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一十四 去年今日此門中
灩劍曾與我說:有些人總是把那些過去留下的傷痕印刻在心裏,即使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也不敢去舔舐,因為怕那種一絲一絲從心上閃過狹小而短促的疼痛。
其實靜下來的時候,我也有在他墳前帶上一壇解憂,慢慢的斟上一杯飲一口停停再飲一口的想想,或許前塵往事,他並非是忘了,隻是不願去想,那負他情的人。
他或許也是怕,春去秋來的匆匆裏,不慎的觸碰到什麽,忽的傷情,然後整夜不眠不休的腦中盤旋一張麵龐。
不然為什麽他什麽都忘了,卻獨獨每次拉我下界的時候都要去看看那個女子是否過得好。
這是他隻敢帶著我的時候才去做,偷偷摸摸的,仿佛很害怕偶然撞見的時候,那種陌生人般的疏離或是那種一怔後癡癡而和緩的問話。
“我們是不是曾經見過?”
“我們在哪裏見過?”
“你……是誰?”
陌生而又熟悉的傷人……轉眼回首,卻被現實殘酷的告誡,再也找不回來了,找不回來了……那人早已在這天地之間散去了,連從遠方吹來的風也不能帶回他的氣息了……
花瀲灩伸手幫我理了理有些遮眼的劉海,我盯著他的眼睛在看,看另一個人,靠的這麽近,人這麽像,卻物是人非,這種感覺讓我莫名的有些傷的厲害。
他淡笑,愜意的閉上眼若一陣清風拂麵。
他拉起我的手帶我離開了那間小院,我回頭看見非墨低頭扶著齊青進了屋,有些略微的傷感。
陰沉可怖的灰色天空下,背道而馳,一場雨後是不是什麽都能洗的清?
回到花瀲灩的小院的時候天上劈下來一道雷,花瀲灩抬頭看了看天,有看看院子裏開了些許的臘梅,忽然低沉了一口氣,笑著歎惋道:“可惜今年沒辦法看這一院子梅花開了。”
花開花落,其實我也曾親生經曆,做桃花的時候看她們紛飛,隻覺得好看,因為我知道它們不論飛多遠,飛多高,終究落到地上,回到我邊。
而現在,我確實覺得有些惋惜。
“來年我來看琉仙的時候,也過來陪你看看。”
我想著真是該多多關心一下琉仙免得她宅出病來,到時候受折騰的人還是我和木蓮。
他忽然轉過身,與我四目相對,笑若桃華,似乎下一秒便會被風吹散,化作一片片桃花,隨風消逝的無影無蹤,那般虛幻如迷夢。隻有他牽著我的手,那溫暖的感覺顯得分外真實。
“怎麽了?你不願意。”
他淡淡的笑著,搖搖頭,手中的折扇忽然抵到胸前,閉目輕聲道:“隻是忽然想起了些舊事,一位故人,一場虛夢。”
故人,舊事,虛夢。
我抬頭,看陰沉的天空,大概是要下雨了吧。他的書我已經看得七七八八,今晚也沒什麽事好做。
“給我講講吧。”
花瀲灩的故事極其平凡,遠不及他那一本本有著跌宕起伏情節的小說,稚嫩而苦澀。
他說很多年前他還在流浪的時候,到過一座山,山下有一口湖,湖邊有一顆杏子樹。
在那口湖邊他看見了一對師兄妹。
那個師妹很漂亮很可愛也很頑皮,每次都會捉弄她師兄。
那個師兄純樸乖巧很聰明,可是每次每次都乖乖的被師妹欺負,然後對著那師妹無奈又寵溺的笑。
他每次看見都想過去跟他們玩,可是看著他們那種無憂無慮的神情,總覺得天天靠著行竊度日的自己擠不進去那個世界。
他常躲在杏子樹後麵偷看,心裏悄悄的希望有一天他們能發現她,可惜的是他躲得不怎麽隱秘,而那兩人的眼裏卻沒有自己。
直到有一次那個師兄沒有來,小師妹很無聊結果就發現了躲在杏樹後麵的他。
那時候他剛打了架,髒兮兮的,本不想被小女孩發現,結果卻……花瀲灩說著說著歎了口氣,無奈的淺笑著喝了口茶。
我卻接著道,結果我當時不僅沒覺得你髒,聽說你是個小偷以後還特崇拜你。當時那個小女孩想著要是自己也能像你一樣偷技出色就好了,到時候就可以偷偷的去偷師父的酒。
於是就和你約定和你學習如何偷東西。
剛開始的時候一天連著一天的去,可是忽然有一天她沒有來,失了約,你一生氣就再也沒有出現?
我歪著頭看,格格的笑了。
青蔥的歲月如一場場春日裏淅淅瀝瀝的小雨,下過後不久太陽一出來就幹了,在大地上再也尋不到蹤跡,而人的心卻記住了它曾經來過。
花瀲灩聽我說著,忽然笑了笑,不再言語。
其實這個故事還有個結局與番外,是許許多多年後郝仁和花麝月告訴我的。
其實那天我沒去找他是因為雲涯來了,而代替我去見他的人是郝仁,郝仁與他給了他一大錠金子與他說請他離開這裏,而第二天雲涯也去找了他,與他說雲錦今生由雲涯養著,所以不必學這種偷雞摸狗的事。
於是他便離開了,什麽也沒帶走,那塊金子他埋在了湖邊的杏子樹下,很多年後我故地重遊偷偷的挖了出來帶了回去。後來花麝月告訴我從那次以後他便再也沒有偷人東西,和那塊金子一同埋下的是他高超的偷技。後來就算是和人打架他也沒再偷,他的武功底子也是那麽練起來的。
花麝月還告訴我,花瀲灩小的時候便常常做夢,夢見一個開滿桃花的山穀,夢見一位醉倒在那一穀桃花中唯一一株杏子樹下的仙子。隻是這個夢他怕人笑話,從來隻對花麝月講。
入夜以後果然下起了大雨,天空卻依舊黑漆漆,無星無月,我靠在枕頭上看著他用折扇敲桌子,想到明天還要趕路,我偶爾也應該讓飼主感受一下溫暖,於是招招手讓他過來睡,反正要是半夜他欲不軌,再踢下去我想也不是難事。
因為我們名以上是夫妻,所以黃泉殿配備的設備也是雙份,床也夠大,隻是我耳根子上總能感受到他的呼吸,聽見他的笑聲,轉過頭去的時候看見他那種我是無辜的眼神,我又不能動手打他,隻得鬱悶的再轉過頭睡。
如此循環,加上雨聲太大,我磨蹭到半夜也沒睡著,隻是合著眼,半夢半醒間聽見一聲歎息。
“雲卿啊,你什麽時候才能不這麽笨?”
迷迷糊糊的呆了。
一隻手在我身上拍了拍也沒感覺,我屏住呼吸,如果這是一場夢,會不會真實的過了火候?
“小雲,聽師兄說,以後千萬不要和自己打賭,因為到最後終究是自己輸。那封信上最後的兩句話,是我說著騙你玩的。”
我迷迷糊糊聽著,沒啥感覺,隻覺得眼淚不斷地流淌。
……
一夜大雨,一夜好夢,昨夜灩劍一直在絮絮叨叨的說著,我邊哭邊笑的聽著,靜靜的閉著眼,害怕一睜開,他便就這麽走了,再也不會來。
醒來的時候我揉了揉眼睛,果不其然有些微微的紅腫,低頭看見濕了一片的枕頭,長歎了一聲,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尋思著想必今日又要被花瀲灩笑話。
雨後的空氣特別的清醒,梅花的香氣淡淡的。
我看見窗外,隻看見朱紅色的梅花一朵朵都綻開了,婀娜的仰天,傲立在東風裏,香氣隨風入窗混合著雨水裏泥土的清香,特別的好聞。
看來這梅花養久了也有感情,聽見花瀲灩的歎息居然早開了,隻是這當事人。我目光往下移,隻看見花瀲灩微側著頭嘴角帶著一絲淺笑,似乎也是做了個好夢,於是推了推他,可惜他睡的很沉這麽推都不醒。
我有些無奈,一眯眼,奸笑一聲掀開他暖和的被子。
他穿著一身紅色絲緞裏衣,身下是紅褐色的血漬,我的手停在半空中,頓了頓,忽然想起昨天離開時看見癡癡傻傻的笑著的齊青,喉嚨裏一陣梗咽,癡癡的看著窗外似血的梅,心忽然疼的很難受。
一陣寒風卷起一片紅色的花瓣,飛入窗,落到他的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上,煞眼的紅。
“為什麽又推開我…一次又一次……”
為什麽你要這麽殘忍,一次又一次的將我推開,卻讓我看著你一次又一次的離開?
我低頭挨在他的肩上,輕聲的啜泣,忽然覺得天,塌了。
再度抬眼的時候,映入我眼簾的不再是窗外的紅梅,而是莫非池鐵青的臉,他的臉中帶著些許的驚訝,以及還未褪完的憤怒。
我眯起眼,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一種仿佛心髒被撕裂的感覺,就算是知道郝仁背叛我的時候我也不曾如此感到這麽的傷。
“青兒,死了。”
莫非墨的聲音有些哽咽,他看了看我和我懷裏的人。
我癡癡的笑,肩也在顫,然後低下頭用手去撫摸花瀲灩的臉,靠在他耳邊咬著他的耳朵。
“瀲灩,我喜歡你。好喜歡,喜歡了很久,很久了。”
“很久,很久了。”
……
“真的,在你還沒出生前就喜歡。”
“所以,師兄。”
“再回來一次。”
“再回來一次,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