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0節自埋禍根
第600節自埋禍根
有了不用周川礦場仍會正常運轉的把握,趙佶徹底放心地下了決心,當即下旨,令吏部安排好周川調任合適的州府主官,選拔合適官員接任清真山總管。
至於就機嚴查周川有沒有竊取國家利益這種事就不用明說了,相關官員自然會盯緊安排。
查出問題,最好是大問題,這更能證明礦場領導換人的正確性,是建議者的功勞,自然也是皇帝的英明。
作為獎勵,周川官升半級,成了正六品,調任它處。接任的自然是經吏部等相關人事組織嚴格考查選拔出來、經主要領導讚揚認可推薦的忠君可靠能幹官員——公羊務(白相爺的便宜老丈人)。當然,白相爺覺悟高,原則強,並“沒有”參與此事。
隻是,宋代州府長官,小而次要的州,州之長也是從五品的,大州一般是正五品,地位更重要的府,知府至少是從四品。周川這種六品官能到哪裏當州府級長官呢?皇帝可是明確指示過要調周川當州府之長的。
這個矛盾自然難不住相關官僚們。
周川被任命為嶺南某大州知府。
這個州麵積很大,漢人居民很少,文明及語言與漢人大不同近似野人屬於南蠻子的少數民族為主體,且種族部落複雜,各種民族矛盾和衝突很多又不斷,知府位子屬於艱苦危險沒油水沒有前途,稍不慎,性命還容易在南蠻子鬧事或氣候環境等造成的多發疾病中丟掉,並背負辜負君王聖恩厚望罵名。但確實滿足了皇帝對周川的官職要求不是。
周川擔任清真山礦場長官數年,守著巨大金山,隻知向朝廷要人要權,中央官員們大力支持盡量滿足了周川這個那個要求,周川卻不知回報官員們的支持與善意,太不懂事了,連最起碼的人情往來都不做,太不守官場規矩,太招人恨了。中央官僚包括梁師成等大太監對肥厚的礦山油水饞得口水直流卻碰上個周川傻瓜,早就有心狠狠教訓懲罰一下周川的傲慢不敬,樹立個樣子提醒天下的官員做官要曉事會做人。以前是有皇帝離不得周川在盯著,官僚們才讓周川當著礦場總管安穩活到今天。
定周川正六品調任是因為這個級別可由人事相關部門和領導自己說了就算,皇帝那隻是走個程序。到了從五品就得上奏皇帝親自禦批了,調任官員赴任前還得進京麵君,經皇帝考查聽從教誨領旨謝恩。
那麽把功臣近似罪官降職發配嶺南糊弄皇帝這種事,皇帝若是問起來,惱怒追責人事官員怎麽辦?
好辦。
官員們半點兒也不怕,更不用擔心。皇帝趙佶性情大變,越發享樂放縱懶於朝政,不會過問。
萬一過問並較真,也沒事。應付皇帝的一堆理由早就準備好了。
比如,周川是個大忠臣,年老不服老,報國壯誌不減。不是朝廷不體恤他,是他主動申請治理嶺南再為國立新功並堅持。
比如周川長年累月勘探采礦鑽慣了荒山野地,性子變了野了,奈不得約束,已經不適應也不喜歡在繁化熱鬧地做官,就喜歡到嶺南這樣的蠻荒地清靜而無拘無束自在生活。
比如,周川雖然礦業上是頂級人才,但治理地方沒有經驗,皇帝體恤關照他,但人事官員也不能因此就把重要的州府冒失交到周川這種生手去掌握治理,否則很容易出事,造成國家大損失,也害了周川用苦勞好不容易換來的一世英名。這種誤國誤功臣的事,明事有節操的人事官員豈能幹?本著認真負責的態度,先讓周川拿嶺南一些無關緊要的州府練練手,有經驗有能力了再調到好的州府,這才是正確程序。
若說獎勵周川功勞的升官幅度太小,從六品到正六品才升了僅僅半級,獎勵太小氣,對不住朝廷不忘功臣的態度和大宋一向優待有功官員的原則和傳統,相關人事官員們也借口充足。
一個勘探采礦的區區匠人能當上有品的正經官,已經是皇恩浩蕩了,提升到大朝會時有資格參與進宮上朝的六品官,已經是區區匠人天大的榮幸了。玩奇銀技巧的卑賤人物若是獎賞得位列高官厚爵,那,進士出身甚至東華門唱名曾經跨馬披紅掛彩遊街卻苦幹多年不得高位的眾多官員臉又往哪擱?誰會服周川?
讓周川受嫉妒排擠,別說做官,人都難做,這是害周川,有違朝廷獎勵有大功人員的本願。
所以不能獎賞官級太重。
若是周川對自己從朝廷獲得的回報不滿意,心有怨言甚至怨恨,那就是周川不懂事不知足了,也不看看自己什麽出身什麽資曆,說明此人氣節操守見識和做人做官智慧等等都有問題,隻怕並非是真心的忠君報國。
對這種人,朝廷又為何要重獎重用?
不升他當大官就對了。
類似的理由借口,權術博大精深的中國,官僚們玩這個玩得精通溜熟,後世照樣繽紛上演,才有了“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說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的精妙總結,不知坑了多少真抓實幹的正直官員,讓想報國幹事的人難以踏上發揮能力做更大貢獻的更大舞台,在大宋,類似的借口更威力巨大,能堵嘴堵得死死的,能把當事人窩得死死的。
這時候絕不會有人想起同樣不是進士出身也狗屁真本事沒有更不為國家盡忠賣力的高俅之流為何就能身居高位。也沒人會提起發生得太多司空見慣的高官重臣們爭權爭功爭待遇的無恥行為。沒人指責或質疑這些人的操守忠不忠君之類問題。對人對己兩種標準,寬以待己,苛求待人,說一套做一套,玩得嫻熟坦然心安理得,不黑厚不能當官的風氣也就成了堅固的政治傳統和後人從政的最原則經驗教訓,通行世界政壇。
若是皇帝要召周川赴任前進京麵君查問對質詳情,或是周川命硬,在嶺南飽受折騰能不死,皇帝有心,召回京另有重用,官僚們合夥整治報複周川的內情會暴露,他們也不擔心。有的是法子讓周川永遠也靠不近東京城一步。
長年辛苦,年紀又大了,精神一鬆懈,鬆了緊提的那口氣就垮了,暴死途中就是讓人感覺很正常的一種手段。
事實上,對沒用了的周川,皇帝趙佶就不當回事了,表示了不能虧待功臣的皇帝應有態度,做了籠統指示後就拋到腦後了,從此直到國滅倒黴,他也再沒想起還有周川這麽個人。
對接任清真山礦場的總管人選,涉及到巨額銅錢財富來源,趙佶很重視,自然不會忽視,親自召見考查了一下。
問題是他深居在封閉的宮中,對發生在東京城裏皇帝眼皮子底下的太多邪惡大事都一無所知,連自己的兒女都缺乏了解,接見一個無名之輩匆匆間能考查出什麽來?趙佶又不是長著能看破人心的透視眼。
早有精幹專業人氏按白居中的授意事先包裝好了公羊務,怎麽應付皇帝的問題,怎麽表現克已奉公忠君愛國操守好還能力強確實是理想的接任人選,這都早有準備。
公羊務的長相也稱得上不俗,不然也難生出那麽漂亮的閨女,商人出身,騙慣了人,能說會道,一包裝就變成皇帝喜愛的那種類型。大宋朝的官,長相很重要,長得醜的缺人權沒官運。皇帝趙佶更是偏愛長相好的官員。
趙公廉能做趙佶十幾年的寵臣,長得高大英俊,玉樹臨風,氣質風度極佳,屬於幾千年曆史中也難得一見的有官威更有能力的超級帥哥一枚,這是個重要原因。公羊務也沾了長相的光,趙佶一看,第一印象就不錯。
加上有幾個不同部門的官員都從不同立場角度認證吹捧公羊務以前擔任的官雖然小卻屬於才挖掘出來的大宋目前最短缺的精通商務管理的難得人才,重用晚了,在一旁這一通配合表演,公羊務也確實對商業門清,輕易騙過了趙佶,獲得了恩準。
隨公羊務上任的可不隻是他的得用仆從得寵小妾。
皇帝既然不放心周川,換掉拋棄了,對長久駐紮礦場的軍官甚至官兵也不放心。
為清除周川留下的影響和關係網,加強中央對礦場的控製,重新構架礦場體係堵住礦場漏洞,保障新總管能盡快樹立起管理權威,截斷礦場極可能有的暗藏利益鏈條,保障朝廷重大利益,就按公羊務麵聖匯報的皇帝也滿意的所謂施政方針,趙佶下旨從東京調了一批軍隊去替換當地駐軍。
這其中包括四千精銳步兵禁軍和一千負責黃河押運的水軍禁軍,並特意選派了兩位京中強將帶隊,一叫王森的軍官去接替負責守礦步軍,叫江洪的這位接管水軍。這二將自然是投靠白居中的得用軍官,經白居中私下操作權力關係網選中的。
礦場主將王碾沒換掉。
這不是信任,也不是白居中和公羊務不想換,而是不能一下子把礦場文武主官全換掉,否則不利穩定交接和過渡。
總得留個熟悉礦場的主要官員到時能谘詢利用一下啊。
替換軍隊和具體主事軍官自然是為公羊務保駕護航加強對礦場的控製,這樣方便公羊務迅速立足和快速大把勞好處。
礦場原駐軍,八千官兵換掉了五千,隻認公羊務命令的京城來的禁軍無論是武器裝備還是人員數量以及京城官僚想當然認為的軍人個人軍事素質整體作戰能力都占絕對優勢。水陸兩軍又掌握在王森、江洪手中。白居中和公羊務有此屏障,自信不用擔心鎮守礦場的原礦軍不聽調遣敢有不滿而鬧事。王森江洪兩京城投機軍官去荒山僻嶺,又是去幫著撈錢並享福耍威風當大爺拉功績升官的,不是去吃苦遭罪承擔罪責風險的,自然得有人帶隊具體幹活並做那個出事就可拉出來頂上的替罪羊。
如此,原守礦軍步兵副將,一個叫皇甫雄的悍將被踢回原隸屬的清真山本地府城,但主要承擔黃河押運任務的水軍兩位主要將領,一個叫馬元的一個叫來永兒的都留了下來。
這二人有能力,幹得也好,得留用幹活並承擔沒人願意接手這活中暗藏的太大押運風險。
誰都知道黃河這條養育中國文明幾千年的母親河卻是很容易鬧情緒翻臉的,經常在人不知不覺中大發脾氣搞破壞。
押運銅錠走黃河很容易翻船,一旦翻船失貨就是重罪。
在馬元、來泳兒之前擔任押運任務的好幾批軍官就是因此被問罪砍頭的。朝廷可沒工夫管你什麽原因導致翻船損失了銅錠,中央官僚們沒人在乎你死得冤不冤。
青麵獸楊誌就是吃的這類虧。
押運花石綱走黃河翻船,損失的還不是相當於錢的貴重物品銅錠卻獲重罪,托出身楊家將的福才沒被直接定成砍頭罪,又負罪逃跑了才避過了風頭,沒被立即充軍發配到某地隨時麵臨被整死多半有來無回。
名門嫡係楊誌尚且如此,沒家世沒根沒靠的一般軍官哪抗得住押運翻船的罪。
至於原守礦將士和基層軍官被換下的五千多精幹人員以及隨軍家屬,則哪來的回哪去,直接踢回原隸屬地,由原官府重新隨意安排。都是地方上養的廂軍,如果當地官府覺得養不起也用不上這些人,可以上報解散打發回家自謀生路。
大宋沒人願意當兵打仗。官兵多是拉壯丁強征強拉來的。為防止逃跑,所以蓋上軍人標記。
多年守礦有功,不用你當兵當狗使了,不用你冒險打仗了,官僚們認為這已經是莫大的恩典獎勵。獎勵錢是沒有的。地方官僚們自己都缺錢撈和揮霍。安家田謀生錢,你想也不要想。沒那個規矩。不能開先例慣著丘八。
和打發掉的官兵相比,周川這個昔日清真山總管就更冤更悲慘了。
周川對僅僅升官半級並不太在意,離開清真山礦場,他樂得清閑,也不介意。快退休了,土埋半截了,官不官的沒多大意義。能體麵活著離開艱苦危險風險更大的礦場山區,換個地方悠然養老也是種幸福。可辛辛苦苦幾十年,為大宋朝做出了太多犧牲,有重大貢獻,結果卻是一紙調令來,不但沒得獎勵和好報反而混成了和發配罪官一樣的結局,這種升官調任哪是獎勵?
這就是想讓他這個五十多的功臣、赤心忠臣去嶺南遭罪送死啊。這也太冤太寒人心了。
氣得一向淡泊名利心胸開闊的老倌一下子病倒了,幹脆以此辭了官。
朝廷對礦場各類人員的無情處置方法,導致了從上到下的怨恨,埋下了大難禍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