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7 章
“敕旨到——!”
童少懸和唐見微裹了衣衫就往外跑, 童少臨和路繁更是渾身是傷,像兩位龍鍾老者,彼此攙扶著艱難地往前廳趕。
童長廷童博夷等人全都匆忙跑到院子裏來接旨, 童府上下跪了滿地。
宣旨的官吏可不是隻帶來了敕旨, 駕來的十幾輛馬車全都是天子的賞賜。
“童少懸接旨。”
三名官吏立於童府前院, 童少懸睡袍外麵套著衣衫,發髻都沒正好就跪下了。
官吏看了眼這天子欽點的十八歲大理寺丞,名冠博陵的神童, 有點無奈。
什麽時辰了還在睡覺,哪有半點朝廷重臣的模樣?這就是天子看中的少年英才?
唐見微正在孕期,特赦她不用行跪禮,站在一旁即可。
唐見微看著宣旨的官吏和將崇文坊寬敞的大道都堵了個結結實實的馬車隊, 納罕地看著童少懸——這是怎麽回事?!
童少懸都沒睡醒,夢裏還在和黑衣人拚殺,這邊敕旨就到了。
她幾乎是拉扯著黑衣人衝到了前廳,到了前廳才發現自己扯的是唐見微本人……
童少懸腦子還是懵的, 眼睛都睡成了六眼皮,見眼前這一身官服威風凜凜,這才想起昨夜天子已經當她的麵說要升她為大理寺丞的事兒。
昨夜諸多波折, 唐見微好不容易睡下去, 童少懸都沒來得及跟她說自己被升官一事。
誰能想到天子辦事兒居然這麽快。
昨晚說定的事兒,今天中午就封賞來了?
就好像怕童少懸跑了似的……
如今這麽一賞下來, 便是確定了童少懸是天家重臣無疑,從此以後, 童少懸不可能再投奔別的陣營。
官吏一邊宣讀敕旨, 身後的小吏一邊將馬車上沉甸甸金燦燦的箱子搬進童府。
布帛、綢緞、各種金貴的首飾。
米、麥、各種穀物。
牛、馬、羊羔……時蔬水果茶葉, 各地貢品。地契、家奴、以及實打實的銀子金條……
即便童府寬敞, 被這麽多的賞賜一堆,居然也顯得逼仄了。
被堵在門口無法行走的韓大郎結結實實地看到了這一幕,驚得眼睛都不會眨。
他也是權貴出身,家裏耶娘一個五品一個六品,可也從來沒見過這陣仗。
這姓童的是做了什麽事,能受此天恩隆寵?
敕旨在此,韓大郎不僅走不了,還得一同跪地行禮。
宋橋伏在最前排,微微抬起頭來,對韓大郎冷笑。
韓大郎尷尬不已,已然知道此童府裏住的人是天家寵臣,不好隨便開罪,念及曾經的輕浮,韓大郎隻好乖乖地對宋橋憨實一笑。
天子不僅封了童少懸為大理寺丞,護城有功的路繁也被封為京都校尉。這京都校尉雖無兵權,可名頭是真不小,賞賜也極為豐厚。
唐見微和童少臨以及童家耶娘都各有賞賜。
官吏們走了之後,宋橋立即將大門合上,差賞賜的奴仆們幹活兒去,一家人湊到一塊兒逐一將箱子打開,端詳這些個天子賞賜的貴物,一個連一個地驚歎。
唐見微這位博陵貴女也是第一次瞧見天子出手是何等模樣,可真是讓她大開眼界。
別說那些晃眼睛的金釵步搖,就是這些個如絲般柔順的綢緞和整塊動物皮製成的圍脖、大氅,都已經是十分稀少的物件了,全都是市集上不可能出售的珍品。
她若穿戴這些稀罕物出門,定是會教一眾博陵貴女們眼珠子都粘到她身上。
童長廷捧著一尊祥雲金香爐愛不釋手。宋橋見那占了大半個院子的糧米,一陣眼暈。估計這一年家裏上下的口糧都不用上外麵買了。
各種各樣的肉食、牲畜、金銀實在太多。
要歸置到何處宋橋也有點頭疼,但這可是甜蜜的煩惱。
一家上下其樂融融,好好誇讚了功臣之後,宋橋特意寫了書信寄去耶娘那兒,說阿念立功升官了,家裏也得了賞。
快信寄出去之後,宋橋去祠堂祭拜了先祖,恩謝先祖保佑。
童少懸得到天子重用,這是闔族上下的榮耀。可伴君如伴虎,雖說她並不知道現在朝堂內外是何等形勢,但畢竟她是曾經的太子太師之女,對朝中之事也略知一二。
便是知道為天子謀事,必定要麵對更多的危機。
阿念選擇走上官途,匡扶社稷是她的職責,她不可能退縮。
宋橋隻盼著兒女們能夠平平安安,康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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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勇猛的一家子,今天中午全都蔫兒了。
唐見微還好,雖然奔波一夜到底沒受什麽傷,就腰有點兒酸痛,在院子裏活動活動緩解了一些。
童少懸就不一樣了,官吏們走了之後,童少懸都是紫檀和季雪給攙扶到前廳飯桌前的。
童少懸昨晚又是發暗器又是策馬狂奔的,當時神經緊繃沒什麽感覺,今天所有的酸痛感都返了上來。
雙臂和腰腿根本沒勁兒不說,一動彈剝筋拆骨似的劇痛,紫檀和季雪扶著她都能感覺到她哆嗦。
唐見微在一旁摸著肚子,還沉浸在童少懸升官的喜悅之中,見童寺丞被攙著走,忍不住笑話她:
“我可算是提前看見我們阿念到八十歲時偏癱的樣兒了。”
童少懸往椅子上坐的時候,渾身的痛楚同時發作,哎喲哎喲直叫喚,叫喚完了才騰出嘴來跟唐見微理論:
“你是我親媳婦麽!怎麽盼著我偏癱!就算偏癱你也跑不了!我這輩子賴著你了!”
唐見微坐到她身邊:“不跑,我跑什麽,我還等著當丞相夫人呢。”
“噓!”童少懸立即道,“別瞎說!我不過是個六品官,你怎麽就開始惦記起丞相來了?”
“你春季入大理寺,秋季就成大理寺丞了,當丞相可不就遲早的事兒麽?看看那賞賜,看看那金山銀山,往後我可有得享受了,何須要跑?”
要放在平時,宋橋也得讓唐見微別說這等狂言。可今天是童府的大喜日子,她不僅沒製止唐見微,還附和起來:
“咱們阿念能夠健健康康地活到十八歲,好日子還在後頭呢。咱們童家這是有福之家,福氣才剛冒了個頭呢。”
一向寡言的童博夷提醒:“你們可別給阿念這麽大壓力,阿念還受著傷呢,先讓她好好吃頓飯吧。”
被喜悅衝昏頭的宋橋立即道:“對對對,阿娘不說了,身子康健最重要。來阿念,喝碗湯。阿慎,這是專門給你做的補氣湯。阿照阿多呢?”
唐見微說:“大姐大嫂傷可不真不輕,剛才從東院奔波過來接旨,怕是傷口不舒服了,就回房去了。”
“這倆孩子,飯還是要吃的。秋心啊,你幫忙裝些飯菜送去東院。”
“是!”跟著主家一塊兒搬來的秋心聽到主母喚她,立即小跑過來裝飯。
唐見微和童少懸都有近兩年的時間沒見著秋心了,秋心如今已是二八年華,原本的小圓臉變得更加豐滿,一雙大眼睛和圓臉分外合襯,嘴裏還含著滿當當的點心,一邊偷偷咀嚼著一邊裝飯。
“好久沒見了秋心。”唐見微一貫喜歡這孩子,這可是她當年來童府收買的第一人,“越長大越漂亮了。”
看到秋心就想到諸多往事,秋心發現自己還被唐見微惦記著,一張小圓臉紅彤彤的,想要向唐見微問個安,結果忘記嘴裏還塞著一堆食物,一個“少夫人”的“少”字,讓她直接噴了一片酥皮渣出來,這場麵和童少懸以花椒彈護城所起的那場紅霧有的一拚。
酥皮渣淋淋落落地飄到了飯菜裏,正在吃飯的全桌人:“……”
驚慌失措的秋心:“……對唔起!”
又是一頓噴。
宋橋趕緊捂住她:“你這孩子怎麽回事!髒死了啊!”
秋心:“唔唔唔……”
“哎呀,噴我手裏了!你是塞了多少塊點心到嘴裏?你這是嘴還是點心罐子?”
唐見微笑得流眼淚,童少懸笑得渾身發痛,也不知道到底是在笑還是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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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京城之內發生大案,中樞震動,衛襲臨朝詢問昨夜之事,詢問呂簡,昨夜胡國使團為何要強行出城,為何會與那東小門城衛發生衝突,可是這使團之內藏著亂臣逆黨?
呂簡上前道:“回陛下,正是有人將多衣國六皇子喬裝於使團之中,打算蒙混出城。”
衛襲疑惑:“蒙混出城?這六皇子在博陵這些時日,朕一向以禮相待,衣食無憂,為何他要冒死出城?他可知質子強行出城的下場?莫非是有什麽更為重要之事讓他不顧性命也要硬闖?呂愛卿乃是大鴻臚,更是朕的心腹,朕想不明白此事,呂愛卿可否為朕拆解?”
大殿之上,瀾宛就站在呂簡的身後,她全程目不斜視,隻凝視著前方,宛若此事跟她毫不相幹。
呂簡道:“此事微臣已然查明。”
衛襲聲調上揚地“哦”了一聲。
“多衣國六皇子因先王離世,悲痛欲絕,想要回鄉奔喪。但他明白身為質子不可隨意出城,便殺了質子府的看護侍衛,找人頂替調換以圖掩人耳目,混入使團隊伍之中。更是買通了典客署官吏,上下勾連,意強行闖出東小門。此事正是典客署的過失。”呂簡麵無表情道,“典客署當負全責,還請陛下降罪。”
衛襲和站在第一排的國舅兼剛剛升任丞相的駱玄防互相暗暗交換了一番眼神。
呂簡到底是隻老狐狸,給出的理由合情合理,甚至自己將典客署給交待出來,免去好幾回合的交鋒。
但作為典客令的呂瀾心若是被降罪,作為上司和親生母親,隻怕呂簡甚至是瀾宛也逃不了貶謫之禍。
衛襲問呂簡:“這典客署的典客令乃是令嬡呂瀾心,呂愛卿的意思是,此事是令嬡所為?令嬡和那六皇子勾連,玩忽職守?甚至通敵叛國?”
呂簡全程恭順地低著頭,說到此事時忽然抬頭,望向天子半晌,潸然淚下:
“陛下會有此想法,正是我那不肖子平日裏偎慵墮懶。所謂禍生懈惰,正是因為她的疏忽導致東小門險些失守。但六皇子勾連之人並非典客令,而是典客署的典客丞李立珂。李立珂以及其爪牙打傷典客令,趁機奪她典客令牌符,想以典客令符牌協助六皇子出逃。典客令雖拚死要護下牌符,可惜最後還是寡不敵眾,身負重傷。李立珂奪了牌符想要闖門,幸好被英勇城衛阻攔。這李立珂殺我東小門將士二十一人,這是叛國重罪!其罪當誅!”
衛襲在心裏訕笑一聲。
果然是找好了那李立珂當替死鬼。
這瀾宛謀事一向不會不想後招,這李立珂想必是她一早就埋進去的替罪羊。
若是呂瀾心能夠出色地完成這件事必然好,可若是失敗,李立珂的腦袋便會代替呂瀾心被架在鍘刀之上。
恐怕呂瀾心護送與否,她們都想好了不同的說辭。
這李立珂乃是沈家的入贅女婿,若是要按叛國大罪查辦的話,博陵沈家得一下子栽進去一半的人。
看來她們是要棄卒保帥了。
衛襲道:“按照呂愛卿的意思,令嬡不僅無罪,反倒有功?”
瀾宛這時候站了出來說:“陛下,典客令有三罪。一不察下屬之禍心,乃是不察之罪;二丟失官符,此乃失職之罪;二罪並為懦弱不職,不持士行,這是其三。呂瀾心不配典客令之位,還請陛下革職查辦。”
衛襲不緊不慢道:“典客令受了重傷?如今在府中養傷?”
瀾宛:“正是。”
衛襲道:“典客令為護官符而傷,便是為了阻止惡黨而傷,朕可是要去探望一下典客令了。”
衛襲明擺著要去察驗呂瀾心的傷勢,也是為了去驗證瀾宛和呂簡所言是否屬實。
瀾宛推拒道:“典客令傷重,隻怕會驚擾聖心。”
衛襲沒搭理她,即刻起駕,前往呂府。
在呂府臥房之內見到呂瀾心之時,她折斷的左臂裹於胸前,嘴角破了一個大口,雖已結痂,卻依舊麵貌可怖。
“陛下……”呂瀾心想要起身行禮,卻無法動彈,似乎身上也受了傷。
衛襲沉著眼眸,握住她的左臂,感歎道:“免禮吧。文禦為護官符竟受了這麽重的傷,朕真是心疼啊。”
說著握她的手間加重了力道,漸漸往反方向施力,呂瀾心額頭上立即蒙了一層的冷汗。
呂瀾心咬著牙強忍著,無奈道:“陛下這是……”
衛襲又道:“文禦身上可傷到了何處?讓朕瞧瞧?”
說著跟隨衛襲的兩名女侍衛立即上前將被子和她的睡袍一並解開。
衛襲看了一眼,站起來道:“愛卿好好歇息,朕等著愛卿康複回朝。”
說罷,在呂府上下的行禮叩拜中離去了。
衛襲上了馬車,駱玄防一並上來問衛襲:
“陛下瞧見了?可是假裝的?”
衛襲冷言道:“呂瀾心斷手為真,身上的淤傷更真。這場戲演得可真賣力。這瀾宛心若蛇蠍,竟能對親生女兒下這般重的手!”
衛襲沉默片刻,問駱玄防:“舅舅,這呂瀾心若是要治罪的話,也不是不行,但……”
駱玄防微笑道:“李立珂既然是呂瀾二人推出來的替罪羊,那便讓他擔罪,立即下獄嚴加審問。他是沈家的贅婿,那沈家也必定參與此案,當盡誅之。至於呂瀾心麽,陛下不必治呂瀾心的罪。呂令不僅沒罪,還該嘉獎提升她。”
衛襲沉默了幾息,很快想明白了駱玄防之意,欣慰道:“幸好朕身邊還有舅舅。”
她讓車駕不必回自己的寢宮,今夜她去瀾貴妃所居的朝華宮。
很快整個中樞和後宮都知道,天子一入朝華宮便是七日,與瀾貴妃恩愛相守如膠似漆,渾然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