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原諒
男人的話還在繼續，可是我已經聽不下去了，我不敢想象他們看到自己女兒橫塘躺在自己麵前是什麽感覺，也無法體會他們這段時間以來所遭遇的種種折磨痛苦，所謂白發人送黑發人，最是淒慘的地方，未來的路沒有盼頭。
他喊我“閨女兒”，我卻不敢作答，隻呆愣在原地，任憑淚水肆意翻湧。
安風連站在我身邊，讓我靠在他身上，手一直緊握著我的，粗糙的掌心溫暖無比。
女人的哭聲還在繼續，男人低聲安慰了妻子幾句，接著道：
“我跟孩兒她媽已經想好了，等過完這個冬天，就搬離這個地方，但是又怕女兒回來找不到路……我可憐的女兒啊！”
男人邊說著也哭了起來，情緒難以自抑，說著說著兩人幹脆抱在一起痛哭起來，偌大的病房很快被無盡的悲慟所填滿，耳邊哭聲震徹，我如同置身冰窖。
“姐，姐夫，事情都過去那麽久了，快別難過了，這日子，不還得過下去嗎？！”
一直以來沉默不語的那個男人開了口，如果沒猜錯的話，這人應該就是拿了錢賣了自己親外甥眼睛的那個男人。
我本該斥責他的，但我也是犯罪者，我又有什麽資格，此時此刻我不知道說任何話，腦中一團亂麻，就算是哭，也不知道是何種心態。
什麽時候都會感覺到迷茫，此時也許更盛，更無可奈何！
“你這個畜生，你還有臉來，要不是你財迷心竅，我那可憐的女兒又怎麽會連死了都不得安寧，都是你這個害人精！”
男人瞬間暴起，不由分說一巴掌抽上年輕男子的臉上，“啪”的一聲可謂是力氣極大，就算我看不見一切，也可以想象得來，此時此刻的他該有多憤怒。
我心裏更加忐忑，想著如果這一對苦命的父母，對我會做出何種反應。
我甚至不敢奢望他們能夠原諒我，想都不敢想，就算安風連時常安慰我，跟我講這一切的一切都會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唉，怪我，都怪我，那你現在看看這種狀況，咱家女兒的眼睛安在這個姑娘眼眶裏，讓這個女孩兒重見光明，那咱們以後看到這個姑娘，不就相當於看到咱家閨女兒嘛！”
被狠狠教訓，年輕男子也不敢多說什麽，捂著臉喟歎一聲，說了這麽一句不輕不重的話。我心裏猛得一震，這才反應過來安風連帶他們來見我的真正意圖是什麽。
這對父母現在看到我，沒有大哭大鬧的跟我嘶吼，也沒有一進門便撲上來拿我是問，也許並不是他們在短時間之內已經做出了原諒，而是因為，安風連已經替我承受了一切。
剛剛他也講過，我的所有事情他已經告訴了這對父母，這是不是就意味著，他們既然能來到這裏，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我不敢言語，仍舊緊緊握著安風連的手，身體輕輕顫抖著，淚水無法抑製的湧出，似乎要將我的淹沒。
“唉，閨女兒，你可得好好的啊，我女兒的眼睛很漂亮，你千萬不要把它糟蹋了，別再哭了，你這傷得這麽重，這得造了多大的孽啊，疼不疼啊？！”
恍惚之間，女人突然開口，竟漸漸止住了哭聲，朝我靠近了幾步，我聽見腳步聲，下意識閃躲，卻被安風連一把抓住，他並沒有開口說什麽，但這一個簡單的動作，已經告訴我一切。
我愣了一愣，暗自調整了一下情緒，慢慢轉過頭來，雖然麵對的仍舊是一團黑暗，但女人看到我的臉時，還是倒吸一口涼氣。
的確，我眼睛瞎了，臉上裹著層層紗布，左胳膊上打著石膏，兩條腿皆有不同程度的傷，看起來的確淒慘無比，傷成這樣，能再撿回來一條命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我周圍的所有人，看到我第一眼時，想必都是這個神態吧！
這麽長時間以來，我也都想明白了看開了，就算摔成這樣，我也能喘氣兒，說話，又不是好不了了，不過多吃些苦頭罷了，這點傷痛與過去五年的顛沛流離相比起來，已經算是很輕很輕的了，又有什麽可傷心難過的？
“可憐的孩子，怎麽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這你父母看見了，該有多傷心呀！”
女人走了過來坐在我身邊，安風連陡然放手，挪開一點兒地方給她，她哭著摸了摸我的臉，一隻手溫暖如斯，有著天下所有母親的特殊質感。
我很肯定的是，她對我沒有敵意，特別是在看到我這副慘狀的時候，我漸漸止住了哭聲，雖然無數次想著哭泣並不能解決一切，但情緒的迸發總是那麽不講道理，我也沒有辦法阻止！
“孩兒她媽，這姑娘和咱家女兒太像了，都是苦命的孩子呀！”
女人拉著我的手低低哭訴，男人的話音令她渾身一顫，陡然間哭音更高，仿若山洪一泄如注。
我張了張嘴，想安慰她，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仿佛沒有立場，也沒有資格。
鎮定沉默，從來不是我，但這段日子，我可能把自己一生的安靜時光都已經用完了。
一個人時沉默，與安風連在一起時也是沉默，跟相熟的人在一起，似乎更沒有多餘的話可講，不熟悉的人，直接沒有辦法交流了。
“閨女兒，你怎麽一直都不說話呀？”
我正思索著要不要說句話證明自己還沒失語，男人突然間問了一句，我當下尷尬不已，半個字也吐不出來了。
“別怕，他們不會怪你！”
安風連站在我左邊的位置，在我耳畔低語一句，我心裏一暖，莫名的竟有了些許勇氣，也許從一開始，他就一直是我的堡壘。
“叔叔阿姨，我不知道說什麽，我對不起你們，更對不起……我也想不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想不到自己會遭遇這種種變故，想不到會傷得這麽重，更沒想到……”
不開口還好，一開口所有的悲傷情緒便再也止不住了，剛剛止住了淚水瞬間衝破防線，噴湧而出，我抽泣著，幾乎語不成調，痛苦不堪。
我從來沒有想過，我可以麵對麵的跟“受害人”進行交流，因為一直在擔心害怕，不知如何進行自我救贖，但此時此刻，我終於打開心扉，安風連說的沒錯，或許隻有堅強些，再堅強些，敢於直麵慘淡的人生，傷痛悲憫才會走得更快一些。
“閨女兒，你別哭，別哭，對眼睛不好，我們已經知道了，你是個好姑娘，你既然有勇氣為了愛人放棄自己，必然就有勇氣麵對未來，我們兩個沒有怪你，我女兒的眼睛安置在你眼眶裏，那你好好珍惜它們吧，見了你，就好像看到了我女兒……”
她說不讓我哭，自己反倒是哭得更加厲害，話音淒迷，斷斷續續的，但我已經明白她的意思，心裏湧起無限暖意。
對啊，我之前一直都在往壞的方麵想，卻從來沒想過這種境遇，傷心難過隻是暫時的，日子還得長長久久的過下去，若放在長遠的以後，興許這雙眼睛，就是他們夫妻二人所有的期許！
“叔叔阿姨，你們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她的，她這段日子情緒一直很不好，一直覺得愧對你們，既然你們已經這樣說了，想必她也不會再傷心了，隻要再等上二十幾天，你們再來看她時，一定會為她開心！”
我正欣喜間，安風連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話音一轉，言語之間帶了些許暖意，竟隱隱的哽咽著。
或許他從來都不會讓我感到孤獨，反而是我，一直不願全身心的信任他。
我好像總在不經意間做錯許多事，好長時間之前，近期，甚至此時此刻。
“閨女兒，你要好好養身體啊，等你好了，我們再來看你！”
男人拍了拍妻子的肩膀，示意她可以走了，我聽得出他話音裏的欣慰，同樣希望自己可以給予他們更多的溫暖。
我沒有再接話，卻在心裏暗暗發誓，今後的路，好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