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噩夢

  周末的時候司機來接祁樂去醫院,方景曜和祁長逸都在。祁樂坐在副駕駛手肘支著車窗,扭頭看著街上的行人和車輛,麵無表情。


  上次隻是淺度催眠,暫時安撫他的情緒,那些事情在夜深的時候還是折磨著他無法入睡,就好像再次回到吃安眠藥日子。


  醒來之後,除了亓心,他沒有和別人說過話,一直都是一副從凡塵俗世抽離的模樣,眼神冷冽,麵無表情。


  還以為他不會配合去醫院,沒想聽到司機喊,他就上車了。


  醫生問他,他也隻是搖頭點頭,大多數時候都是祁長逸和方景曜在回答。


  那天暈倒之後,祁長逸想辦法讓他做了全身檢查,病變倒沒有,隻是並發症狀有些複雜。


  醫生說:“你現在腦子裏在想著的是什麽?”


  “……”祁樂緩慢眨眨眼,並不想回答。


  病發之後的祁樂有些自閉,不願與人溝通,但意識是清醒的,他知道自己病了,需要治療。


  醫生語氣放輕柔,伸手在他眼前晃晃,“是好的還是不好的呢?是人還是什麽事情?”


  祁樂:“……滑板。”


  聽到他開口,旁邊的三人都有些愣。而且,為什麽會是滑板?

  醫生恢複了溫和的表情,繼續誘導他開口說話,“你很喜歡滑板對不對?你還有很多別的喜歡的東西對嗎?是什麽呢?”


  祁樂定定地看著他,沒什麽感情道:“沒有。”


  接下來祁樂的回答,讓醫生和祁長逸都覺得他沒有在配合。不管醫生問什麽,他都否認,臉上既沒有撒謊的表情,也沒有多堅定。


  醫生又給他做了一次DSM-Ⅲ人格障礙定式檢查,得出的結論與上次差別沒多大。


  催眠隻是一種輔助治療,通過醫生的語言和動作誘導,思維和感情被整合,轉移注意力,放鬆精神等,但祁樂的情況比想象中的還要複雜一些。


  醫生把他催眠以後,和祁長逸提及,“祁樂的心理已經接近崩潰邊緣,誰也不知道是哪一天。如果可以,把他轉移到一個安靜的環境進行專門的治療才是最佳的療法,比如說之前在美國。暫時不讓他接觸別的陌生人群。”


  “卡爾博士的見解,相信會比這樣的病發時進行定期誘導記憶好得多。”


  祁長逸看一眼在裏間沉睡的祁樂,問道:“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醫生歎氣,“如果他能夠現在就戰勝自己的內心,那當然是最好的。別的辦法,也是帶他離開熟悉的環境,比如說散心和服用輔助藥物。”


  “我會考慮的,謝謝你柳教授。”
-

  “婊子生的也想爺爺奶奶承認,我才不要你做我的弟弟,我媽媽說你髒死了。”


  “叔叔可憐你才把你帶回來的,但沒有讓你們和他住在一起,他肯定是不喜歡你的。”


  “我討厭死你了,祁樂你討厭死了!你死了吧。”


  “你和你媽媽一樣,都不要臉,大家不要和他玩,他可壞了。”


  ……


  那些本該天真無邪的臉,卻是那樣惡毒,每一個都像是生長畸形的魔鬼,戳著脊梁骨罵年幼的祁樂,刻薄冷漠。


  朝他扔垃圾,扔書,甚至是隨手從花圃裏的泥土和雜草。


  那是他的堂兄弟姐妹,就因為他轉學去和他們一個學校了。


  結局總是這樣,不管是在哪個學校,最後都會成為他夢魘的源頭,如同煉獄。


  他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後來也不和他玩了。


  哭著和老師說不願意和他同桌了,老師問是什麽願意,他說大家都說祁樂髒,和他一起玩會生很可怕的病。


  老師沒同意。


  那個男孩每節課都坐得和他遠遠的。那天,男孩沒帶課本,單純善良的祁樂把自己的書放在了兩個人中間,小心翼翼道:“我們一起看吧。”


  男孩直接把他的課本拂落地麵,生氣道:“不要弄髒我的桌子,我才不稀罕!”


  說著還扔掉了所以祁樂曾經送他的東西,祁樂趴在桌子上哭了整整一節課。下課的時候蹲在地上撿,可是噩夢還沒有結束。


  那個男孩帶著自己的哥哥還有高年級的同學來,把東西都踩壞了,還動手打了他。


  祁樂伸手擋了一下,後來老師來的時候,大的小孩都跑了,剩下他的同桌。但是男孩反咬一口說是祁樂動手打的他。


  不了解情況的老師隻好把家長請來,言伊二話不說就扇了他一巴掌給,說他不聽話是壞孩子。


  男孩的家長和言伊一起罵,老師失望的眼神,祁樂這一生都不敢回憶起來。


  那是最喜歡他的老師,總是誇他字寫得好看,學習進步快,誇他聰明,還送了他一個很好看的本子。言伊把他鎖在外麵的時候,他又回到學校門口坐著,老師把他帶回家,給言伊打電話讓她帶他回家。


  可是,老師後來也不喜歡他了,和別人一樣。


  小時候的祁樂長得很好看,粉雕玉琢白白淨淨的臉,可愛又聽話,四歲就會自己洗衣服,六歲自己上學,從來不需要家長接送,會幫小區的門衛叔叔送東西,會把家打掃得幹幹淨淨。


  任誰都會喜歡,可是誰也不喜歡。


  那一次祁樂掙開了言伊的手,自己跑到了馬路那頭,上了公交車。


  他沒有回家,去青山公墓,他外公的墓前坐了一晚上。


  世界上唯一對他好的外公早早的就去世了,那時候他一直跟著媽媽,外公好幾次都和言伊說,把孩子放在他那兒。那時候祁樂究竟有多想和外公走呢?

  那個把他舉過頭頂讓他看小鴨子遊泳,每天去幼兒園圍欄看他上課,笑嗬嗬跟他的老朋友說這是他外孫,說:“怎麽樣?好看吧?我們老言家基因就是好。”那個每天晚上給他講故事,教他寫字的慈祥老人。


  和外公住的那半年,大概花光了所有美好,所以後來才越走越艱難。


  那些難熬的時候,他的父親呢?在哪兒?

  那年祁樂十歲,四年級,在所有小孩都寫“生病了媽媽連夜背去醫院”“爸爸帶自己去釣魚”的年級,什麽都寫不出來。


  後來的祁樂漸漸就不愛笑也不愛哭了,小小的一個,卻深沉得像個大人。他再也不在乎言伊的打罵,也不再期待。還漸漸學會了反擊,把所有欺負過他的孩子都打一遍,直到再也沒有人敢隨便惹他。


  拚家世,祁樂是祁長逸的兒子,拚能力,那些小孩打不贏他。誰也拿他沒辦法,學校甚至都不敢開除他。


  每次打完架他都不回家,就蹲在街角看路人看天色一點一點變黑,發呆。


  不知道是哪一年,偶然的,一個路過的小朋友往他手裏塞了一顆奶糖,他抬頭去看,女孩就站在眼前,笑容明媚,牽起他的手道:“你是被欺負了嗎?疼不疼啊?”


  祁樂看了她好久,搖搖頭。


  女孩說:“吃糖吧,很甜的,別難過啦。”


  沒等祁樂反應,遠處有人喊[xīnxīn]。


  穿著公主裙的小身影遠去,喊她的那個人牽著她走了。


  小女孩還回頭,衝他笑了一下,眼睛彎彎。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