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魚米之鄉
皇室加上數十萬難民,在那個瞬間灰飛煙滅,盛極一時的紫雲都化為曆史,隻留下一個恐怕的巨洞,而這屠殺數十萬平民的惡行,也讓修真者和凡人之間的關係跌入冰點。
事後,修真者和凡人之間徹底離心,前者不再庇護後者,而後者因此處境更加艱難,不少人就算明知剩餘的糧食,有可能是修真者的血肉煉成,也饑不擇食,顧不得這麽多了。
“這也進一步降低了我輩修士對凡人的那份眷戀,除了親屬之外,大部分平民都被修真者拋棄,而這樣的情況,持續了數百年。”
數百年之後,靈氣颶風逐漸平息,雖然黑域很多,但凡人也從艱難求生中緩過來,恢複了幾分元氣,而絕大多數修真門派,都封閉了自家山門。
原本雙方井水不犯河水,可是隨著時間流逝,元氣複蘇,如果想要發展,自然都需要更多的土地,居住在洞天的大宗門,原本在外邊也有大量的領地。
一動而發全身,見別的小宗派已經開始了圈地運動,這些大宗門自然也不甘落後。
於是,凡人和修真者,在時隔數百年之後,再一次麵對麵。
而這一次,修真者可不會喊兩句口號就願意庇護凡人了,幾百年的時間,除了金丹真人、元嬰真君和反虛玄皇之外,數量最多的基層修真者,也過了三代人左右,新一代人,都是聽著凡人當年的劣行長大的。
更糟糕的是,雙方有著根本性的利益衝突——不多的土地資源,凡人的地位一降再降,最終到了今天這步田地。
“這其中,或許有更深層次的理由……當然,隻是我個人的直覺罷了。”
範和玉說完這句話,就安靜的垂下了頭顱,似乎在等待珂芋的判決。
而珂芋在消化這個悲劇的故事,並從中敏銳的感覺到了不對勁。
首先,席卷大小世界的靈氣颶風是怎麽回事?
一開始,她還以為這可能是因為修真者用鎖靈井虧空靈脈數萬年導致的,但是仔細一想,這個理由很虛啊,因為這些被鎖靈井抽空的靈脈,並不是突然消失的,而是以百年為一個單位消失的。
嗯,如果所有靈脈突然消失,確實有可能會發生猛烈的靈氣颶風……但,奇怪的地方是,就算是如此,持續幾百年也太誇張了。
這時,一直聽她自言自語的阿餘也說:“應該不是鎖靈井的原因,黔玉之禍發生在大約6300多年前,而鎖靈井雖然早就存在,但普及開來,是在大約5500多年前,也就是修真者徹底統治凡人之後的時間點。”
珂芋一聽,覺得阿餘前輩雖然記憶出了問題,但是這回應該沒有記錯,因為鎖靈井的工作原理,是強行抽出靈脈中的靈氣,然後在井壁進行沉降,形成一層層靈石,危險的是,井壁內時有致命的靈氣亂流。
在這種礦難中,練氣期子弟和普通人之間幾乎沒有差別——都是被卷入就完蛋。
所以,用練氣期的弟子去挖鎖靈井中的靈石,是很不劃算的行為,直到修真者統治了凡人,奴隸凡人去挖礦,成本才變得劃算,鎖靈井才遍地開花。
“這段曆史,你知道得很清楚嘛。”
“不敢,”範和玉誠懇的說,“這是每個練氣期弟子的必讀物,因為很多弟子修行前,都是凡人,其中,不乏有人是抱著改善凡人境遇的態度拚命修行過來的,這些故事,是為了讓我們知道其中的必要性——當然,我並不認同這個觀點。”
“……你是想說,如今如此對待凡人,雖然有當年的遺風,但最重要的,還是土地資源,也就是資源不夠這樣實際的問題,至少你自己是這麽看的,對吧?”
範和玉恍惚了一下,點了點頭。
見狀,珂芋也沒再多問,範和玉看起來對答如流,但實際上,精神已經到達極限了,若非是珂芋在問話,想必他絕對會昏過去。
範和玉覺得這一番談吐下來,這位仙長能第一時間發現本質問題,那肯定也不是真的不食人間煙火,不可理喻,於是心裏稍定:“……仙長,我父母是清羽門山腳下的雜役,幹一些連練氣期弟子都不願意碰的髒活、累活,勉強有一口飯吃,那個時候,我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看清羽門前邊,那一望無際的稻田。”
“直到……我看到骨瘦嶙峋的農夫倒在一望無際的稻田之中,臨死之前,往嘴裏嚼了一點麥子。”
“隻是數息之間的事情,我看到那人痛苦的抱著肚子□□,肚子逐漸膨脹,漲得像氣球那般大,衣服破碎,肚皮逐漸透明,然後‘砰’的一聲直接炸開。”
“當時範某的想法很簡單,如果能種出更多的糧食,大家就不用餓肚子了,後來,父母死於一場邪修的襲擊,我也被師傅收養,自那之後,我便一直專研農耕之法,希望能讓清羽門域內,人人吃得飽飯。”
“經過潛心研究,範某發現了更加有效的耕種方法,還有提高靈田肥力的方法,常見的玉靈米和靈珠米,這兩大種類下屬二十六個品種,晚輩讓它們的產量翻了五倍!而朱果、碧螺靈茶等常見吃食,產量也翻了至少一倍!”
珂芋沒聽他講完,便說:“你太天真了。”
範和玉一副搖搖欲墜,站不穩的模樣,兩位管事趕緊扶住他,後者頂著最後一絲清明說道:“前輩教訓得是,晚輩太天真了……晚輩天真的以為,如果食物變多,就算不可能將土地退給凡人,應該也能停止對凡人的征地……”
“可是,在靈田產量提高後,那些貧瘠的、修真者原本看不上才留給凡人的土地,也成為了香餑餑,因為……就算是再貧瘠的土地,用我的法子,至少也能達到以前一半多的產量。”
這就夠了,清羽門做為產糧大戶,階層結構與其他門派稍有不同,練氣期的弟子,幾乎都是從種地開始幹起的,土地要自己搞定,開荒或者其他師兄師姐們築基後,留下的田地也可以,強征凡人的土地也沒有問題,可以招農奴,也可以自己動手耕種。
總之,收成的七成都要上繳門派。
而隨著清羽門弟子逐漸增多,土地早就不夠分了,強征凡人的土地,早就是慣例,可是,凡人的土地也是有限的,幾百年下來,能種靈植的土地,早就收入囊中了。
剩下的一點殘羹冷炙,就是那些實在是種不出靈米的貧瘠土地,凡人大量種植紅薯幹、土豆等好養活的作物,苟延殘喘幾百年。
本來,若是沒有變數,凡人應該能繼續苟延殘喘下去,雖然吃不飽,路有凍死骨,但是,也不至於造成幾十萬人成為難民,為了活命,不得不背井離鄉的慘象。
一切,都是因為他範和玉!
他研究出了提高產量的辦法,所以原本能讓凡人苟延殘喘的土地,才會被練氣期小輩們強征,所以他才會說,都是自己的錯。
“我當初……其實也想過,好好研究如何提高那些普通的米麵,五穀雜糧的產量,但……這比提高靈米的產量,難太多了,可以說是毫無頭緒,而我當時想盡快拿出成果,這既是我心急,同時也是因為清羽門給我的期限不多。”
珂芋沉默。
“理由呢?”珂芋平複了一下心情,以淡然的語氣開口,“想來你們也不是蛇精病,而且很多弟子之前也都是凡人,吃過凡人的苦頭,我不信他們隻是看了你之前說的必讀物,人生觀世界觀就這麽崩了,沒事應該也不會把人的腦袋擰下來當球踢,這樣瘋狂,究竟是為何?”
範和玉身受重傷,這些肺腑之言,又是那般傷及心神,這會兒意識已經相當模糊了,黃老爺子趕忙站出來解釋:“上仙,您有所不知,清羽門其實是四大宗派之一,三清派的附屬宗門,一直是靈米靈果的重要產地,詳情不清楚,但是從我父輩那一代起,三清派要的靈米靈茶等貢品就越來越多……到了如今,已經到了我等難以承受了。”
明白了,上邊壓著要更多,下邊的修真者隻能勒緊褲腰帶獻上貢物,搞不好自己也要跟著餓肚子。
所以,範和玉才能從一介凡人仆役的孩子,一躍成為大司農,就算是對修真者權利框架不大懂的珂芋也能明白,做為一個以糧食為本的門派,做為一個靠上貢糧食維生的門派,糧食生產部的主事人,毫無疑問是實實在在的實權派!
這種實權,甚至能讓部分長老對他畢恭畢敬!
而黃老爺子後邊的話語,也證明了這一點:“範仙長知道所有土地都被強征後,氣得不行,幸而在肖元長老的推薦和其卓越的貢獻下,範仙長很快被破格提拔為大司農。”
“成為大司農之後,範仙長立刻下令,返還一部分土地給我們……這本來是大好事,本來是有可能成功的……”
潘溫海小心的將範和玉放平,讓他躺著,聞言也跟著歎了口氣:“三清派不知從哪裏聽說了清羽門糧食增產的消息,當即將需要的年貢翻了五倍。”
“五倍?”
“是的,”潘溫海咬牙切齒,“幾個月前,三清派來人,其實就是為了再次提高年貢的事情,這本來是不會翻得這麽過分的,可是,負責接待的鶴真人是個油嘴滑舌的家夥,而且他與前任大司農是穿一條褲子的,早就想把範仙長幹掉了。”
“就是他在那一頓吹噓,讓來人以為清羽門真能拿出這麽多年貢,在仙宴上,來人咬定五倍不鬆口!”
珂芋聽後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可是這樣一來,這個鶴真人謊報增產的倍數,豈不是把同門都得罪遍了?而且為什麽那三清派的人,這麽信任鶴真人吹噓的數字?如果靈田的產量這麽容易就能提高這麽多,當年你們人族也不至於落到這步田地。”
“唉,那鶴真人,據說是三清派下派過來的眼線。”
珂芋無奈的搖搖頭,也沒再問啥,先讓這些人歇著吧。
等了十幾分鍾,一直強打精神的眾人,終於確定上仙應該是不會發難了,紛紛癱瘓在地。
將近萬人癱在地上的場麵,還是很有場麵感的,珂芋看了一眼,沒有為他們準備房屋,而是轉頭去關注阿餘前輩的情況。
“阿餘前輩,怎麽樣了?”
“哼,這傷我早就已經養得差不多了,隻要每天待在靈氣湯中療養一段時間,我就不會再失憶了,”阿餘理了理自己尾羽說,“比起這個,珂芋,對於這些人的說辭,你信幾分?”
“現狀描述,大體上的應該沒有問題,但是,背後的問題一定很大,至於6300多年的傳說,”珂芋感慨了一句,“故事的標題能信就不錯了。”
阿餘很滿意後輩的謹慎,點了點頭說:“不錯,正是如此,他們所說的故事,與我所知,至少有兩點差異。”
“其一,是靈氣亂流肆虐的規模,神州大陸確實是重災區,其它世界確實也發生了同樣的災難,但是根據我留下的記錄,受害較低的世界還是不少的,至少沒有範和玉說得那麽誇張。”
“其二,是關於紫雲都覆滅事件,”阿餘說,“實際上……應該不是千賭皇一個人幹的。”
珂芋:???
“人族當時有四大玄皇,如今是六個,當時……從我在臨界世界感覺到的空間波動來看,應該有三位玄皇進入了神州大陸,而後便是紫雲都的覆滅,但是,覆滅也不是一瞬間發生的事情,實際上……紫雲都封鎖了至少一個月,然後才真正被毀滅了。”
此時此刻,珂芋一心多用,經過一段時間的研究,已經具現出人形,她摸著自己的下巴,順著直覺說:“這其中有黑幕啊……”
“或許吧,”阿餘也露出失憶症患者特有的困惑,“我不大關心人族的事情,沒有深究,隻是留下了寥寥數筆的記錄。”
“想來也是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