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2 章
“那一時歡, 是來自一個叫西薩咽的胡國所產的迷香。”
尋到了那晚的大夫,大夫向童少懸和唐見微說道,“此香因藥力在一個時辰之內極為強勁, 所以起名為一時歡。一個時辰過後, 藥效褪去的也快, 並沒有太多的後遺症。可正因為此迷香隻需吸入就會在段時間內達到極強的藥效,教人防不勝防,且那一個時辰的時間內, 吸入迷香之人會被他人完全控製。所以即便銷量可觀,在建興九年的時候,整個大蒼明令禁止此迷香的流通, 且在大蒼境內全部銷毀了。”
童少懸:“這麽多來,這迷香消失在大蒼境內已經有近五十年的時間了,為何又會突然出現?”
那大夫捋著花白的胡須, 淡然一笑:“法典有可能驅一時罪孽,卻永遠無法蕩盡天下的逐利者。”
從醫館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全暗了。
醫館距離童府很近, 出來的時候她們就是步行而來的, 此時便牽著手, 慢慢散步回去。
博陵已經入秋,晚間會有些涼風吹過, 街道、河岸和酒壚有很多百姓納涼閑談。
童少懸牽著唐見微一塊兒沿著坊內的小湖, 往童府的方向走。
童少懸有點惦記那三人的下落:“阿慎, 你猜她們仨真的死了嗎?”
唐見微看著平靜的湖麵, 此時天色已晚, 原本平靜的湖麵看上去更加深邃, 宛若一張深不知底的血盆巨口。
“應該是死了吧。”唐見微道, “昨日我便找了人蹲守在她們三家門口,見他們府內上下焦慌不安,卻沒人敢提一句家裏失蹤的娘子,看來這三人是惹上了大-麻煩,即便失蹤家裏人也隻敢在私下秘密尋找,連擺到明麵上發尋人告示的膽子都沒有。”
童少懸將她先前的推測跟唐見微說了,唐見微聽罷點了點頭:
“我也覺得這次應當是她們內部下的手,怕天子借題發揮,連累闔族利益。”
唐見微心想,當時吳顯意說過,會給個交代,莫非將人全部殺了便是交代?
她知道吳顯意一向冷情,卻沒料到此人如此殘暴。
童少懸單手環在唐見微的後腰上,好讓她腰背酸軟的時候,能有個依靠的地方,一邊護著唐見微往前走,一邊喃喃自語:
“已經兩日了,天子全然沒有找我問過話。按理來說天子在博陵的情報網應該是最發達的,她應該知曉了此事,或許覺得此事可借題發揮的餘地被掩埋得太及時,已經無處下手了,這才沒過問麽?”
兩人有一時的沉默,都覺得吃虧,咽不下這口氣。
童少懸說:“不行,我要去仔細調查這一時歡。若是呂瀾心她們跟倒賣一時歡有關聯的話,多少還能給她們扣個罪名。”
第二日一大早童少懸就去大理寺翻卷宗了。
唐見微沒能找到大嫂,就連大姐也不知道去了哪兒,可教她一個頭兩個大。
這幾日阿姿在外地當差不知道何時才回來,唐見微隻能臨時讓阿周找了兩個兄弟跟著童少懸,務必保證她的安全。
宋橋找不到童少臨和路繁,過來問唐見微,這兩人去了什麽地方,怎麽整宿整宿見不著人。
唐見微還想知道呢!
沒辦法,將耶娘接到博陵可以依賴他們,這是好事,可一旦年輕人有什麽動蕩,也夠老人家操心的。
而唐見微這全家上下的中流砥柱更慘,有什麽事兒就來問她,她可太愁了,又不好直說大姐和大嫂鬧別扭,隻能幫忙掩蓋過去:
“最近閑來館那兒太忙了,事兒多,我這肚皮一天比一天圓,大嫂心疼我,就說住在閑來館幫忙照看了。大姐估計是放心不下大嫂,過去閑來館陪她了吧。”
“是麽,閑來館……那我去看看。”宋橋說著就要出發,唐見微急中生智痛呼一聲,立即倒在宋橋的懷裏。
宋橋:“阿慎,阿慎你怎麽了!?別嚇阿娘啊!”
唐見微死死扒著宋橋:“阿娘,我,我肚子好痛!”
“肚子?!”這可是要命的地方,宋嶠趕緊將唐見微扶到一旁的胡椅上坐下,立即要差人去請大夫來。
唐見微趕忙阻止道:“不用請大夫了,我這不舒服也不是一兩天了,坐一會兒休息休息就好。”
“什麽?已經不是一兩天了,那更要去看大夫呀!你這孩子怎麽回事,平時不見你是這麽粗心的人啊。”
唐見微隻能死皮賴臉胡謅下去:“隻要阿娘在我身邊陪著我就好……可比那些湯湯水水要管用的多。”
唐見微死活拖著宋橋不讓她去閑來館,要是真的去了閑來管,指不定會撞見大姐跟大嫂爭吵的畫麵,那可真是一發不可收拾。
唐見微就像個小媳婦一樣纏著宋橋,討這個吃討那個喝,將她困在了童府。
即便如此,唐見微也是心裏苦悶。
大姐大嫂,你們在哪兒啊?可快點和好吧我快撐不住了……
大理寺除了地方死刑卷宗要送此複核之外,有一棟專門收集中央罪案卷宗的宗館長廊,名為典要館。
刑部那邊的要案會抄送一份送至此處備用,童少懸也就少了跑刑部的時間。
童少懸在典要館內待了一上午,想要查找關於一時歡的來路。
本來做好了長期查卷的準備,沒想到隻用了一個多時辰就翻到了她想要的線索。
原來這一時歡被禁的數十年中,並不是完全沒有在大蒼境內出現過。
就記錄在案的,就有十多個州曾經有過一時歡的蹤跡,但全都集中在天顯之前。
博陵前年有過一時歡出現的記錄,西市有人以“西域白檀之香”之名販賣一時歡,當時此案鬧得很大,據說有大量的一時歡流入博陵各處。
此人當年秋就被問斬,但流入博陵的一時歡的去向已經難以追查。
童少懸心道,莫非吳三娘等人使用的一時歡就是當初從此案中流出的?
也不是不可能,畢竟是前年的事,現在還有殘留並不稀奇。
可是……
童少懸坐在窗邊,正午豔陽落在鋪滿了各種卷宗的案幾之上,案幾又長又寬,每隔兩步的距離就放置著一盞油燈。
此時正是晌午,油燈未燃,童少懸沐浴金光之中,身後是三丈高的卷宗牆。
典要館裏就隻有她一人,靜謐的氣氛之下,教她所思之事更加詭譎。
本以為要查一時歡在博陵的去向非常困難,沒想到這般輕易就查到了,甚至能跟吳三娘她們所用的一時歡接上線,沒什麽違和感。
可正是毫無偏差的對接,讓童少懸更為疑惑。
順利得就好像有一隻手暗中將她要查的事情,主動鋪到她的眼前。
她有一種被蒙上了眼睛,被人領著走的身不由己。
童少懸想了想,走出大理寺,對唐見微派來保護她的幫派兄弟說:“麻煩你們跟阿慎說一句,今夜我要在大理寺過夜,徹查案卷,讓她早些入睡不要等我了。”
幫派兄弟其中一個人回去通報了,另一個人依舊留在大理寺這邊暗中保護童少懸。
童少懸不打算就此放下一時歡的追查,暗中牽引她的人反倒是激起了她的鬥誌。
今日就算翻遍所有的卷宗,熬一整個通宵,她也要搞清楚此事的來龍去脈。
.
馬上就要宵禁,大理寺少卿阮應嫿有個習慣,便是在散班之後在大理寺內走上一圈,查看各司情況,對於近日誰輪值,都在做些什麽事心裏有數。
當她巡查到典要館前,發現裏麵燈火通明,便進去一瞧。
才剛走到長廊的門口,就發現長廊兩側原本堆滿卷宗的牆櫃,此刻空了不少。
阮應嫿往裏走,見原本空曠的館內堆滿了從卷宗牆上取下的案卷。
堆積如山的案卷之內,有個人坐在其中,左手和右手各拿一卷不同的卷宗,正在快速閱覽。
此人正是童少懸。
阮應嫿見童少懸居然能同時閱讀兩卷卷宗,且一目十行很快閱畢,似乎沒有找到所查之事,將其拋到一邊,再把身邊的其他卷宗展開。
童少懸身旁的卷宗已經堆起比她人還高的小山,莫非這些都是她閱過的?
今天一早阮應嫿就來過典要館,那會兒童少懸還沒來,此時她卻已經快要將典要館裏的卷宗讀過一半了……
阮應嫿覺得十分不可思議,低聲咳嗽了一聲,想要向童少懸示意她在這兒,免得突然說話會讓她嚇一大跳。
沒想到她咳了好幾聲,童少懸都渾然不覺,整個人沉浸在閱卷之中。
阮應嫿:“……”
阮應嫿就要上前問個明白的時候,童少懸手中的動作一頓,突然興奮地大叫一聲站了起來。
阮應嫿全然沒防備,反倒被她這麽一叫嚇得一哆嗦。
童少懸這才發現身後已經有人進來了,回頭一看,正瞧見麵如土色的阮少卿。
童少懸立即向阮應嫿行禮:“這麽晚了,少卿還未散班麽?”
心還突突跳的阮應嫿:“……這話應該是我問你才對。童評事在此查案?”
童少懸雙手握著卷宗,興奮之情還溢於言表:“對!正是查之前我被設計的那案子。”
“可是查到什麽線索了嗎?這般高興。”
童少懸:“查到了一些有用的線索!但是……還有些疑惑。”
童少懸從卷宗之內查到了一時歡的來曆,最早的確是從一個叫西薩咽的胡國傳入大蒼,可這一時歡的最早產地並非是西薩咽,而是前朝本土。
前朝神初年間,有一種催-情健體的藥石極為泛濫,名為芙蓉散。
這芙蓉散吸食之後有強烈的上癮性,一日不吸便無精打采,吸食之後更會亢奮異常,神經錯亂,乃是前朝毒瘤。
高祖當任前朝司徒之時,曾大力銷毀禁殺芙蓉散,但有些人為了追逐芙蓉散的利益,依舊在臨近的胡國種植芙蓉散最重要的成分——一種叫夜芙蓉的植物。
當時的西薩咽就是夜芙蓉重點種植之地。
經過百年的變遷,這夜芙蓉經過多方改良,產生了不同的藥石,使用方法和功效也不盡相同。
一時歡就是用夜芙蓉的根莖所製的迷香。
這便是一時歡的來曆。
而童少懸在查到其來曆之時,更是發現了一個極為重要之事。
如今大蒼的鄰國,一個名為“多衣”的胡國,便是當初的西薩咽。
西薩咽在大蒼的卷宗記錄裏更改了名字。
為何會改名,或許有些政治和曆史方麵的考量。
但童少懸按照地圖的描繪標注,查到了這胡國,的確是同一地點。
而這多衣國,與她的故鄉夙縣非常近。
童少懸腦海中立即將此事與夙縣的軍資大案聯係在了一起。
吳三娘這群人必定是背靠吳家和呂家,那步二娘應該是個跟班的。她們手中能有違禁之藥,是否是因為這兩家以及背後的聯盟利益家族,和這多衣國有所牽連?
而多衣國挨著夙縣,正是方便軍資從夙縣運送和藏匿?
如此一來,一個小小的一時歡,便能將吳家呂家極其背後的聯盟利益與軍資大案聯係在一塊兒!
這便是她們謀反證據!
童少懸方才正是因為想通了此事才異常雀躍!
可冷靜下來一想,吳三娘等人已經被殺,如今連屍首都找不到,隻能說是死無對證。
就算童少懸能夠成為人證,證明一時歡的存在,且是在呂瀾心的別館內遭到算計,可呂瀾心完全可以推脫說不知曉那三人的胡作非為。
到底隻是童少懸的一麵之詞,現在吳三娘等人屍首都找不到,是沒法定罪的。
阮應嫿眼睜睜地看著童少懸臉上激動之情慢慢凝固,見她自個兒思索著都能有這般變化莫測的心境,心道:不愧是神童,總是有那麽多教人猜不透的心思。
狂喜過後陷入了另一個坎,童少懸有些沮喪,但見阮應嫿在眼前,便將多衣國、一時歡的事兒跟她提了。
這阮應嫿據說十八歲考中了進士,之後就到了大理寺任司直,一路高升,年輕有為,在中樞女官之中也頗有名望。
想必她這些年也積累下了不少經驗,不問白不問,看她能提供什麽線索,哪怕一絲絲都行。
當然,童少懸沒有告知她軍資大案的事兒,畢竟童少懸並不清楚此案有多少人知曉,想必還是個機密的案件。
聽完童少懸所述,阮應嫿說了一件她完全沒想到的事兒。
“這多衣國我倒是知道,此國還有一質子被押在博陵。”
“質子?”
“對,此人還是多衣國皇子,是他們國王行六嫡子。”
童少懸聽完此事,陷入了沉思。
一時歡、軍資案……吳三娘、滅口……
質子?皇子?
其中有關聯嗎?
童少懸一邊若有所思,一邊往館外走去。
阮應嫿看著堆成山的淩亂卷宗,已然被全部打亂。
阮應嫿:“……”
你是不想自己收拾,打算推給我了嗎童長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