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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表舅李年成

  二零一六年三月初春,鳥語花香之時,李家莊村裏,傳來了陣陣的哀樂聲,村口路旁兩邊的桃樹上,也都被村民係上了白綾,這是李家莊村裏年齡最大、輩分最高的一位老人、一百一十二歲的老壽星李年成壽終正寢去世了。


  李年成老人,是我的一位表舅,老人家下葬的那一天,李家莊村裏,給出現了一個上百年都不遇的場景,一個中年婦女,端著表舅的遺照,含著眼淚,披麻戴孝,走在了送葬隊伍的最前頭。


  這個女人,名字叫李小憐,是我表舅李年成老人家四十多年前收養的一個棄嬰孫女,參加葬禮的村民,都被這一幕感動的哭了,他們說,我表舅有情,李小憐有義,沒有血緣關係的祖孫倆,都是這個世界上難得一遇的好人。


  就在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往墓地走的時候,有個人,從後麵氣喘籲籲地跑上前來,告訴李小憐,她爺爺李年成(我表舅)的家門口,來了幾輛豪車,還有一個雍容華貴的六十來歲陌生的老女人,言說我表舅李年成老人家,是她女兒的救命恩人,並且撫養成人的善良老人,如今,老人家壽終正寢,她為了表達感謝的敬意,所以,特地趕來吊唁,並送來了一副上好的柏木棺材。


  表舅李年成老人家的葬禮,給出現了這樣一個小插曲,易棺重殮,見所未見,聞所未聞,讓孝子賢孫們都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疑惑不解。


  表舅的葬禮結束了之後,孝子賢孫們與那幾個人見麵了,李小憐這時才知道,那位衣著華麗、雍容華貴的老女人,其實就是她的親生母親,名字叫吳倩蓮,是現任山西省委第一副書記的扆一凡夫人。


  吳倩蓮女士說,她的丈夫扆一凡,一九八六年時,曾經擔任過一屆我們縣的縣長,後來,一路升遷,到了省委。李小憐是她的大女兒,兩歲半的時候,因為傷風感冒,引起肺炎,高燒不退,昏迷不醒,孩子是在醫院住院輸液的時候,不知道是何人膽大包天,竟然趁她上廁所小便的一刹那間,偷偷地潛入了兒童醫院的病房,拔下了輸液的針頭,抱走了昏迷不醒的女兒,她不知道什麽時候,她或者是丈夫得罪過什麽人?為什麽要處心積慮地冒險到病房裏,偷走她高燒昏迷中的兩歲女兒後,又給狠心地丟在了冰天雪地,如果不是遇到了我表舅李年成老人,李小憐豈能夠活?


  吳倩蓮女士,她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哽哽咽咽、泣不成聲的一直淌著眼淚.……

  時間,回到了四十年前的一九八六年。


  這是一年中最冷的一個季節――大寒四九天開始的第一天的冬夜,寒風凜冽,大雪紛飛,一位拄著拐杖的七旬老人,步履蹣跚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時間已經到了夜晚,又是大風,又是大雪,長長的一條街,空空蕩蕩,空無一人,厚厚地雪地上,隻留下了這個老人剛剛踩過的一溜兒的腳印。


  這位老人,他此刻的心情,就和這四九寒冬的天氣一個樣,“心寒,心寒啊……”老人一邊走著,一邊嘴裏念叨著。傷心的老人,用手抹了一抹眼淚,“難道說,這人老了,就得要遭這份罪嗎?”


  這個老人,就是我的表舅李年成,那年已經七十一歲了。


  表舅李年成的一生中,曾經有過妻子,也有過三個兒子,他的三個兒子,就是全都作古了的我的三個表哥李文明、李文華和李文藝,表舅還有過三個兒媳婦,也就是我的三個表嫂,大表嫂任俊紅,二表嫂趙俊麗,都已作古,唯獨三表嫂楊秀蘭,還健在人間,卻也是八十多歲風燭殘年的老人了。


  表舅李年成老人家,共有四個親孫子,分別是五十八歲的李建平、五十六歲的李建凱、五十四歲的李建義和四十五歲的李建成,兩個親孫女,孿生姐妹李琳琦、李佳琦,都已經五十歲的人了。重孫子重孫女,一共十二個,玄孫子玄孫女八個,表舅一門五代人,他的兒孫滿堂,送葬的孝子賢孫們眾多,也就不足以為奇了。


  聽我媽媽說,當年,我的這個表舅李年成,可是了不得,他還在童年的時候,就失去了親爹娘,靠吃百家飯長大,年輕的時候,拜師學了一門手藝,會幹瓦工活。那個年代的李家莊村裏,有不少的人家,都是羨慕嫉妒著他肯吃苦,會賺錢,雖然沒有爹娘,卻是生活過得比誰都好,而且還善良大方,救困濟貧,深得人心,還說,這李年成,三十歲上才成了一個家,善良的男人,結婚剛一年,妻子一胎就給他生下了三個兒子,將來等他老了,那可是不用愁了。


  我媽還告訴我說,那個時候的表舅李年成的心中,簡直給樂開了花,也是十分的得意,逢人就說,羨慕嫉妒恨,沒用,誰讓我肯吃苦,有手藝,會賺錢本事大養家,為人又善良,兵荒馬亂年間,上天垂憐,不僅讓我門口給白白地揀到了一個精明能幹、知恩圖報的好媳婦,而且還是一胎,她就給我生下了三個兒子。媽媽回憶說,後麵,我表舅本來還想要一個女娃,可是,他的妻子,也就是我表妗子袁菊花說日子難過,說啥都不答應表舅同房再懷孕生孩子了,後來,幹脆瞞著我表舅,偷偷摸摸的跑去一家醫院裏結了紮,木已成舟,覆水難收,徹底讓我表舅給斷了再生一個女兒的念想了。


  說起我的表妗子袁菊花,那可是一個苦命的女人,當年,正是抗戰後期,不甘心投降的日寇垂死掙紮,燒光、搶光、殺光,令人發指的兵荒馬亂的歲月中,她的家鄉又給遭遇了大旱,顆粒無收,餓殍遍野,她的家人,全部都是餓死在了逃難的途中,她孤苦伶仃的一個人,躲開日冦的屠刀,枯瘦如柴、可憐巴巴地討飯,來到了李家莊,四天都水米未沾的她,體力不支,餓暈倒在了表舅李年成的門口,被好心的表舅李年成搭救了。


  亂世年代,顛沛流離,食不果腹,無家可歸,感恩之心,無以回報,於是,當時僅僅隻是十八歲的表妗子袁菊花就含羞地提出了願意以身相許,使因家窮又適逢戰亂而三十大幾都娶不上媳婦的表舅李年成高興萬分,惺惺惜惺惺、兩個苦命的年齡相差了十二歲的人締結姻緣,拜堂成了親,組成了一個家庭。


  一胎就生下了三個男孩子,那個年代裏不多見,而養起來,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好在抗戰勝利,不久就建立了新中國,我表舅李年成會瓦工活手藝,解放初期的那時,在李家莊的村裏,那要說誰家要蓋房子,肯定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我表舅李年成。


  雖然說,家窮,撫養三個兒子太辛苦,但是,想到新中國成立了,三個兒子能讀書,會有一個好的前程,自己將來也能安享晚年,表舅李年成就算是再苦再累,他也不會說上一句,甚至靠著他和表妗子袁菊花兩個人辛勤勞動的汗水,總算將三個表哥都撫養長大,上了高中,高中畢業後,還找上了好工作,都娶了媳婦。


  一九七八年,土地包產到戶,經濟改革開放,三個表哥全部辭工,下海經商。


  那時,李家莊村裏提到我表舅李年成,沒有一個人不佩服的,因為當時村裏混得好的年輕人,那還是得數我那三個下海經商的表哥了。


  時光飛逝,表舅李年成真的變成一個老人了。


  一九八五年,他已經七十上學了,但是,他仍然獨自一個人住在農村,自從兩年前表妗子袁菊花突發腦梗塞去世了以後,他就很少說話,但是,他還能跳得動,做點莊稼活兒,足夠他自己吃的了,況且,我三個表哥那時在城裏經商打拚,也是非常的辛苦,表舅不想去給他們添亂。就算是這樣,表舅還每次去城裏的時候,都會給我三個表哥帶上一些他自己種下的蔬菜,就連三個兒子家中吃的小麥和玉米,一大半都是我表舅辛辛苦苦種下的。


  一九八六年臘月的一天,已經七十一歲的表舅李年成老人,他突然間感覺到自己太累了,他想安享晚年,過過安生的日子。於是,大寒這天,他就挑著些蔬菜,拄著根拐棍進了城,打算和我三個表哥商量一下他養老的事情。


  然而,事情的發展,並沒有表舅預料中的那麽順利。


  三個表哥齊聚了一堂,見到我表舅李年成老人,都是規規矩矩地喊了一聲“爹,您來了!”


  我表舅李年成當時心中還想著,他這三個兒子,就衝這一聲“爹,您來了!”就沒有白養。


  飯桌上,表舅將自己想要來城裏養老的事情,說了出來,畢竟他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了,獨自一個人生活在村裏,一來,真怕自己哪天突然睡在床上就走了,連個照看發現的人都沒有,二來,那不是鬧笑話,陷三個兒子於不孝的境地嗎?可是,應該去哪個兒子的家裏養老呢?


  飯桌上,突然安靜了下來,我三個表哥麵麵相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沒有先搭話。


  人老成精的表舅李年成老人心中一個咯噔,難道……


  是的,不好的事情,發生了。


  我三個表哥,表舅李年成老人的三個親生兒子,竟然是像推磨盤似的,大表哥推二表哥,二表哥推三表哥,三表哥又甩給了大表哥,三兄弟當時差點在飯桌上吵起來。


  “爹,你說你才過七十歲,身體還這麽健康,別想著那些生啊死的。您看這樣行不行,以後,我們三兄弟,每月給您一定的生活費,您還是自己一個人在家生活,我們也會定期回家去看您老的。”


  聽到了這個話,我表舅李年成當即就生氣了,老人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扔,拿起了自己的拐杖,拉開了門,迎著凜冽的寒風,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唉,我辛辛苦苦養這三個畜生是幹啥啊?”表舅李年成老人拄著拐杖,跺了跺地,把積雪踩得四處飛濺,可見,他心中已經是怒氣衝衝了。


  表舅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突然,一聲“哇哇哇……”的哭聲,驚醒了他。


  這黑咕隆咚、寒風刺骨、大雪紛飛,路上本來就沒有人,哪裏來的小孩子的哭聲啊?表舅依聲而尋,竟然發現路邊樹下躺著一個小女娃娃,估摸隻有兩歲多不到三歲的樣子,漫天飛舞的雪花,落在了她的臉上,寒風呼呼,凜冽刺骨,凍得她瑟瑟發抖,發出虛弱的哭泣聲。


  “遭孽啊!”善良的表舅李年成老人緊忙走過去,彎腰抱起了這個可憐的女娃娃。


  表舅李年成抱著這個可憐的女娃,想起剛才發生的事情,感覺自己和這個可憐的女娃一樣,都被人給拋棄了,便忍不住悲從中來,和這個可憐的女娃娃一起哭了起來,“咱爺孫倆,都是沒人要啊……咱好可憐啊……”


  那個寒冷大雪的夜晚,七十一歲的表舅李年成老人一路嗚咽著,抱著那個可憐的女娃娃,步行了十多裏,回到了農村自己的家裏。


  說來,也奇怪,自從收養了這個女娃後,生不如死的表舅李年成老人,卻是突然間感覺自己不累了,仿佛回到了年輕時代,他的身體,不僅沒有垮掉,反而越來越好,除了偶爾小感冒,有些不舒服,他從未生過大病,一直到了八十歲,他依舊在田地裏挖土栽紅薯,種蔬菜,可是看呆了村裏人。


  那個女娃也是,除了剛抱回家時肺炎被治愈好後,就很少得病了,即使感冒發燒了,也是一道煎藥吃下去就好了。


  如今,十歲出頭了,從未讓爺爺(我表舅李年成老人)操過心。她知道,自己是爺爺撿來的,但是,她從未嫌棄過爺爺,因為沒有爺爺,就沒有她,她知道,自己隻有好好努力,才能對得起爺爺的養育之恩。


  轉眼,又過了十年,我表舅李年成老人九十歲了。


  這天,李家莊村裏,鑼鼓喧天,鞭炮齊鳴,正是我表舅李年成老人的九十歲大壽誕,二百桌的宴席,親戚朋友全到齊,李家村裏的人,也都受邀前來給我表舅祝壽、賀喜。而這風風光光的壽宴,不是我那三個表哥為表舅辦的,而是他撿來的那個女娃李小憐給她辦的。


  這個女娃李小憐,十分有出息,還在讀大學的時候,就從未再問爺爺(我表勇)要過書、學費,都靠著自己學到的知識,要麽做家教,要麽上企業實習,勤工儉學,而這,也為她找工作鋪平了道路。


  如今,以優異的成績畢業之後,李小憐已經被一家私營大公司看中後聘請,年薪三十五萬。


  這不,拿到了頭一年的工資,李小憐就回家來給我的表舅、她的恩人爺爺李年成老人舉辦了這個九十歲的大壽宴。過罷壽,李小憐還說,要接我的表舅、她的恩人爺爺李年成老人去城市裏麵生活。


  壽宴過後,爺孫兩人手拉著手的談心。


  “小憐啊!你看爺爺這把老骨頭,跟著你去進城,那不是給你添亂嗎?”


  表舅李年成老人,他的心中,其實很高興,但是,孫女才開始工作,怕給她帶去麻煩。


  “放心吧,爺爺,一來,我可以請人照顧您,二來,我心中掛念著您,要是一天見不到爺爺啊,我心裏就慌,三來,爺爺雖然九十歲了,但是,您老人家的身體,還健康著呢,爺爺,您就放心吧,依小憐看啊,您還能活好幾十年哩!”


  孫女李小憐以一種肯定又撒嬌的語氣說出了這個話,可把我表舅李年成老人給樂壞了:“哈哈哈,小憐,爺爺再活上幾十年,那還不得成一個老妖怪了嗎?”


  可是,事情就是這麽怪,表舅李年成老人的三個孿生兄弟的兒子,也就是我那三個不算一攤子的表哥,都是在七十歲那年的同一天給死了,而他呢?依然活得好好的,直到了養孫女小憐結婚,生下了兒女,等重孫子重孫女都長到了十八歲考上大學的時候,他才安詳的閉上了眼睛,離開了這個人世。


  而在此前,當年偷走小憐的,是一個和吳倩蓮生活中有過矛盾的一個女人,名字叫汪忠霞,她那天上兒童醫院裏邊去探望一位閨蜜的孩子,無意中看到了吳倩蓮匆匆忙忙的上廁所,於是,她就潛入病房,拔掉輸液的針頭,將高燒昏迷中的李小憐抱走,丟在了冰天雪地中,恰好被我表舅李年成老人遇到了……


  六十八歲的汪忠霞遭到了報應,丈夫死了,兒子也出了車禍,她孤零零的一個人,還給患了骨刺癌,病魔纏著,疼痛難忍,彌留之際,良心發現,就向小憐的親生父母扆一凡和吳倩蓮二人懺悔,請求原諒,悔恨交加地道出了是我表舅李年成老人在冰天雪地裏給抱走和收養了他們的女兒,取名李小憐,已經成了一家大型企業的高管了。


  這才出現了我表舅李年成老人出殯埋葬那天易棺重殮的事情。


  李家莊村裏的人都說,我表舅李年成老人養了李小憐二十多年,不讓李小憐報完恩,也養我表舅李年成老人二十年,閻王爺都不敢收我表舅李年成老人去陰曹地府裏。


  表舅壽終正寢,含笑九泉了!


  李小憐也與自己的親生爹娘相認,清明節時,和她的父母、丈夫、兒女一起上李家莊去,給我表舅、她的恩人爺爺李年成老人家上墳。


  所以,人啊,還是多行善,多積德,即便親生兒子不孝,上天也會給你安排一條好路,讓你頤養天年,晚年幸福,健康長壽,快樂走完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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