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拂衣帶著惆悵的傳音中,鍾韻漸漸明白了微雲島是怎樣一個地方。
所謂微雲,並非如字麵那般輕盈美好。縛龍域的微雲島內,存在著一群脆弱嬌柔且毫無根基的女子,卑微得如同天邊浮雲,風一吹就散。
“拂衣,我們一定要救她出來。”
聽到拂衣簡短的解釋,鍾韻心中有些憋屈,她從前隻對世間黑暗的一麵有所耳聞,從來不當回事,如今親耳聽到熟悉的人講出驚心的事實,才令她有了一種真實感。
“好。”拂衣麵色平靜,然而掃過柳三木的眼神中,殺意如墨般濃鬱。
在縛龍域,生靈分為幾個階層。
首位是妖主,其次是高階妖獸,再往下是高階修士與尋常妖獸。低階修士和凡人地位相差不算太大,行走於世必要帶著十二萬分的小心。
而微雲島上的姑娘地位遠遠低於凡人,是縛龍域內最卑微的族群。因為她們是用來給低階修士發泄的工具,亦或是供人進階的補物。
在縛龍域有靈智的生靈心中,微雲島上的姑娘哪怕能夠修煉亦不能稱之為修士,隻不過是一個個低賤的爐鼎。
拂衣沒有告訴鍾韻的是,修士進出微雲島其實一點都不困難,可是很少有酒肆舞坊的姑娘逃得出來。
這並不是因為微雲島管理有多嚴格,若是有心,修煉到一定境界自是能逃得出去。
島上的姑娘之所以不逃,是因為她們自幼經過洗腦,習慣以這樣的方式活著。如同被豢養的靈獸,哪怕偶爾向往自由,也隻是嘴上說說,不願為之付諸實際行動。
前世拂衣曾去過微雲島辦事,與那裏的姑娘們有過幾次短暫交流。
她發現她們都抱著一種天真的幻想,期待會有一位踏著七彩祥雲法寶的翩翩美青年,來到店裏與她們相遇相愛,而後將她們帶離泥潭,從此做一對神仙道侶。
拂衣當時還曾瘋狂暗示,若想離開不如靠自己去爭取,然而人家都裝作沒聽懂,讓她知道了試圖叫醒裝睡的人是一種什麽樣的體驗。
一想到姐姐是被帶去了那裏,拂衣就恨不得將柳三木剝皮抽筋。
“那個,”柳三木總覺得背後寒氣陣陣,讓他腳步都有些踉蹌,“我當年是一時糊塗,不是故意為之,我其實都不太擅長做這些……”
“柳道友可別謙虛,要論下作,你稱第二就無人敢稱第一。”拂衣冷笑出聲,邪修是見者誅之的人渣,柳三木正是人渣中的戰鬥渣。
他的生存之道,是給妖主與微雲島提供姑娘,以此尋求庇護,若非如此怕是早就被人殺了三千回。
柳三木聽她語氣不善,用餘光悄悄打量,這一看,就看到了一名遊離在理智和瘋狂邊緣的暴躁老妹。他趕緊識趣閉嘴,不敢再多說半句。
“拂衣,被擄走的人究竟是誰?”鍾韻還是忍不住好奇,傳音問了一句。
“是我姐姐。”拂衣沒有再隱瞞,到了這種時候,鍾韻還願意一直跟她同行,她再隱瞞也說不過去。
“我爹娘隻有姐姐和我兩個孩子,但他們與祖父母都非重男輕女之人,待我們姐妹如珠如寶,不像村裏有些人家,隻疼兒子不疼女兒。那時候我們一家六口過得安穩又滿足。”
回想起無憂無慮的童年,拂衣神情都變得溫和起來,仿佛凝固在外的那層堅冰漸漸融化,露出了柔軟的內心。
距她而言隔了五百餘年的往事仍曆曆在目,隻是從前都被她珍藏在心底最深處,偶爾才會拿出來回憶其中的幸福。
她們一家六口居住在寶瓶村臨湖的田埂上方,木屋是父親迎娶母親時親手搭建的,從她出生到五歲,一直住在那座總是充滿甜香的小屋裏。
祖母與母親白天做了甜糕擔去集市上賣,祖父與父親都在村裏的學堂教孩子們認字,大她六歲的姐姐拂袖像個小大人,小小年紀便擔起照顧她的責任。
拂衣記憶裏的姐姐,是這世上最溫柔的人。
祖母與祖父都是大大咧咧的性子,母親潑辣,父親豪爽,她又生來是個不消停的,家中最像大人的反而是姐姐。
“她常帶我到湖邊玩耍,看那些大孩子鳧水摸魚,到黃昏時候,祖母和母親就挑著擔子踏著夕陽回來了。我與母親在回家路上愛玩踩影子的遊戲,祖母和姐姐就在後麵笑,讓我們慢些跑。”
拂衣嘴角掛著一抹淺笑,眼中如有星光閃爍,然而這光很快就熄滅了。
“直到十四年前,這位柳道友將我姐姐擄走,從此毀了我們一家。”
一家人本在屋裏樂嗬嗬地吃著晚飯,忽然一股陰風吹來,拂衣一家隻見一道模糊不清的黑影閃入屋內,卷住尖叫著的拂袖轉身就走。
村裏時常有修士停留暫居,感應到靈氣波動前來援手,可見義勇為的修士隻是煉氣七層,很快就被一副藍色小旗擊中隕落,連肉身都被邪氣所腐蝕。
拂衣與家人都深深記得,那九隻小旗能散出濃鬱黑霧,凝聚成一道道人形黑影。
“姐姐被擄走後,祖父祖母一病不起,他們年老體弱,哪裏受得住這樣的打擊,纏綿病榻不足一月便雙雙撒手人寰。”
拂衣深深呼吸了一陣,平複了心頭一絲漣漪才又接著道:“經此一遭,我爹我娘性情大變,無法再在村中謀生。待村民的憐憫漸漸淡去,我們一家三口就成了別人眼中的怪人。”
拂衣記得父母偶爾好轉時,會擔湖水回來存在缸裏,也會去捉魚摘野果,待發作起來,兩人就隻會緊緊摟著懵懂的她,念叨一些令她害怕又憂心的瘋話。
“就這樣勉強過了兩年,在我五歲時,這裏的妖主如風想要討好戾霄,親自來到寶瓶村挑選女童,把我從父母手裏搶了出來。”
村中另有十八名女童被選中,這十八戶人家收了如風的補貼欣喜若狂,整個村子都與有榮焉地慶賀著,唯有拂衣的父母哭得撕心裂肺。
如風長得好看,笑容溫和,說起話來慢條斯理,向歡天喜地的村民們保證女童們是去萬妖山脈享福。
這一切令小小的拂衣有些迷茫,一時辨不清此事是好是壞。
直到臨走時,她趴在漸漸升高的小船上,看到淒厲慘叫的父母眼神是清明的,裏麵除了不舍,還有一種被命運碾壓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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