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當晚。
老舊的居民樓矗立在深沉的夜色之中。
明明是和白天裏完全相同的建築,但在夜幕的籠罩之下卻被蒙上了一層森冷可怖的意味。
青年在樓宇門前停下腳步。
他抬起頭,打量著眼前陳舊的建築物。
深沉的黑暗淹沒了一切,樓宇的邊界也因此而變得模糊不清,死寂中,細不可聞的囈語在騷動著,似乎有什麽在蘇醒過來。
居民樓裏一盞燈都沒亮。
黑漆漆的窗口靜靜地向下俯視,就像是空洞的眼眶。
空氣冰冷濕粘,飄蕩著一股淡淡的腐臭腥氣。
——即使白天還沒有完全確信,現在也已經沒有什麽懸念了。
葉迦收回視線,輕輕歎了口氣。
這是一種非常邪惡的死靈,它最愛的食物就是被悔恨折磨的靈魂,它能夠驅使亡靈,製造幻象,讓被它盯上的人類慢慢發酵培養成自己喜愛的味道,在他們受盡折磨之後,才會將其吃掉。
小黑手扒著他的肩膀探出頭來,它哆嗦了一下,偷偷問道:
“這、這裏麵陰氣的味道也太重了吧,裏麵的這隻究竟吃了多少人?”
不少。
葉迦眯起雙眼。
不過他不準備回答小黑手的這個問題。
他麵無表情地抬起手,將小黑手從自己的肩膀上扯下來,隨手打了個死結,然後將吱吱掙紮著的小黑手毫不留情地塞進自己的口袋裏。
葉迦冷笑一聲:“打鬥地主還拿別人的存款充值的鬼不配說話。”
小黑手:“……”
嚶。
成功讓它閉嘴之後,葉迦邁步向著樓宇門內走去。
樓道裏的燈應聲亮起。
暗黃色的燈光微微閃爍著,根本無法驅散那濃鬱粘稠的黑暗,空無一人的走廊裏堆滿雜物,但是卻沒有半點活氣,安靜的能聽到心跳的聲音。
葉迦徑直向著今天下午那個向外窺視的老人的家中走去。
走到門口時,他的步伐微微一停。
門沒關。
和今天下午王世澤家那層層深鎖的大門不同,這扇門半掩著,露出半人寬的漆黑縫隙。
葉迦頓了頓,抬手將門推開。
門的鉸鏈發出寂靜的暗夜中發出嘎吱的聲響,然後緩緩地向內滑去。
漆黑的房間內,彌漫著一股老人獨有的腐朽氣息,房間裏雜物堆積,幾乎將狹小的空間堆的滿滿當當,找不到落腳的地方。
房間的角落放著一把扶手椅,椅子上坐著一個黑漆漆的人影。
葉迦按開了燈。
燈光灑下,照亮了坐在扶手椅上的老人。
他溝壑縱橫的臉呈現出一種黯淡的死灰色,一雙瞪大的汙濁雙眼直直地望著虛空,仿佛在向天空發出無聲的質問。
即使不需要檢查,葉迦也清楚,人已經死透了。
他的視線下移,看到老人老樹皮般的手掌下壓著一張皺皺巴巴的紙。
葉迦擰起眉頭,跨過地麵上的雜物,向著房間內走去。
他將那張紙從老人已經冰冷僵死的手下抽出來,鋪展平整,在燈光下細細地辨認上麵的字跡。
老人的字跡淩亂而歪扭,越往後越顯得潦草,甚至無法分辨:
“……最近家裏的怪事多,俊成說我老糊塗了,但是我知道,是你回來了,你早早走了那麽多年,狠心的一次都不願意回來看看我,是我沒用,沒用了大半輩子了,也沒攢夠給你看病的錢……
你剛走的時候,我天天想天天等,都沒等來你回來看我一眼,跟我說說話……
……現在我閉上眼睛就能聽到你的聲音,睜開眼睛都能看見你的影子,要說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但是……至少比我老頭子孤零零一個人好啊。
你願意來帶我走,挺好的,我反而踏實了……至少你沒有怨我怨到不想見我就行……”
後麵的字跡被水洇開,已經無法辨認清楚了。
葉迦垂著眼,睫毛印下深深的陰影,擋住了他眼底的情緒。
突然,老人青白的手猛地動了!
猶如冰冷的鐵箍一般死死地攥住葉迦的手腕,他瞪大眼,嘴巴裏發出“嗬嗬”喘氣的聲音,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珠變得猙獰可怖:
“是你!是你!”
“如果你早點來……如果你早點來……”他枯瘦的手指攥的死緊,骨頭摩擦發出咯咯的響聲:“我就不會死了……”
“是啊。”一個聲音從葉迦的背後響起。
那個熟悉的聲音瞬間勾起一連串被深埋於記憶深處的畫麵,就像是河道裏被卷起的淤泥,泛著腐爛的腥臭味。
葉迦微怔。
他扭頭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一個渾身鮮血淋漓的男人站在他的背後,胸腹處破開一個猙獰的大洞,緩緩地向外流淌著黑色的血液。
葉迦認得這張臉。
這是他第一個副本中的隊友——同時也是第一個死在他麵前的人。
雖然時間久遠,但是葉迦仍舊記得那一幕。
怪物醜陋的口器將從男人的胸膛穿過,就像是用手指捅穿一塊豆腐一般的輕而易舉,男人慘白的臉直直地對著他,他的臉上混合著恐懼,疼痛,絕望,茫然,他掙紮著,發出一個破碎的音節:“救……”
話還沒有來得及說完,男人的身形就被口器吊起,然後被嚼碎咽下。
那時的葉迦呆立在原地,臉上沾染著被濺上的鮮血,渾身無法自控地顫抖著,視網膜上仿佛還殘留著剛才那恐怖的影像。
——就是在那一刻,他才終於意識到,這個遊戲何其殘酷。
不是贏,就是死。
那個男人以一種仇恨的眼光注視著葉迦:
“我們因你而死。”
頭頂暗黃色的燈光打下,落在青年的發梢和眼睫上,如同為他鍍上一層金粉,他的麵容一如既往的蒼白平靜,表情淡到幾乎無法捕捉。
“……不。”
一個女人的聲音響起。
下一秒,在那個男人旁邊,一抹纖細的身形緩緩浮現。
那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女人。
長卷發,鵝蛋臉,神情溫柔而恬靜,眉宇間總是帶著一抹淡淡的憂傷。
她的胸口橫亙著一道巨大而平滑的傷口,仿佛是被什麽極度尖銳的利器穿胸而過,濃鬱暗紅的鮮血打濕了她身上的衣服:“我不是因你而死。”
她的麵孔變得扭曲而猙獰:
“我是被你親手殺死的!”
那次圍剿。
數十個玩家伏擊了ACE。
不僅為了他身上的積分,更是為了那據說是完成遊戲隱藏任務所贈的武器——重利之下,必有勇夫。
不過,他們也並不是完全沒有準備的。
他們在ACE身邊有內應。
一個被買通的隊友。
她告知了他們ACE會在什麽時間經過什麽地方,他身上有什麽道具,他的弱點是什麽……
最後,她和那數十個玩家一起,張著無聲的眼,永遠地倒在了那片漆黑的灘塗之上。
鮮血染紅了地麵,浸透了土壤,空氣中飄散的血霧數日也無法散去。
在斷肢殘骸間,青年沉默地立著,鮮血從他緊握鐮刀柄的指縫間滴滴答答地落下,他舉目看向眼前仿佛人間地獄般的場景,然後轉過身,拉上兜帽,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從那日起,沒人聽說過ACE再找任何隊友。
一個接著一個。
更多的身影從虛空間浮現出來,慘白的臉,淒慘的死狀,仇恨的目光,死死地鎖住那個站在房間中央的青年。
曾經的同伴。
曾經的敵人。
因他而死的。
被他所殺的。
葉迦環視著這一張張陌生而熟悉的麵孔,就像在檢閱著自己的過去。
終於,他垂下眼眸,長長的眼睫給他平添了幾分蒼白和脆弱。
無數的魂靈步步緊逼,麵孔變得愈發的猙獰,一種近乎渴望的貪婪從他們的眼底溢出,一雙雙手向著站在房間中央的青年伸出——
突然,一聲輕歎響起。
那聲歎息就像是一個休止符一般,沉沉地墜落在地上,令整個房間猛地安靜了一瞬。
葉迦抬起那雙淺色的眼眸,定定地看向遠處牆壁的上的一個點,猶如晨霧般眸底泛起一絲平靜的笑意:
“所以,就這些?”
他抬起手,指尖的一點寒芒劃過。
那如同鐵箍般叩在他手腕上的手指猶如粉塵般飄散開來。
葉迦輕輕地活動了一下手腕,蒼白的腕間還隱隱浮現著一點淡紅,被袖口迅速地遮蓋。
他向前邁出一步,一股淩厲森寒的氣息驟然爆開,將他麵前所有的身影驟然橫掃一空。
房間裏終於變得清淨許多了。
“啊啊啊啊——”
一聲慘叫過後,牆壁上,一張詭笑著的臉浮現,那雙漆黑的眼珠死死地盯著葉迦,眼珠裏的怨毒幾乎無法掩蓋。
下一秒,它向後一沉,消失了。
葉迦挑挑眉:“這就想跑?”
他幾個跨步邁出房間,向著陰氣波動的方向追去——
但是,還沒有跑幾步,葉迦的步伐就猛地頓住了。
眼前是狹窄的走廊,燈光昏暗,忽明忽滅,在閃爍的燈光下,站著一個小小的身影。
小男孩沉默地立在那裏,蒼白的臉上,一雙漆黑深邃的眼眸定定地望著葉迦,纖細的身形仿佛能瞬間被黑暗吞噬。
他用沙啞的聲音說道: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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