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8 章
原本呂瀾心就不喜歡搭理阿卉, 那日送蔬果的時候難得給了個好臉,卻因為小黑的出現惹她生氣,之後的幾日都沒再下馬車。
所有的吃喝都由阿銘她們送上馬車。
連著數日, 呂瀾心都沒來煩石如琢。
石如琢倒是落得自在,而阿卉卻對於此事特別內疚,覺得是自己的原因, 讓石呂二人原本因舍身相救或許有些轉圜的關係,再次陷入了僵局。
石如琢那日用完膳,下了馬車打算清洗碗箸時, 聽見阿卉抱著小黑坐在不遠處,在跟小黑念叨:
“完了完了, 本來是想要幫忙來著, 沒想到越幫越忙。哎……石姐姐和呂姐姐救了我,我本該好好報答她們,可是……小黑,你說我該如何做才好?”
石如琢過來敲了敲她腦袋, 阿卉捂著頭頂驚詫地往回看。
“想什麽呢?好好想想明日以何易物才是正經事。”
石如琢皮帽上毛茸茸的柔順毛尖, 被風吹得一團團蕩漾著, 猶如水裏悠揚的水草, 看上去便是上好的狐狸毛。
“我就是……怕呂姐姐會因為我幹的蠢事,連累你,跟你生氣。”
石如琢道:“不會。”
“嗯?”
“她不會生我的氣,我也不會生她的氣。”
阿卉沒想到石如琢平日裏冷淡得很,卻能說出這般溫暖的話。
阿卉興奮的笑意已然升了起來,石如琢麵對激動的她, 麵無表情道:
“因為我們之間隻有利用的關係, 生氣隻不過給自己找罪受罷了。”
阿卉笑容才剛起, 就尷尬地凝固在臉上。
“也是,石姐姐說過,你要從她身上得到信息。可是,呂姐姐呢?她要從你身上得到什麽?”
她想得到所謂的“愛”。
石如琢沒回答阿卉,倒是在心裏回答了自己。
這個答案浮上心頭時,石如琢自己也有一點疑惑。
她竟早就知道了答案。
不知道呂瀾心是如何長大的,手段殘忍行為乖張,恐怕她身邊的人都和她差不多,冷戾肆誌,不似常人。
所以她一直將傷害當成了“愛”。
一直……
念及“一直”這個詞,石如琢想起黑衣人挾持的那一夜,她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從最開始打算利用呂瀾心,自她身上探得更多線索開始,石如琢就做好了準備麵對終極危險,包括在任何時候被瀾家暗殺。
所以她麵對趙二的威脅才會一聲不吭。
更何況那時趙二用她的安危來威脅呂瀾心,她更不可能有一絲怯懦,讓呂瀾心看了笑話。
可之後,呂瀾心居然舍身救她。
一身的血,慘白的笑容,和夢裏拉著她的手,讓她教她……
回憶起這些零碎和微不足道,石如琢難得有些出神。
她夢到了什麽?
一陣寒風吹來,竟將石如琢的帽子吹飛了。
石如琢急忙將它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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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算日程,還有五日便能回到博陵。
而阿卉的小黑奄奄一息,一直沒精神。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小黑總是病懨懨的,明明有給它吃餅,給它喝水,它卻都不愛吃,虛弱地喵喵叫著,讓阿卉心慌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
石如琢也是不懂這小貓到底怎麽了,尋思著找個大點兒的城池,若是能找到獸醫的話,便帶小黑去給獸醫瞧瞧。
沒想到還沒尋到獸醫,小黑就神奇地精神了起來。
以前總是發蔫地臥在馬車的角落裏,全然不愛動,將它抱起來它並不掙紮,並不隻是因為乖順,更是因為沒有力氣動彈。
那日半夜,阿卉還在睡夢中,突然感覺有個東西在自己身上抓來抓去,醒來一看,居然是小黑在抓。
小黑見她醒了,還對她喵喵叫。
“石姐姐,小黑好像……不會死了。”阿卉將小黑捧在手裏,查看它的狀況。
小黑用小尖牙啃著阿卉的手指,啃了兩下發現啃不動也不好吃,就舔了舔鼻尖,沒再啃了。
它一雙大眼睛好奇地打量周圍,一掃之前發蔫的頹態。
石如琢問:“你喂它什麽吃了?”
“我,沒有啊,還是之前那些,它都不愛吃。”
石如琢想了想,沒再說什麽。
回頭她和阿卉一塊兒離開,去換食物回來的時候,沒有立即回到馬車上,而是躲在樹後,遠遠張望。
“石姐姐,你在偷瞧什麽?”阿卉問她。
石如琢說:“沒什麽,在馬車上待太長時間,累得慌。出來伸展伸展。”
阿卉:“……”
躲在樹後捧著食物伸展?
不一會兒,見呂瀾心從她們的馬車上下來,手裏還拿著個牛皮水囊。
將車簾放下之前,呂瀾心還回頭往車廂裏看了一眼。
“喵!”是小黑的叫聲!
阿卉心中一驚,拉住了石如琢的袖子:“石、石姐姐!呂姐姐這是在做什麽?她那麽討厭貓,不會對、對小黑怎麽著吧?”
石如琢卻沒被她帶著一塊兒緊張,安撫她說:“別著急,等會兒。”
呂瀾心聽到小黑的叫聲,立即將車簾給放了下來,傷還沒完全好,動作有些僵硬地下了馬車,四下看了看後,往自己的馬車裏走。
石如琢暗暗看了她一會兒,等她完全離開之後才回到馬車裏。
一掀開車簾,就見小黑叉著四條腿站著,底氣十足地對她喵了一聲,小尖牙和琥珀色的眼睛在昏暗的車廂內分外清晰。
阿卉將它抱來查看了一番,沒受任何傷,反而一直在舔嘴,清洗毛發,看上去便是剛剛吃完東西的樣子。
“是呂姐姐來喂了小黑,小黑才慢慢好起來的嗎?”
阿卉眼睛雪亮,聲音都尖了許多,像是發現什麽驚天大秘密似的激動。
“大概吧。”石如琢看著小黑,有些困惑地摸了摸它的腦袋。
這一夜依舊在馬車裏睡覺。
越靠近博陵,天氣越是暖和,葛尋晴親手為石如琢縫製的厚實帽子有些戴不住了,但她還是任性地戴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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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其琛是在回博陵的路上度過周歲的。
原本童少懸和唐見微還想給女兒好好辦一場熱鬧的周歲宴。
外祖母的喪事教她們奔波不已,這周歲宴大抵是沒戲了,於理不合也無心操辦。
唐見微摸著阿難的小腦殼,承諾她兩周歲的時候好好給她過。
阿難腦袋上細細軟軟的頭發越來越多,唐見微在返程的路途上無聊時便會給她梳起一個小揪揪,或是分成兩股,垂做兩邊,可愛談不上,倒是憨態可掬。
每次折騰完女兒,唐見微都會哈哈大笑。
“噠!”阿難傻乎乎地不知道自己被親娘戲弄,還很開心。
童少懸沒眼看:“是你親生的麽,拿你閨女逗樂。”
抓周那日,她們一行人正好行至一處草圃邊,這草埔有一處入口,隻要交十文錢便可供人進入玩耍。
唐見微瞧這一處地勢高聳,可遠眺不遠巍峨起伏的山麓和如鏡的湖泊。英英白雲昊昊晴天,正是能曬一曬這渾身酸軟的好去處,便爽快地交了銀子,讓一家子都下車來活動活動胳膊腿,沐浴暖陽,順便給阿難抓個周。
唐見微將馬車上的鍋拿出來,在路邊生火,先將水給燒好,打算阿難抓周之後給她下一碗軟爛的長壽麵。
季雪和秋心在草地上鋪了個軟墊子,將盤盞羅列在墊子上,放置金銀七寶、文房書冊、弓矢匕首、道釋經卷、胭脂針線……等物。
抓周,便是試晬,看她先抓何物,便知她日後誌向。
童少懸將阿難抱來,將她放在盤盞中間,饒有興致地瞧她會抓哪個。
童少潛和唐見微將麵拿來之後,守著鍋,伸長了脖子看阿難的表現。
不遠處衛襲和童少灼也在觀看。
沈繪喻唐伏等人都停下了手頭的事兒盯著家裏的小千金,看看阿難到底會如何選擇。
阿難被童少懸放下之時,看了一圈眼前這些不太認識的東西,在萬眾矚目之下——
打了個噴嚏。
逗得周圍的大人們哈哈大笑。
阿難吸溜了一下,似乎因為一個噴嚏感受到了使命,從坐的姿勢改為趴著,慢慢向前爬去。
“行啊阿難。”童少潛對唐見微笑道,“這還沒引導,都懂得要做什麽,自個兒往前爬了。阿慎,你覺得你女兒會抓哪個?”
唐見微目不轉睛:“隨我的話就抓金銀七寶,隨她童娘就抓文房書冊。”
阿難爬了兩步,爬到了一圈盤盞中心的位置,環視一圈,抬起藕節似的小胳膊,開心地“噠”了一聲,向顏色豔麗的胭脂盒抓去。
站在一旁的童少懸,心一下就提了起來。
完了,阿難居然抓胭脂盒,以後豈不是個愛臭美的嬌娘子?
阿難還真拿起了胭脂盒,唐見微心裏也是咯噔一下,但立即為女兒找補:“嗯,拿胭脂盒也是隨我,愛打扮……”
唐見微話還沒說完,就見阿難歡快地叫了一聲,一把將胭脂盒給甩了出去。
胭脂盒衝著沈繪喻就來,要不是她躲得快,得撲她一身五顏六色。
沈繪喻心有餘悸:“大娘子這手法,出奇製勝,快得瞧不出意圖。”
站在一旁的唐伏:“……”
就你能扯。
在場所有人都沒料到,周歲的阿難這身手竟已如此了得。
“噠!”
阿難坐了下來,一腳蹬出去,金銀七寶給她踹得散落一地。
又是一腳踢中道釋經卷,嘩啦一聲,卷帙險些散架。
她似乎找到了樂子,小短腿胡亂掃過,所有的盤盞都被她掀翻,七零八落。
這哪是抓周,分明是衝著拆家來的。
“阿難……別胡鬧。”童少懸要上去抱她,卻差點被她一腳踹臉上。
童少懸:“……”
站在遠處的童少灼快笑瘋了:“一歲的小阿難就這般勇猛,看上去便是個上將之器,往後倒是可以跟著我去邊疆殺幾個叛賊!”
衛襲目光轉向她:“怎麽,你這一身的傷,還在服用雨露丸,居然惦記著再上疆場?”
童少灼倒是疑惑:“臣是陛下的妃子,可也是陛下的校尉,哪有全然縮在後宮生子嗣的道理?傷也是能養好的,養好之後陛下也不願我再回去征戰嗎?”
衛襲沒有立即回答她的話,而是將目光重新轉回了童少懸母子二人的身上。
童少灼:“……”
後知後覺的童少灼這才有了一絲戰栗。
莫非她這一輩子都要在後宮,當天子掌中雀?
阿難在童少懸的懷裏胡亂掙紮,她這區區文士手無縛雞之力,居然被一歲嬰孩折騰得有點控製不住。
童少懸心下一橫。
才一歲這就治不了你,以後還得了!
童少懸來了脾氣,較著勁兒給她摁懷裏,正要生氣訓她,卻聽她喊了一聲:“娘!”
童少懸愣住:“你,你喊我什麽?”
阿難又換回了“噠”。
“阿慎!你來!阿難喊我娘了!”
唐見微一聽,手裏一大把的長壽麵差點兒一把全給丟鍋裏。
阿難會喊娘了?還先喊了阿念!
唐見微立即奔過來,一群人亢奮地圍著阿難,打算一塊兒見證這曆史性的一幕。
“快,再叫一聲。”童少懸逗她。
阿難漆黑的眼珠子在圍觀她的眾人臉龐上掃視一圈之後——
哭了。
“嗚——啊啊啊啊!”
童少懸和唐見微:“……”
到底還是個剛周歲的孩子。
行,這底氣十足,抓周不僅拳打腳踢藐視一切,連哭都是用丹田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