好柳雨要還多少,把數報給她。
柳雨默算一遍,確定數目沒錯,可她剛睡醒,之前借的錢花出去很多,如今不要說還本金,連利息都還不起。
柳樹寸步不讓地盯著柳雨。她連七星天雷傘都能借來,借點錢還債,小意思。
兩人正在對恃的當頭,一大群人進來了。
除了柳雨之前雇的雜役,還來了好多村民。他們見到柳雨都難掩激動,紛紛進屋,請大掌房主持公道。
柳雨心想:“我欠村民錢了嗎?”
她接過村民們遞過來的帳簿,發現是拖欠的蓋房子的材料錢。
瓦壞了很多,要替換。房梁已經朽了,換了新的。窗戶舊的拆除了,換上全新的。一堆家具置辦齊全,又是不少錢。
柳雨被債主們堵住,瞧那陣勢,今天不還錢是不行的。
她的腦子轉得飛快,問柳樹,“你這收兩三米長的大蜈蚣,還有奇奇怪怪的毒蟲嗎?”
柳樹說:“看品相。”
柳雨說:“那到我家去。”
一群人又跟著柳雨去到她住的石屋。
一個已經升成外門弟子的雜役對柳雨說,“柳……前輩,我們是三年零五個月的工錢。我們跟您的契約一直在,每天都到石屋等您,一直有上工。”
柳雨深深地看了眼那外門弟子,不置可否。
她回到石屋,就見石屋正堂和外麵都殘留了不少那幾個雜役弟子的氣味,屋子收拾得很幹淨,冬天了,院子裏花卉都挪到了屋子裏,還做了些保暖措施。她雖然沒給派活計,但……他們確實有上工。
柳雨讓他們在屋子裏等,她去山洞拿點東西。
村民們和給柳雨打工的幾個雜役安心地等在屋子裏。畢竟大掌房在這裏,柳雨欠他的錢最多,有他頂在前麵,不怕!
柳樹眼睜睜地看著柳雨進了山洞,就像進入了另一個世界突然消失了。他想起柳雨說在山洞睡覺,而他之前來來回回找過好幾十次都沒見著,嗓子都快喊破了,也沒見她出來。他心中起疑,跟進山洞,發現山洞還是那山洞,卻不見了柳雨。
忽然,麵前的空氣宛若水波般扭曲浮動,緊跟著,柳雨出現在麵前。
她正從地上起身,手裏拿著一顆比拳頭還大的純度極高的靈晶。
柳雨撿起靈晶,突然感覺到身後有人,回頭就見是柳樹,問:“你什麽時候跟進來的?”
柳樹說:“就剛才呀。”
柳雨沒想到自己竟然有走在路上撿錢的一天。她問柳樹,“我這算是撿錢了吧?”
柳樹“嗯?”了聲,問:“撿錢?你手上的靈晶是撿的?”
柳雨指指地上,說:“就在這。”她剛撿了錢,又習慣性地看看周圍還有沒有,沒想到又看到一枚。她飛快地跑過去,撿起來,給柳樹看。
這山洞裏到處都是靈晶。她上次進來的時候還沒有呢,哪裏冒出來的?難道有哪位俠盜看她很窮,跑來劫別人的富濟她這個貧?不管了,先撿錢把債還了。
柳樹見到柳雨撿錢的位置有點怪。他在腦海中把柳雨撿錢的位置過了兩遍,靈晶所擺的位置正好符合一種守護幻陣。
他看柳雨撿得那麽開心,顯然不是她擺的。她連經脈和穴位都不懂,陣法這麽高深的東西實在太難為她。
柳雨撿錢撿到懷疑人生,有點害怕了。這不正常。哪有這麽多錢到處扔的。釣魚的吧!
可她現在窮,債主上門,還不起債才最可怕。
柳雨一口氣把能夠找到的靈晶全部找來了,一共八十一顆,全是拳頭大的靈晶,純度高到透明。
大冷的天,柳樹的汗水都出來了。誰這麽大手筆在這裏擺陣?他對柳雨說:“你原位放回去。”這些靈晶拿不得,擺這陣的人,他們得罪不起!
忽然,柳雨覺得角落裏有誰看了她一眼,但那感覺一閃而逝。她困惑地望過去,喊:“張汐顏?出來!”
角落裏,視線傳來的方向,悄無聲息地出現一個人——張汐顏。
柳雨想打自己的嘴。她遇到好幾次這情況都是張汐顏在偷窺她,因此,隨口一喊,沒想到真給喊出來了。
柳樹嚇了一大跳,趕緊行禮,“見過老祖。”
張汐顏說:“我在這山洞裏養了些蠱當飼料,你拆我的幻陣做什麽?”
柳雨信了她的邪!她在這裏睡了三年,都沒有人來吵醒她,張汐顏會在這裏養蠱飼料……不對,她中途醒過一次。
那次是張汐顏來收飼料嗎?
她醒來還把張汐顏的飼料吃了……啊呸,她才不吃飼料!這丫埋汰誰呢。
可張大佬得罪不得!柳雨微笑著,含淚,把剛撿的靈晶還回去。她嘴賤,為什麽要喊破張汐顏,直接拿錢還債多好。
張汐顏收回靈晶,悠悠地看了眼滿臉心疼的柳雨,走了。
柳樹目送老祖離開,又看了眼柳雨,默默的什麽話都沒有了,什麽脾氣都沒有了。
柳雨欠了債,還是要還的。
她沒了靈晶,還有毒蟲。她讓柳樹稍等,當即化成無數的小花瓣出去逮毒蟲,但凡長得跟一般毒蟲不一樣的都抓來。那些個頭奇大、變得奇凶的毒蟲更是一隻都沒放過,全部抓回來,一股腦地扔到柳樹麵前。
她欠了五株千年穿心蓮,不差再多這麽些蟲子。
柳樹看著麵前的蠱堆,緊張得猛咽口水,整個人控製不住地哆嗦了。
蠱王!柳家村的山洞裏竟然有蠱王!此刻,蠱王癱在那裝死,連動都不敢動。
柳雨見到柳樹的神情有異,順著他的視線看去,見他盯著一條巴掌大的小蜈蚣。她拽著蜈蚣尾巴撿起來,說:“這條蜈蚣雖然小了點,但很凶,毒性也還可以。”
柳樹心說:“你逮的這一堆蠱蟲裏屬你手上這條的毒性最可以。”他說:“您有沒有發現它的顏色跟別的不一樣?綠成這樣了,那殼格外的堅硬,說不定還會飛。”
柳雨不明白,問:“有什麽特殊嗎?”她又看看這小蜈蚣,怎麽看怎麽比不過被她吃掉的那條大的。她問:“能賣錢嗎?”錢最重要。
柳樹說:“老祖……說……這是……她養的……飼料。”您洗劫老祖的養殖場,這不合適吧。
柳雨說:“老祖那裏自有我擔著。你到底收不收?”
柳樹心想,老祖沒把柳雨扔出去,她還在這裏睡了三年。說不定這裏養出蠱王很可能就是因為有柳雨這隻大蠱妖在這裏睡覺,才使得周圍的毒蟲都發生蛻變。老祖能把柳雨扔到柳家村,顯然是有考量,自然也是想到柳雨會來這裏找吃的或抓蠱。柳樹思量過後,說:“收,我全收!”他看著麵前的蠱蟲堆成山,內心一團火熱。
賺啦!他當外門雜役房的大掌房,每年收益的一成歸他所有,但外門的收益低,往年都隻能當成少少的一點補貼,沒想到今年竟然撈了波大的。
他隨即覺得不對勁,老祖什麽時候需要在村子裏養蠱了?
蠱道宗的蠱山秘境,什麽樣的蠱都有,數量多到每年都要內門弟子以試練的名義去清理,還用得著在外門村子裏養蠱飼料?萬一跑出來一隻,全村都得完蛋。
他思來想去,不明白,而且老祖的事,少問。
這麽大一堆蠱,還有蠱王,他手裏用來收貨的那點錢根本不夠。柳樹聯係掌管外門的大長老,請他來收。有蠱王,值得外門大長老親自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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