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八章 天神於雲端垂首(修)
第三百六十八章
代越長得與他的父親代昭其實隻有三分像,他更像他的母親,出身蘇杭書香世家的一個普通女子,與代昭早年相識,後嫁與那時尚是親王的代昭,做了王妃。
可惜紅顏薄命,她身子本就孱弱,生下代越以後,更是一落千丈,時常臥病在床,請了很多名醫,但就是查不出是什麽病。
代越十歲那年,沉屙十餘年的她還是走了,代昭大慟,三日不食不語。
宋佑淳還未聯合代昭起事、祁安帝還未被廢的時候,亓晚書在後宮與代越還有他的母親,曾有過幾麵之緣,那時亓嫻鈺是皇後,他是皇後嫡子,雖不曾封太子位,但也身份尊貴,宮中無人敢犯。
他聰慧伶俐,還能過目不忘,就連國子監裏最苛刻的那位太傅也曾當著祁安帝的麵誇他聞一知十,是瑤林瓊樹者。
更何況,那一次,祁安帝也在他身邊,見他盯著某處眼睛都不眨,於是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然後在不遠處的一顆槐花樹下,看見了代越。
代越也在看他。
兩個不足十歲的孩子,也不知因為什麽,隔著一段距離,就這麽你看我,我看你,也不說話。
祁安帝看見代越,便笑著半蹲下來,對亓晚書說:“你喜歡他?他比你大一歲,是你哥哥。父皇讓他陪你讀書好嗎?”
亓晚書有很多個哥哥,與他同父異母,皆是後宮的嬪妃所出,可祁安帝從來不曾指著他的哪個哥哥對他笑,告訴他,那是你哥哥。
——代越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
或許也是因為這樣,對亓晚書而言,代越是不同的,所以,當代越再一次出現在他麵前的時候,他還是毫無理由的把後者認出來了。
盡管那時候,他與代越,已有十餘年未見。
花廳裏,正與於淮音說著話的代越忽然頓了頓,他似有所感,轉過頭來,看向了中庭對麵幹簷上,往這邊看的亓晚書。
兩人目光對上,一瞬間,仿佛時光流轉,回到了當年他們在槐花樹下對望的那一日。
亓晚書感覺自己胸膛裏的那顆心劇烈的跳了起來,像是下一刻就要跳出來掉進麵前的池塘裏,他知道,自己是在害怕,也在緊張。
他怕代越認出自己。
他想轉身離開這裏,可一雙腳卻像是生了根,怎麽也抬不起來;他又想衝上去,往代越的心口擅狠狠的紮上一刀,無論後果會如何。
然而,這一次的對望,終究與那日不甚相同,因為很快,他在代越的眼裏,看見了明顯的疑惑與不解。
亓晚書看見他轉過頭去,問對麵的於淮音,說:“那是誰?”
代越沒有認出他來,一時間,亓晚書竟然不知道自己是該高興還是該傷心,是應該慶幸代越已經忘了他,還是因為代越忘了自己,而感到憤怒。
他呆站在原地,然後慢慢的,垂下了雙眸。
“晚書。”忽然有人喊,他抬眸,看見中庭對麵,花廳裏的於淮音正在朝他笑,眉眼彎彎,溫文爾雅,雙眸燦若星辰。
眼前畫麵忽閃,亓晚書眨了眨眼睛,隻覺視線忽明忽暗,他將自己從回憶裏抽出身來,抓著車廂車簾的手將其掀起,然後垂眸看去,卻見車廂裏,空無一人。
夜風輕起,自如晝大街的盡頭而來,拂過攤位上的每一盞燈籠,遠處樹梢搖擺,眼前燭光起舞,今天這夜,似乎,又更涼了些。
站在他身側的眼線也看清了車廂裏的情況,他大驚,呆滯了一息後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多麽大的錯誤後,他忙鬆開抓著馬車的手,“撲通——”一聲,在亓晚書身側跪下。
“少主,屬下發誓,沒有看見他下過馬車!!”他斬釘截鐵的對亓晚書說的,可語氣裏,還是不免泄露了一絲恐懼。
那馬夫看著眼前這一站一跪的兩個人,不知發生了什麽,很是納悶,倒是在看見車廂裏空空如也的時候,“咦”了一聲,他道:“那位公子呢?”
當然沒人會回答他。
眼線跪在地上,額頭冷汗直冒,心頭被恐懼填滿,他從來沒覺得自己離死亡這麽近,他感覺自己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身體僵硬的連逃命也做不到,隻能跪在這裏,等著握著自己生死的亓晚書的審判。
蒼穹在上,冷月無聲,天神於雲端垂首,俯瞰人間萬裏,眼裏不悲不喜。
“嗬……”亓晚書低頭,看著麵前隻有一頂幕離和一捆繃帶的馬車車廂,在短暫的沉默後,突然笑出了聲,那笑聲不像開心,也不是悲傷,說不清是一種什麽情緒的笑。
眼線聞聲,莫名打了個寒顫。
亓晚書放開車廂車簾,收回手來,然後轉身,看向那個盯著馬車車廂一臉疑惑的馬車身上,本是麵無表情的臉上忽然綻出一個笑來。
他笑著問:“老人家,他是幾時下車的,您可知道?”明明是笑著,可卻絲毫讓人感覺不到他在笑,就像是一張冷硬的麵具,沒有絲毫溫度。
聽見問,馬車抬起頭來,不小心對上了亓晚書的視線,莫名的,他忽然覺得有些冷,不由縮了縮脖子,搖頭,說:“不、不知道。”
聞言,亓晚書臉上笑意不減,他抬頭,掃了一眼麵前的如晝大街,夜市依然熱鬧與吵鬧,並沒有多少人注意到他們這邊。
吆喝聲和討價還價聲此起披伏,婦人帶著孩子在糖糕攤前,留著滿臉胡渣的大漢肩上扛著什麽,從他們身邊路過……
亓晚書收回視線,臉上笑意一瞬收斂,僅有的一絲溫和盡褪去,恍如從黑暗中走出的修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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