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0節官藝,下
第650節官藝,下
入夏這些日子,皇帝趙佶聽到的壞消息太多了,多得他由暴怒很快成了麻木。
從江南到山東,沿海近海的數十州府,城池無不輕易被破,官吏無不被清剿一空,人口財物更被慘重掠奪。
由清真山銅礦暴發的流寇聲勢浩大,轉戰近千裏,造成的危害影響和社會動蕩同樣巨大。
還有遼寇、西夏軍也來趁火打劫……
相比這些災難,青州剿賊大敗,兵馬總管秦明都監黃信一起投賊,二龍山賊寇越發勢大難治,這都不算什麽了。
好在淮西反賊王慶、河北田虎沒能火上澆油,都在忙著施“仁政”安撫割據地百姓禁止追隨流寇或海盜逃走海外。
若不是有忠勇的高愛卿帶領京軍大力清剿趁機配合海盜叛亂的各地走私商和通盜奸臣,奮勇追殺海盜,屢戰屢勝,捷報頻傳,不僅有效消除了大宋在江淮和山東地區潛藏的巨大隱患,不斷重創敢登陸搶掠的海盜,追得海盜望風而逃隻能仗著船隻便利遊擊搶掠,狠殺了海盜的囂張氣焰,而且還繳獲了大量錢糧,讓朝廷有了財力應對難關,趙佶都感覺大宋江山是不是要不保了。
有了對比,實際上是比爛,鄭居中在遼寇和海盜兩股強賊的雙重攻擊下還能力保府城不失,這不是罪而是功了,足見其能是很卓越的,文武全才可堪重用,這要獎,要鼓勵,要樹立為忠君有能典範,而不是罰。
讓趙佶能高興一下的是,他心裏猜忌的滄趙家族依仗的老家根基這次終於完了。
真應了那句話了:天妒雄才。
強盛的滄趙這次是真遭到毀滅性重創。
不但積累多年的雄厚財富一次就損失得一幹二淨全便宜了強盜,莊上吃飯都成了問題,戰後幸存者連肮髒破爛的衣服都沒得替換,而且連最重要的能再創造財富的設備和技術人才也被遼寇和海盜毀滅或搶得徹底。
沒了最根本的搖錢樹支撐,滄趙家族再也不可能恢複富有,更不可能以富有招攬人才再次強大。
這是財富物質基礎方麵的致命打擊。
滄趙家族的人手同樣損失慘重。
仗以對抗遼寇保衛趙莊基業的莊丁鄉勇武裝這下損失得所剩無幾,別說廣泛護衛滄趙家的其它城堡佃戶,就是能不能護住趙莊本身隻怕都是個問題。
趙莊武力根基是在險惡邊關由莊戶們追隨滄趙家族奮勇抗遼自保一代代慢慢積累形成的,經曆長時期殘酷戰爭磨礪和淘汰,高度團結忠心而且驍勇善戰。這股人數不少的老戶武力連朝廷都不敢輕易小視,這下總算毀了,讓滄趙家族沒了最可靠的人手依仗。而且眼裏沒有滄州官府,不大聽當地官府招呼,隻信服和擁戴滄趙家族的滄州人這次也幾乎全沒了。
滄趙家族本身也損失得淒慘,人丁剛開始顯露興盛之相就慘遭夭折。
趙佶也非常了解趙公廉隻有三個妻妾。
這次,在老家幫助打理家業和負責盡孝的趙公廉正妻、懷孕在老家養胎的小老婆,以及二女所生子女隨長輩一體慘遭遇難。隻有據說丫環出身自卑到從不出門也頂當不了事的二夫人帶著所生的唯一孩子待在丈夫身邊伺候,才幸免於難。
滄趙家這下死得攏共隻剩下三個抗事的大人,其中一個還是命大卻年老無用的老太太。
另一個是比趙公廉小很多,被趙公廉以父兄的態度甚是疼愛維護的幼弟。
皇帝趙佶也清楚,趙嶽就是個依仗父兄之威瞎胡鬧被慣壞了的出名莽撞坑家紈絝少年,一向被滄趙家族圈在梁山那個隔絕外界的荒水窪子裏待著,說是幫家裏管理一處產業做點事,實際不過是減少這娃子肆意闖禍。也是個沒用的。
沒了財富,又沒了人手,如此,滄趙家族潛在的造反根基就不存在了。
朝廷再也不用擔心這個可能了。
強盛一時在大宋舉足輕重的滄趙家族遭此打擊,徹底斷了重新複興的潛力,如今隻剩下個趙公廉獨自支撐。
而趙公廉的一切都是朝廷給的。
朝廷不給了,趙公廉無官無權,光杆一個,再聰慧有能也什麽也不是。
趙佶感到這下是把趙公廉這把好刀徹底掌握住了,想用就耍著用好,不想用了,一個眼神也能讓滄趙分分鍾成雲煙。
這時,由高陽關路眾將聯名上報的奏折,以及趙公廉申請去官回家丁憂的奏折也到了。
前者奏報的是:以遼民遼軍匯聚成的數萬遼寇以浩大兵力攻擊邊關並殺入內地。又有海盜從滄州突襲殺入河間府,從內部破壞,最可怕的是遠程武器難擋。在兩股強賊先後內外瘋狂攻擊搶掠下,高陽關路大軍保家衛國日夜奮勇作戰,疲於奔命,戰況空前激烈,慘不忍睹。可惜府縣皆破,王知府和兵馬總管沒於府城,各部統軍主官也先後皆死,大軍無首,失去統一指揮,末將等中下級軍官守邊有責,隻能各自為戰繼續血拚到底,十萬大軍折損得隻剩下三萬多點(邊軍當時見海盜殺入莫州勢如破竹,又有熱血忠勇之士心動投靠了海盜,由趙嶽離開時的四萬多再次下降到三萬),但也殺傷遼寇和海盜共計不下十萬,血流成河,重創並最終打退了二賊,我中下級軍官也死傷慘重,隻餘末將等僥幸活了下來,因憂慮邊關安危,急於呈報朝廷好早些布置,萬般無奈這才不顧身份卑微聯名上奏,乞請聖裁。
聯名上奏的軍官能活著繼續為大宋鎮守邊關,這是趙嶽看其愚忠大宋卻英勇或雖貪鄙卻還驍勇敢戰才放過沒殺掉的。
現在還不到大宋倒台的時候。
不能徹底整垮高陽關路邊軍便宜了遼國。
鏟除邊軍靠自身難以解決掉的那些隻會撈錢攬功壞事的爛官,留至少還敢戰的官軍成為骨幹,更利於保衛邊關。
聯名軍官雖然多是粗鄙無文的邊關中層武夫,但也不乏當官藝術,沒把王知府怠戰罪責上報是避免招惹皇帝本家安慶王以及朝中權貴,死的將領和損失的將士沒如實上報是海盜搞的,這是避免朝廷連他們也猜忌為私通海盜卻居心叵測繼續混充宋軍的隱患。把一切損失都說成是血拚抗敵的結果,這樣才符合朝中權貴的心意皇帝的口味,才便於推罪撈功。
這樣的戰報,朝中諸賊是不敢扣下奏折隱瞞的。
鎮邊主官和軍隊都得皇帝下旨才能重新布置。想瞞也瞞不住。
趙佶匆匆閱罷,隻感覺心驚肉跳一陣氣短暈眩。
想不到頗有戰鬥力的高陽關路邊軍和重兵把守的河間府也遭此慘重損失。
趙佶在梁師成官家官家的驚惶伺候下緩過氣來,又急看趙公廉的折子。
河間府和滄州都完蛋了,他現在焦慮更關心的是滄北情況,以及家族蒙難的趙公廉此時是什麽樣的心思態度。
若是滄北軍也損失慘重,那整個東北的防禦體係就壞了。遼軍若是匯兵快馬南下報複,大宋危矣。
趙公廉仿佛預知趙佶此時的心情,奏折中上來就說:滄北四軍州府縣俱安然,兵民聯手奮勇殺敵重創敵寇,且人財物都損失輕微。遼賊奈何不了滄北,請陛下寬心。
趙佶不顧皇帝體統,直接以袖子抹把臉上的虛汗,長長鬆口氣,又急忙翻看了信安軍、乾寧軍、薊州單獨上報的軍情以及安插在清州的文武官員上報的秘折,一對證,確實如趙公廉所說,滄北在趙公廉統一部署下不但守住了邊關和轄區內地,還趁遼寇無功倉皇撤返時奮勇出兵追殺了一場,有所斬獲。
滄北四軍州能有如此戰果,軍民團結協作上下奮勇敢戰是真,但不是就那麽能打。
趙公廉借故抽走了滄北軍絕大多數精銳,留下些基層骨幹,補充訓練的後備新兵,軍隊素質並不強,隻是將士們有殺敵激情,裝備在宋軍基礎上有所加強,將帥出色,軍隊才有一定戰鬥力。
主要是遼國這次攻略滄北打錯了算盤。
以重兵攻擊滄北邊關,牽製打擊滄北軍,卻沒重點衝擊滄北內地,隻讓參與搶劫的遼民憑馬匹彎刀成群結隊隨少部分邊軍鑽邊關空子進入內地搶掠。寶押的是韓昌這支大軍。盤算的是韓昌毀滅趙莊後從滄州向北突襲,從大宋內部打滄北軍措手不及和內外不能兼顧,以此來瓦解滄北防線並以騎兵優勢野戰消滅回防內地的滄北軍,最重要的是伺機殺死趙公廉。
隻要殺了趙公廉就是勝利。
結果,韓昌在趙莊踢到鐵板,不能象想像的那樣速勝,還搞了個全軍覆沒,斷掉了內外夾擊戰術。
而守城寨打防守反擊是滄北軍有優勢且最拿手的,遼軍強攻趙公廉著重加強的各處堅固險要邊塞關卡死傷慘重,橫屍累累還難有突破,氣得發瘋卻隻能瞪眼幹發狠。
殺入內地的遼民就更倒黴了,滿懷信心和狂野貪婪而來,遭遇的卻是聯莊眾鄉勇以堅城和齊備的武器凶猛自保,哪裏能輕易啃動?更有等在內地專門收拾他們的滄北騎兵的圍追截殺。
這些騎兵也主要是新兵,騎術比不得遼人,但裝備精良,盔甲堅固,有強將帶領和有效指揮,更有百姓隨處支援和通風報信,到哪都有村莊城堡積極提供安全良好的歇息飲食,心情好精神體力足,靈活準確出擊,收拾東一頭西一頭瞎跑、擔心被突襲日夜不得安寧、提心吊膽撞運氣、弓箭不濟、還缺乏盔甲保護和有效指揮調度的遼民烏合之眾不成問題。
趙佶放下心,回頭再看趙公廉奏折下麵說的什麽。
結果一向隻管自己用心做事從不輕易和別人爭權奪利也不幹涉別人怎麽當官的趙公廉這次果然怒而終於開炮。
趙公廉怒斥滄州知府鄭居中守邊失職,更怒罵高陽關路觀察使王知府無能到廢物程度,手下空有十萬可堪一戰的大軍,卻不但沒派兵支援此次遼寇重點進犯的滄州,也沒守住瀛州,在邊關一再報警催促下調兵增援邊關遲誤不算,還把三萬最精銳高陽關路大軍留在身邊,說是守內卻不準出城阻擊以遼民為主體沒有多少戰鬥力的遼寇,束兵一味龜縮城池,完全是消極待戰,貪生怕死之極妄顧國恩,和配合遼寇搶掠沒有兩樣,真不知他當的是大宋的官還是遼國的忠臣。可笑可恨可悲的是,他連自己也沒保住,河間府城也破了。
怒罵了二者,趙公廉又指責蔡京怎麽當的國相怎麽代天子治理的國家、海盜何以猖獗到如此程度……
趙佶從字裏行間清晰感受到趙公廉因家族蒙難而產生的無邊悲痛和怒火,也看得出趙公廉不無間接影射他這個皇帝識人不明治國無能之意。他理解趙公廉的心情,但卻感到皇帝的尊嚴被褻瀆,無視其功,勃然大怒,惱恨在心。
身為男子漢,不能保家何以保國?
趙公廉在奏折中以這句結束語請皇帝罷官放他回鄉,表明他對朝廷隱含失望,萌生了退意,想丁憂就此脫離官場。
趙佶怒氣衝衝冷笑:好個家比朕重要的能臣!朕是天子,是君父,天下都是我的,你的家人是我的,一切田地財富是我的,連你的命也是朕的,你想不為朕賣命就能不賣?
他是個昏君,但也清楚在此內憂外患極其危急的時期,滄北缺了誰也不能缺了趙公廉鎮守,萬萬不能放其回家守孝。
下旨,奪情,不準丁憂。
當然,話不能說得那麽冷酷霸道,不能流露你不想效忠皇帝也得老實優先給朕賣命的心思,說得溫情脈脈,顯示理解與寬厚的帝王胸襟,擺大義講大局,值此國家危難之際,愛卿要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暫放家事為大宋百姓出力……
以道德和大義綁架和要挾趙公廉不得不屈從。
說穿了不過是冷酷自私霸道的帝王心術,也是唯我獨尊的官場典型藝術。