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三章 人間最是有情癡（下）

  第三百一十三章 人間最是有情癡（下）


  林蘇羽是個衝動性子，若是平時倒也就罷了，偏偏這次遇上師寧去向不明一事，他關心則亂，難免胡思亂想。


  先有趙掌事騙他說師寧回家探親了，後有這次不敢見他、無故把他攔在仙樂居門外，這種種跡象在林蘇羽看來，無一不在表明一件事。


  ——趙掌事有問題，他一定知道師寧的下落。


  林蘇羽試圖跟蹤趙掌事，想從他身上找到關於師寧的線索。經過兩三天的跟蹤後，如他所願，他確實發現了趙掌事一些不同尋常的舉動：


  比如，他發現趙掌事曾避開宮人和巡夜的禁軍，獨自一人跑到宮中某個荒廢多年的宮殿裏，對著無人處自說自話，言語中透露著抱歉和悔恨的意味。


  從他的言語中，林蘇羽隱約判斷出，趙掌事似乎對某個人的死，感到非常後悔，並且，他與這個人，關係匪淺。


  幾乎不用怎麽猜，林蘇羽就想到了師寧——師寧是孤兒，帶他入宮的人是趙掌事，因為沒有親人，所以替他作保、在他的宮中造冊上寫下名字的人，正是趙掌事。


  從某一方麵來說，趙掌事是師寧唯一的長輩。


  師寧的下落不明，趙掌事對他的撒謊和隱瞞，荒廢多年的宮殿裏，趙掌事那些因某個人的死而充滿悔恨的自言自語……


  忽然之間，一個令林蘇羽感到無比害怕的念頭在大腦裏冒了出來，短短的一瞬，就把他嚇出了一身的冷汗。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對於師寧被趙掌事害死這件事，林蘇羽從不停的否定到無盡的悲傷，再從無盡的悲傷中到逐漸理智並下定決心要替師寧報仇。


  仙樂居他暫時進不去，隻好另尋他法，先找了宮中的太監旁敲側擊詢問朝中哪個官員是為民請命的好官，得到的回答卻不怎麽如意。


  並不是朝中沒有清官，而是他身在宮內，身份上諸多不便，如果私自聯係朝廷命官，被發現的話，會被冠以私通罪，處死。


  林蘇羽不怕死，隻是，到時候事情發生，或許不隻是他，還有與他聯係的那個官員，包括他所在的戲班子的人，也都不能幸免。


  他固然死而無憾，求仁得仁，可他不能連累老班主和戲班裏一眾師兄師弟與他一道枉死，老班主有恩於他，他不能恩將仇報。


  經過一番天人交戰後，他選擇了告禦狀。


  於是便有了開頭說的那件事，在皇上回養居殿的路上，他衝了出來，不顧侍衛們的阻攔，喊著讓皇上替他主持公道。


  盛易德在禦前伺候多年，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像這種在宮牆之中攔禦駕的，他表示自己還真沒見過，所以開始是真的被嚇呆了。


  從驚嚇中回過神來後，他恢複了以往的模樣，向來慈眉善目的臉上難得的露出一個嚴肅的表情，然後大手一揮，讓禁軍把人拉下去砍了。


  如果林蘇羽當時被砍了，那估計這事後來就不會被傳開，畢竟，在宮裏，死一兩個無權無勢的宮人這種事，時有發生，並不算是什麽大事。


  很不巧，林蘇羽也屬於這種人。


  他一沒有實力強大的背景，二也不認識什麽大人娘娘，不是天命之人，也沒有得到天道的眷顧，在這座金碧輝煌的皇宮之中，是那千千萬的普通人中的其中一個。


  傳說佛祖座下觀音大士有百相，或是帝王，或是王侯，或是商賈，或是書生，或是平民，若以一言概之，他是眾生之一。


  何謂眾生？


  人生來有三六九等，而在皇宮裏的亭台樓閣之中，住著這天底下最尊貴的人，他們是眾生；那些宮女太監，樂師舞姬，還有戲子等，也是眾生。


  佛家有言：眾生平等。


  可事實上，眾生真的平等嗎？答案是否定的，人間眾生，從來不平等。


  在這紅牆綠瓦的重重宮闕之中，下等宮人們的命對於那些上等權貴們來說，實則賤如草芥，一文不值，就算是死了，也掀不起名為皇宮的這潭水的半點波瀾。


  所以，如果林蘇羽當時就死了，隻怕也沒幾個人會在乎，沒幾個人會在意。


  可事情總要有點意外才好玩嘛。


  就在禁軍們要把林蘇羽拉走的時候，坐在輕紗籠罩著的龍輦裏的皇上突然開口了，他隻說了一個字：“別。”語氣有些急促，還有些慌亂。


  盛易德聞言，轉過頭去，奇怪的看了一眼龍輦上那個因為輕紗的遮掩，而顯得身影朦朧的人，雖然對人的舉動表示不解，但是既然皇上都發話了，盛易德也不好公然違反皇命。


  於是他擺擺手，讓禁軍把林蘇羽給放了。


  或許是因為這樣，宮中一個戲子攔禦駕告禦狀，得蒙皇上金口釋罪的事情，在短時間內，悄無聲息的於宮牆之中，被傳開了。


  斐騁鄰初聞此事時正在給手上的長離劍擦拭劍身，動作溫柔的像對待心上人，聽到“皇上”二字的時候，他動作一頓，隨後抬頭，看了宮外一眼，目光裏滿含憂色。


  恰逢此時，一陣寒風吹過，紅牆旁，木樨葉已落盡，滿地殘葉飄零。


  冬至已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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