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9 章
忽然聽聞唐玲琅的死訊, 唐見微麵上平靜如湖,心裏多少還是起了一絲漣漪。
這唐玲琅自小就和她過不去,從小到大都喜歡找她和大姐的麻煩。
可惜沒什麽本事,麻煩沒怎麽製造成功過, 自己的事都自顧不暇, 所以唐見微向來看不上她。
到底是常常在眼前晃的人, 突然死了, 唐見微感覺童年的一部分就這樣消失了, 心裏缺了一塊兒似的。
路繁說:“京兆尹已經得知芙蓉散之事,正在與刑部一塊兒查辦, 估計很快大理寺也會有消息了。曹隆已經入獄,他手下的銷金窟全數查沒。鈞天坊沒了曹隆的掌控,咱們便是一家獨大。”
唐見微笑道:“甚好,估計兩個月之內, 曹隆手下所有的產業都會充公再出售,到時候的售價還能比普通市價還要低一些。從現在起我便要準備銀兩,準備接手。”
曹隆這回栽了個大跟頭, 不知道長公主作何感想。
不過長公主估計也不知道曹隆和芙蓉散有關,不然的話估計都不會啟用此人。
曹隆一倒,唐見微肯定要趁此機會擴大勢力,也不知長公主那邊是什麽想法,得找機會去她的承平府一探, 順便也從她那兒打探打探天子的想法。
而鷹眼男人還在大理寺,她也得讓阿念找機會撬開此人的嘴, 希望能查到當年唐家疑案的相關線索。
不打擾大姐和大嫂休息, 路繁說完事兒唐見微和童少懸就出來了。
“我覺得唐玲琅未必死了。”
童少懸挽著唐見微穿過遊廊, 往自己的院子走的時候, 唐見微忽然說了這麽一句。
“為什麽?”童少懸問道。
“她這回想要對大嫂下手,其實目標也是我。我和她一塊兒長起來的,太明白她在想什麽了。她還沒能狠狠咬到我,讓我受到實質性的傷害,怎麽會甘心自盡?”
童少懸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唐見微才是。
唐見微其實也不需要安慰,她隻不過是想要這麽說罷了。
二叔一家徹底消失在博陵,家破人亡的感覺讓唐見微想起曾經的自己。
報複或許不是最好的手段,但立於這個時代,弱肉強食,她必須這麽做。
唐見微此時已經不是孑然一身,她有家,有需要保護的妻子和就要出生的孩子,以及對她真心以待的一大家子親人、友人。
她不覺得自己凶殘。
她還會變得更加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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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在瀾貴妃的朝華宮住了七日,與貴妃和小皇子寸步不離,還下令按照瀾貴妃所好,重修朝華宮內的園林。
天子從朝華宮出來之後,立即下旨處決了李立珂,連坐沈家一百六十五人。
封定遠將軍沈鼎為康王,遠送多衣國和親,是為和親駙馬。
沈鼎被遠贅多衣國這件事令整個沈家一脈大震,比被李立珂牽連死了一百多人還要令宗族憤怒。
沈氏宗族數十支,原本就因沈約之死而逐漸四分五裂,一部分不想參與黨爭的人已經離開博陵,沈家勢力大減。
如今最有權勢和話語權的定遠將軍居然被天子送去做和親駙馬!
而實打實應該被奪官降罪的呂瀾心不僅沒被降罪,據說天子還去探望了她,甚至說她護官符有功有意要提升她。
李立珂和沈家就是她們瀾家的替罪羊嗎?
瀾家這是打算利用完沈家便將其拋下?
打算和天子一道剪除他們了?
沈氏宗族幾位德高望重的老者碰了個頭,聚在一塊兒將此事理順後,真是越想越生氣。
“瀾貴妃生了皇子之後,天子更是對她疼愛有加,已經很久沒去其他妃子那兒了。怕是等這皇子再長大一些天子就要立儲!就算不立,以瀾氏的奸狡詭譎也必定會軟硬兼施讓天子立瀾家皇子為太子!到時候這天下可就是瀾氏的!還有我們沈家什麽事!?”
“為什麽瀾家就和吳家聯姻,這是要將咱們踢出局的意思?!”
“我們沈家付出了這麽多,竟落得如此下場,真是可悲,可歎!”
“瀾家和吳家真不是東西!”
一直坐在角落裏的沈六郎越聽越生氣。
這沈六郎便是今年科舉登科一甲二名的沈長空。
他是代表自家來參加宗親會的,原本還想來聽聽長輩們對如今沈家嚴峻之勢有何高見,沒承想高見沒聽著,全都是愚蠢發泄的胡話。
沈家宗族之內有遠見的幾位長者已經仙逝,年輕一代有才能者死的死被遠放的遠放,隻剩下這些愚夫蠻漢何愁沈家不倒!
即便沈長空輩分是這兒最低的,原本輪不著他說話,此時也是忍不住了。
沈長空直接打斷了某位伯伯的話:“此事分明就是天子挑撥我們沈家和瀾吳兩家的伎倆罷了。她自然是故意親近瀾貴妃,也是故意重罰沈家而寬饒瀾家,便是要利用此事讓我們兩方產生齟齬,教聯盟離心。切不可上當!”
眾人看向角落裏這弱冠小子,鄙夷道:“那苦心生下的皇子又如何說?誰都知道女女生子極為費事,天子若是與瀾氏當真不睦,何須要與瀾貴妃生子,還將她封為貴妃!”
“這便是帝王的手段。”沈長空麵對眾人質疑也不慌張,說得有條有理,“天子有六位皇子,兩位過繼撫養,其他四位都是她親生的。瀾貴妃這小公主能不能成為東宮之主還兩說,但隻是封貴妃這一下便能借口避嫌,將瀾丞相遠逐博陵,還能立即煽動咱們沈家的叔叔伯伯們與瀾吳二家對立,真是筆穩賺不虧的好買賣。叔叔伯伯們未免太天真,太糊塗了吧?”
“你!”
沈長空一句話直接將十多位年過六旬的老者給氣了起來。
雖說六十而耳順,但很明顯沈長空的話不太能順得進沈家長輩們的耳朵裏。
“你個黃毛小子知道個屁!”三伯直接開罵。
沈長空冷笑一聲:“我是不知道,沒有三伯熟悉。既然三伯和屁如此相熟,能不能詳細說說?”
人群後麵有人笑了起來,三伯氣得直用拐棍杵地,跟著三伯一道來四兒子上前將沈長空從椅子上拎起來,掄起拳頭就要教訓他。
有人阻止有人叫好,此刻屋內亂作一團,直到當空一劍從人群中飛過,鏘地插-入了牆裏,驚起一陣驚呼,將擁在一塊兒的沈家人如同抹布一樣切開了。
沈家人紛紛回頭,見門口不知何時多了個女人。
“吳子耀?”有人認出了來者正是吳顯意。
吳顯意戴著帷帽身披白狐狸皮裘衣,黑紗將她蒼白的臉整個遮住,隻能從黑紗中能大概窺見她的五官和充滿殺意的神情。
“我希望諸位沈家長輩能好好想一想,現在內訌的後果是什麽。”
吳顯意穿過人群,將牆上那柄讓人發冷汗的劍單手取下,冷鋒一晃,周圍的人情不自禁退後一步。
沈長空將衣襟理好,看向這個吳家女人。
吳顯意道:“無論是吳家、瀾家還是你們沈家,如今已然不可能回頭了。我們三家命運相係,性命相依,衛襲不共戴天的仇人不是某個人,而是我們三家,是我們這三家在博陵的所有人。她要的是以我們三族的血肉來祭奠她的發妻。衛襲如何會放過瀾家?看這麽多年來她精心布局慢慢成長,便明白她不會魯莽地一網打盡,而是逐個擊破,慢慢蠶食。她要的是不費一兵一卒就將我們全部吞盡。你們沈家若是再糊塗下去,隻怕衛襲第一個要滅的就是你們。到時候別說吳家不援,這是你們自尋死路。”
吳顯意的聲音不大,和以往相比甚至氣息都弱了許多,整個人有種搖搖欲墜之感。
可無論她是何等狀態,隻要她往這兒一站,就能人周圍所有人不敢有異議。
吳顯意說完這番話就走了,留下一屋子的寂然。
吳顯意出來時,有輛吳家的馬車停在這兒,似乎正在候著她。
吳顯意向那馬車看了一眼,馬車裏的人就像是感受到她的目光,將車門敞開。
“夫人,我來接你了。”穿著一身粉襖配吳顯意同款裘衣的瀾以微坐在裏麵。
吳顯意遲疑了片刻,上了馬車。
馬車門一關,她便再也忍不住,頻頻咳嗽。
“哎,夫人這傷太重了,根本就沒有任何的好轉,為何要四下奔波?”瀾以微幫她順著後背。
為了什麽?
吳顯意也想問,為什麽吳家要讓自己陷入泥沼,要與天家結仇。
而她,為什麽要生在吳家,要承起這份原與她不相幹的重擔。
她問過,沒人能回答她,她自己為自己找到了答案。
“因為我姓吳。”吳顯意聲音很低,像是回答瀾以微,就像是自言自語。
“什麽?”瀾以微沒聽清。
吳顯意沒再重複,隻說:“你為何來?”
“夫人拖著病軀私下奔忙,為妻自然放心不下,特意來接夫人回去的。”
“我還有事,你先自己回去吧。”
“你有什麽事,我陪著你去呀。”瀾以微耐心又溫柔地說。
吳顯意閉上眼沒再吭聲,瀾以微沉默了片刻問道:
“當年那件事發生的時候,你我都還是稚兒,我三歲你四歲。這一切原本不應該由咱們承擔。可是既然我們生在此長在此,自小受到耶娘的愛護受家族庇萌,就該承擔起我們應當承擔的。子耀,這是個好名字,想必你耶娘對你的期望頗高,而你,也一定讓他們很驕傲吧?”
吳顯意的眼睛依舊沒睜開。
她不想看見瀾以微,但是沒法將耳朵也一塊兒閉上。
瀾以微的話還是進了她的耳朵,鑽進她的心裏。
子耀,你知道阿耶為什麽要叫你子耀嗎?你是我們全家的希望。
子耀,你怎麽可以甘於人後?國子監的先生為什麽總是誇讚那王郎?你就沒點羞恥心嗎?你怎麽能被他比下去?
你是第一,你必須是第一。
身為吳家的長女,你肩上的責任有多重難道你心裏沒數?你的所作所為關係到整個吳家的安危。吳家上下幾百人的性命都在你肩上,走錯一步滿盤皆輸,你是吳家最後的希望了……
……
呂瀾心緩緩地往前走,跟在石如琢的身後,看著石如琢的後腦勺,心裏浮現出以前的事兒。
呂瀾心還記得那隻小貓,初見時小小的一點點,通體雪白,眼睛和藍色的寶石一樣,很漂亮。
小貓和它的娘親走丟了,七歲的呂瀾心看到那隻小貓渾身都被雨水打濕了,虛弱地團成一團,蜷縮著,很難受的樣子。
呂瀾心撐著一把油紙傘走到它身邊,戳了戳它,小貓居然沒跑。
呂瀾心將它拎了起來,小貓艱難地對她發出沙啞的叫聲,呂瀾心看它好脆弱,仿佛用力一點就會讓它斷氣。
將小貓裝進自己的衣襟內,呂瀾心往家走,時不時地低頭看她的小貓,小貓也時不時抬頭看她。
“你好醜哦。”呂瀾心笑話它。
將它帶了回去擦幹淨,養了段日子,小貓命大,沒死,漸漸恢複了健康,也從巴掌大長為手臂大,特別黏呂瀾心。不去呂瀾心給它準備的小草窩裏睡覺,就愛上呂瀾心的床,在她的臉邊打滾,貼著她的胳膊旁用小肉墊抱著她的手臂,睡得呼呼響。
呂瀾心才知道,原來貓也會打呼。
呂瀾心照顧了它一段時間,給它起了個名字,叫初七。
因為它是初七那日被撿回來的。
呂瀾心給它喂魚喂肉,精心照顧著它。初七從來不會亂跑,總是在呂瀾心的床下等著她,呂瀾心還笑話它不是隻貓,就是狗。
但有一日呂瀾心從書院回來,找不到初七了。
在呂府尋了一圈都沒找到,直到遇見瀾宛。
呂瀾心著急得眼睛發紅,上前拉住瀾宛的裙邊問她:“瀾娘,你有沒有看到我的初七?”
“初七?那是什麽?”瀾宛笑著問她。
“我的小貓,我,我養了很久的小貓它不見了。”呂瀾心抹著眼淚,調不成調。
“是它嗎?”瀾宛將一個事物拎了起來,呂瀾心隻看了一眼,渾身的血液便凝固了,拉著瀾宛裙邊的手也漸漸鬆開。
瀾宛隨手將已經發涼僵硬的初七丟到院子裏,笑容依舊掛在臉上:“這次我幫你殺了,你下次再撿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回來,我就讓你自己殺。你知不知道,你哭的樣子很醜很懦弱,和你呂娘一點都不像。”
瀾宛走了,呂瀾心的眼淚沒敢再落下來,肩膀顫抖著。
漸漸地,她學著瀾宛的樣子,開始發笑。
……
一直走在前麵的人突然回頭,冰冷的眼神投向呂瀾心。
“你跟蹤得太明目張膽了。”石如琢將匕首握在手中。
“現在的我傷害不了你的。”呂瀾心手臂還夾著木板,臉也被壓低的帽簷遮著,但是嘴角的淤青卻是很明顯。
石如琢問道:“你為什麽跟著我?”
呂瀾心眯著眼,用一向輕飄飄的,聽不出是認真還是說笑的語氣道:“那還用說,自然是為了保護你。”
石如琢沒搭理她,招來一輛馬車,迅速上去離開了。
“好像這樣也不行。”呂瀾心輕歎了聲,也叫了輛馬車,跟在石如琢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