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妥帖安置好小世子之後,周破虜便滅了燈,閉門而去,隻留兩名家將在外守著。
“咦,那是什麽?”
家將忽指著假山旁一閃著瑩白碎光的物什問同伴。
同伴目光也被吸引過去,道:“你在這好生守著,我去瞧瞧。”
很快,去查看的家將去而複返,手中多了個白玉酒壺,笑道:“京中名酒,上好的鬆醪春,想是哪個婢子不小心落下的。”
“看來是老天爺憐惜你我夜值辛苦,故而降此甘露,快給我嚐一口。”
“誒,周副將可嚴令禁酒。”
“行了,我的好哥哥,你不說我不說,周副將怎會知道。這種素酒,不耽擱事。再說小世子已然睡著,不會聞到酒味兒的。”
兩人說笑了兩句,便將一壺酒瓜分殆盡。
無人注意到,一道幽影,移動如蛇魅,正無聲穿過長長的廊道,往清涼閣後方的花木叢而去。夜風將他深紫長袍吹起,層層疊疊,猶如波動的漣漪。
“誒?剛剛是不是有什麽東西過去了?”
一名家將揉了揉眼,望著廊道的盡頭,困惑道。
另一人拍著他肩膀笑:“我看你是吃酒吃花眼了吧,這個時辰,誰沒事兒在外麵瞎遊蕩。”
清涼閣後方的窗戶正對著寢臥。
此刻,靜止的花木叢忽然簌簌搖動起來,雕花木窗發出幾聲細微的咯吱聲後,慢慢被風搖出一道縫隙。
月光便隔著那條縫隙泄入,照出床帳內少年香甜宛靜的睡顏。
通身隱在紫袍中的“幽魅”慢慢自花影中步出,借著月色攬照,一麵撫摸著左手中指上一隻蛇形扳指,一麵目光貪婪的在少年身上流轉。
從少年濃密的鴉羽、挺秀的眉鼻、粉嫩如櫻的唇一路流連而下,最終定格在少年頸間一粒朱紅色的小痣上。
那是息月獨有的標誌。
若非因少年穿著寢袍,領口大敞著,平日是絕不會輕易露出來的。
睡在少年懷中的小奶豹隱有所覺,倏地睜開碧瑩瑩雙眼,跳到地上,弓身刨爪,對著窗外的影子發出嗬嗬警告。
不多時,魅影離去,花木停止搖動,被推開的窗欞亦啪嗒一聲重新合上,一切重歸於平靜,小奶豹複跳回少年懷中,憨憨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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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周破虜依舊準時到清涼閣去叫小世子起床。
推開閣門一看,卻見小世子穿著寢袍,如稠烏發披散在肩後,背對著他坐在床帳內,正低頭撫摸著懷中一頭小奶豹。
一副鬧脾氣的模樣。
另外兩隻奶豹則在地上丟蹴鞠球玩。
周破虜樂嗬嗬問:“小世子怎麽今日起這麽早?”
雲泱悶聲道:“小秦瓊的爪子受傷了。”
“喲,是麽,快給屬下看看。”
周破虜不敢大意,因知道小世子重情,早就把這三隻小奶豹當做最要好的夥伴了,有時獵到好肉,寧願自己不吃,也要先喂給奶豹們。這隻叫小秦瓊的奶豹其實是後來替補進來的,先前那隻叫做程咬金,從小就陪著小世子睡覺,後來生病死了,小世子傷心難過了好一陣。大公子知道後又獵了隻新的送給小世子,就是小秦瓊。
小秦瓊來的雖晚,卻機靈活潑,極通人性,長著對可愛的碧眼,很快便在三隻小奶豹中脫穎而出,俘獲了小世子歡心。小世子夜裏睡覺抱小秦瓊也抱的最多。
周破虜忙從雲泱手裏接過來小奶豹,一看,果然,小秦瓊的左前爪上多了一道血淋淋的傷痕,像是被利物劃傷了。多半是夜裏睡覺不老實,又在屋裏亂竄了。
“世子別著急,傷口不深,敷些玉肌膏兩天就能好。時辰不早了,屬下先讓海棠過來伺候小世子洗漱更衣好不好,書院那邊可不能遲到。”
雲泱點頭,悶悶不樂的從床上趿著鞋子下來,去銅盆裏洗臉。
今日耽擱了些時候,到書院已快卯時。
雲泱帶著雲五一路小跑進去,就見夫子席上已經坐著一個須發皆白、身穿深灰儒袍的精瘦老者。
見雲泱過來,老者抬起頭,摸著胡子笑眯眯道:“想必這位就是長勝王府小世子了。”
雲泱恭恭敬敬行禮:“學生雲泱,見過林老夫子。”
林老夫子點頭,和藹的問:“昨日太子殿下可給你安排座位了?”
安排是沒安排,但他自己找了。
雲泱不想囉嗦,便道:“已經安排了。”
“哦?在何處?”
下麵吳仲勳搶先答道:“夫子,隋文靜請長假回家守孝了,小世子就先坐他這兒。”
林老夫子再度點頭:“那快回座位上吧。”
第一堂課是詩文誦讀,雲泱跟著眾人暈暈乎乎念了四五篇長詩,又聽林老夫子囉裏囉嗦雲裏霧裏的講了一大堆,一堂課下來,感覺腦子都成了漿糊。
好不容易熬到下課,雲泱立刻累得趴在案上不想動了。雲五貼心的遞來王妃親自釀的三勒漿,讓小世子提神解乏。
雲泱隻好坐起,接過囊袋喝了兩口,就見坐在第一排的蘇煜和裴士元聯袂起身,拿著書到夫子席與林老夫子探討起什麽,引得林老夫子頻頻點頭。
“這一句你引得是太子的注解?不錯不錯,這做學問最忌諱的就是閉目塞聽,你能不拘泥於一家之言,不拘泥於我這個夫子之言,很好。太子年紀雖輕,在詩文上的確有很多新穎獨到的見解,前年編的那本文選連很多當朝大儒都稱讚不已,你們應該多多學習。”
“是,元璞謹遵夫子教誨。”
雲泱豎耳聽了兩句,完全雲裏霧裏,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便繼續趴回案上。心道,以狗太子的身份,別說他編本文選了,就算編本狗屎,隻怕那些大儒也得吹成朵鮮花,有什麽值得稱道的。
距離第二堂課還有段時間,儒生們和好學的文官子弟都在忙著溫習下一節功課,其他貴族子弟或像雲泱一樣無聊的趴在案上畫圈圈睡覺,或偷偷的互相丟紙筆玩。
元鹿和元翡兩個淘氣包則在爭論午間休息時到底去打鳥還是捉魚。
吳仲勳看不下去,悠悠插話:“誒,何必這麽糾結呢,難道就不能先打鳥再去捉魚麽。”
“世、世子。”
在雲泱畫到第十個圈圈的時候,耳邊忽響起一道忸怩的聲音,似乎還是在叫他。
雲泱坐起,困惑的轉頭,就見一個濃眉大眼、身穿墨綠箭袍的挺拔少年,手裏捧著把黃色的餞果,紅著臉道:“這是我阿娘親手製作的橙餞,我想送給世子嚐嚐。”
橙子在帝京城屬於稀罕水果,因要從南方千裏迢迢運來,價格極高,時人不舍得吃,多做成橙餞保存起來,用來送禮或待客。
隻是……
這人誰呀。
像看出雲泱困惑,少年臉更紅了,囁喏道:“我、我叫徐孺傑,家父乃兵部侍郎徐有德。”
“哦。”
雲泱禮貌的點頭。
旁邊幾個貴族少年立刻起哄道:“好啊,孺傑,瞧你平日悶不做聲老實憨厚的,沒想到竟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小世子都已經被陛下賜婚給太子殿下了,你也敢覬覦,就不怕殿下削了你腦袋?”
名叫徐孺傑的少年麵皮瞬間漲成大蝦,但依舊梗著脖子執拗的反駁道:“是賜婚,又不是成婚,隻、隻要殿下和小世子一日不完婚,我就還有機會。”
說著,又將那把橙餞捧至雲泱麵前,期待的看著雲泱。
這人瞧著憨厚老實,卻是個倔牛脾氣,如果不收下,他恐怕要一直站在這兒當木樁子。
雲泱便大方的接過,眼睛一彎,道:“謝謝你,不過,下次不要給我送東西了,我自己帶著吃食的。”
“好!”
徐孺傑高興的抓抓腦袋:“那我下次給小世子拿我阿娘親手釀的梅子酒。”
雲泱:“……”
這段小插曲很快結束,雲泱分了些橙餞與旁邊人,才發現素來話癆的吳世勳一直沒說話,而是神魂出竅似的盯著某處發癡。
雲泱覺得奇怪,循著一看,才發現吳世勳發癡的對象是坐在儒生席中的一個文靜少年。少年穿青色儒袍,束青色儒巾,生的雋秀清雅,正端坐在席上專注的誦讀著一本書,腰間卻是掛著一塊羊脂玉佩,顯然不是一般的寒門儒生。
下堂課是默寫詩文,雲泱先將宣紙工工整整的鋪好,正要吩咐雲五研磨,肩膀忽被人從後麵狠狠推了一下。雲泱猝不及防,身體一下向前撲去,若非雲五及時出手,就要一頭栽進硯台裏。縱使如此,麵上亦不可避免的沾了幾滴墨。
“世子!”
雲五驚魂甫定,忙將小世子從案上扶了起來。
原是一群紈絝子弟剛從水邊玩樂回來了。一群人呼啦啦從旁邊走過,根本無從辨認是誰下的黑手,雲泱擦掉鼻子上的墨跡,咬牙抬頭,就見走在最前麵的林魁忽然回過頭,朝他挑了下眉毛,眼裏全是得意與挑釁。
吳仲勳怒道:“一定是林魁那個混蛋。昨日他還同人說,都是小世子故意坑害他,他才被太子殿下罰抄書,罰戒尺,簡直不可理喻。”
這功夫,雲五已拿軟帕將小世子麵上沾的墨痕都擦拭幹淨。
雲泱眼睛輕輕一眯,不緊不慢揉了下手腕,道:“沒事兒,不過撞一下而已,又死不了人。”
眾人見體弱的小世子被惡意推搡還如此大度善良,越發痛恨起林魁的囂張跋扈。隻有雲五看到了小世子眼底一閃而逝的陰翳,心裏輕輕咯噔一下。
小秦瓊受傷,小世子心情本就不好,這位林小爺還故意來拱火找茬,簡直就是找抽的典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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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堂課上完便是午休時間,見元鹿元翡兩個還在為捉魚和打鳥爭論不休,雲泱眼睛一轉,主動道:“不如我們捉魚去吧。”
“咦?”元翡意外:“你不是體寒不能碰水麽?”
雲泱道:“水邊涼快,我可以在旁邊看著你們玩,順便乘涼。”
元鹿本來還想跟雲泱炫耀一下自己的新彈弓,見狀隻能悻悻道:“那好吧,今日捉魚,明日再去打鳥。”
其他貴族子弟紛紛附和。其中不乏和徐孺傑一樣偷偷愛慕雲泱的純陽,昨日隻因顧忌著太子元黎在場,不敢表現的太過親近,今日元黎不在,一個個如開屏的孔雀一般,都恨不得能趁此機會在雲泱麵前好好表現一番。
雲泱遺憾道:“可惜我素來體弱,不能陪你們一道玩兒。”
“無妨無妨。小世子隻管坐在陰涼處休息,我們一定會把最大最好的那條魚捉來給小世子,小世子想蒸了吃烤了吃或是帶回去養著玩兒都可以!”
“那真是謝謝你們了。”
“小世子真是太客氣了,能為小世子做事,是我們的榮幸!”
元翡鄙夷:“上回去池塘裏釣魚,你們也是這麽對蘇煜和唐悅這麽說的,真不要臉!”
眾人毫不害臊,反而理直氣壯道:“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小世子如此精致漂亮,又體弱多病,我們當然要多多照顧了。”
雲泱好奇問:“唐悅是誰?”
立刻有人爭先答道:“翰林院編修唐大人家的小公子,也是個息月。”說完衝旁邊嘿嘿一笑:“誒,吳仲勳,聽我阿爺阿娘說,你阿娘前日去唐府做客,特意讓唐夫人把唐悅叫出來,送了他一個十分名貴的翡翠鐲子,似乎是有意要把唐悅說給你做媳婦啊。唉,你以後怕得好好讀書,不能跟我們出來打鳥了,不然會被媳婦看不起的。”
吳仲勳臉騰一下就紅了,怒道:“你們胡說什麽!”
其他幾個同為純陽的貴族子弟臉色則有點不大好看。息月數量本就稀少,門當戶對的少之又少,翰林院編修雖然位低清貧了些,但作找媳婦人選足夠了。吳家累世功勳,受封一等國公,若吳家鐵了心的要唐悅,其他人萬萬就沒機會了。
一行人笑鬧著到了池塘邊,就見林魁等人也在。
雙方互相飛了幾個眼刀,便井水不犯河水,各玩各的。雲泱在陰涼處歇了會兒,便帶著雲五來到水邊,狀似無聊的撥弄著水草玩。
撥了會兒,雲泱忽眼睛一亮,指著下方道:“好漂亮的錦鯉,聽說能捉到錦鯉的人,這一生都會有好運氣,可惜我無法下水,隻能看到好運氣溜走了。”
說完,雲泱便怏怏不樂的起身:“走吧,看著又不能捉,還不如不看。”
林魁雖在捉魚,其實一直在豎著耳朵偷聽雲泱和元鹿等人這邊的動靜,見小病秧子竟然發現了錦鯉,登時就坐不住了,雲泱一離開,就立刻偷偷摸到那片水域,往水裏看去。
回到歇息處,雲五奇怪道:“小世子確定那是錦鯉?屬下怎麽沒看見。”
雲泱慧黠一笑,不吭聲,隻讓他取三勒漿過來,美滋滋飲了幾口。
這時,遠處忽有人驚呼:“快、快來人!林小爺落水了!”
雲五循聲一望,正是他們方才待過的地方,想到什麽,震驚的瞪大眼,那邊,眾紈絝子弟聽到呼救,都急忙奔過去救人。
那片水域的水雖然深了些,但也隻是及腰,淹不死人,幾個紈絝用衣服係成繩索拋出去,正要合力將林魁拉上來,林魁卻想被什麽東西纏住了腳,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叫:“有、有蛇,蛇在咬我!”
水底仿佛真的有東西在動,幾乎一眨眼功夫,林魁便被拖進了水中。
“啊啊啊啊!”林魁一邊撲騰一邊崩潰大吼:“混蛋!救我!快下來救我!”
一聽說水裏有蛇,眾紈絝全都嚇呆了,隨後趕來的元鹿元翡等人也都驚訝的瞪大眼,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吳世勳第一個反應過來,哆哆嗦嗦道:“我、我這就去叫人。”然而一動,才發現自己腿都嚇軟了。
正這時,一道黑影倏地掠過半空,幾個點足縱入水塘內,提著衣領將林魁提溜了出來。
“太子哥哥!”
元鹿元翡又驚又喜的望著從天而降的元黎。
元黎卻麵寒如霜,望著地上嗷嗷慘叫的林魁,皺眉問:“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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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肥肥的章,昨天一塊補了。從明天起,依舊晚8點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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